梁若瑶真的是一个人了。
抛开让她烦扰与痛苦的人、事、物后,如狂涛般涌现的孤单,让她深刻明白,曾经拥有的,都不在身边了。
有工作时,她依然光鲜亮丽地拿出最好的一面,表现可圈可点;没有工作时,她便把自己锁在房里,什么也不做,只是从客厅的落地窗看着台北市景。
城市里的熙来攘往从不停止,他们在忙些什么?而自己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实现梦想,成为人人羡慕的名模,脱离了穷困、处处看人脸色的苦日子,为的是让已不在的父母知道,她没有让他们失望;在工作场合上,她从不出错、配合度高、不耍大牌,为的是让人肯定她的实力,而非单纯凭借美貌,在爱情上,她处处表现理智成熟,极力照顾好对方的生活;在友情上,她念着对方的好,不藏私,相互扶持,一路走来,曾经有那么好的相处默契与革命情感。
她很完美,但如今却没有一个人在她身边,父母远在天堂,爱情和友情携手背叛了她,剩下的成就呢?一个人拥抱着成功的事业,一点也不快乐。
在痛苦的时候,她一直忘不了,生病的那天晚上,手心里所传来的温暖。
当自己被拦腰抱起的画面在脑海里涌现,她的心便是一阵不规律的跳动。她并不讨厌齐辰志对她的关心,反而有些说不出口的感动。
可惜,虽然她不快乐,也感觉孤单,但以她现在的状况,极度被拉扯受伤的内心实在无力去经营新的人际关系,也不想担误任何人。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躲在自己的小空间里。
这天下午,她结束了拍摄工作,一进门,便坐在沙发上按摩着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而略为酸痛的小腿。
空出的另一手,随意拿起一旁尚未阅读的报纸。
翻到娱乐新闻时,一条不算大的标题映入她眼帘,让她停下了手边动作。
绚风名模林晓书,即将步入礼堂
报导内容的每一个字,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讽刺。
向来有“阳光美女”之称的绚风名模林晓书,日前主动向本报记者透露,今年年底,她将与交往一年的男友步入礼堂。赖姓男友从事软体设计,开朗幽默的个性打动了林晓书的芳心,经过一年的稳定交往……
尚未阅毕,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林晓书。
自从上次彻底闹翻以后,林晓书再也没有和她联络过,今天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林晓书算准了她此时会翻阅报纸,所以打电话来奚落她吗?
她切断了来电。
不死心的,在电话切掉了几秒钟以后,林晓书再次来电。反反复复好几回以后,电话声消失了,响起的却是门铃声。
有人来访,为什么警卫没有通知她呢?!
蓦地,她内心升起一阵无奈。
唉,她忘了吗?这是她给的特权。
林晓书常来过夜,梁若瑶也就交代警卫,如果是她来访,便不需再特别通报,可以直接上楼。
“若瑶,是我!我知道你在家,快帮我开门!我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门铃声急促地响着,夹杂着林晓书刺耳的呼喊。
很短的时间内,梁若瑶熟练戴上了若无其事的面具,慢条斯理地开了门。“林小姐,有什么事吗?”
林晓书提了一个行李箱站在门口,往屋内看了一眼,瞥见沙发上的报纸,“我想你已经看过报纸了,有些东西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林晓书说着说着就要往屋里走,梁若瑶挡在门口,将门掩上。“我待会有事,无法招待你,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行了。”
“好。这些是你留在玮凡那里的东西,我们都不需要,所以还给你,麻烦你自己整理。”林晓书将行李箱推到梁若瑶面前,接着从皮包里拿出一个艳红色的信封。“不管怎么样,你还是我的好朋友,喜帖应该由我亲手交给你。”
“我祝福你。”她一声冷哼。“但这些我都不需要。”
“这是你的东西,我无权处理。不过,有些该是我的东西,你也应该还给我。”她将喜帖往行李上一放,而后对梁若瑶伸出手。“玮凡家的钥匙,那不再是你的,请你还给我。”
“真是不好意思,那种东西,我早就没有留在身上了。”梁若瑶对林晓书冷冷一笑。“你大可放心,我已经放手的感情,就不会再藕断丝连。”
林晓书也对她冷漠地笑着。
两个曾经最好的朋友,如今已成了没有心的仇敌了。“结婚是大事,所以公司没有刻意打压新闻。喔,对了,下个月我们会去天使阶梯拍婚纱呢,我选的都是你之前拍摄样本时所穿的服装喔!”
“恭喜你。”梁若瑶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林晓书已经是个不重要的人了,对这样的人,丝毫不需用上情绪。
反倒是林晓书有些不解,梁若瑶这次怎么连狂放的笑声都没有了?难道她不难过吗?
于是,她的话语更加尖锐:“看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我和玮凡都很关心你,也祝福你有更好的未来。”
“林晓书,我也祝福你。但愿你的感情无论发生任何波折,你也能像我这般潇洒。”语毕,她什么也没有拿,转身关上大门。
面对着深锁的大门,有那么一刻,林晓书心里闪过一丝愧意,同时扪心自问:梁若瑶真的做错了什么,她非得这样憎恨她不可吗?
但很快的,这带点歉意的复杂念头便被随之而来的借口所掩盖。
她是对的,为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爱赖玮凡,所以要将他一辈子留在身边,移除掉破坏她幸福的人,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用一段友谊换一个一辈子的爱人,值得吗?
值得吧。
像是解决掉一个心头大患似的,林晓书吁了一口气。
在返回赖玮凡的住处时,她接到了天使阶梯的客服人员来电,告知她的婚纱照预约将被取消。
“怎么可能?我已经跟你们确认过了,当时你们的服务人员说没有问题啊!”
客服人员也是接到上层通知,才打了这通电话,并不清楚详细原因,只能以一贯客套的说法解释:“林小姐,很不好意思,我们整理过下个月的预约人数,发现在您预约之前,就已经超过预定名额了,因为我们有服务品质的考量,只好先跟您说声抱歉。”
“年底之前呢?难道都没有时间了吗?”林晓书不悦地喊着。
“林小姐,真的很抱歉,我恐怕没有办法为您安排其它的时间了,麻烦您再询问其它公司看看,对不起。”客服人员匆匆挂了电话。
“预约取消?搞什么嘛!”当初毫不考虑地选择这里,就是打算要高调地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幸福,加上这又是梁若瑶拍过样本的地方,正好可以刺激她,现在居然无法拍照?
一把火涌上她心头,她蓦然想起,前不久她和梁若瑶在路上争执时,天使阶梯的齐辰志曾当街将她数落一顿,还大方邀约梁若瑶共进消夜,难不成这是他为了帮梁若瑶出头所做的安排?
“好啊,梁若瑶,难怪你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既然你对我不仁不义,就不要怪我不顾情分,我们走着瞧!”林晓书扔下手机,恨恨地说着。
林晓书不知道的是,这一切的确是齐辰志的刻意安排,但是和梁若瑶一点关系也没有。
从餐厅送梁若瑶回家之后,齐辰志便没有再与梁若瑶联络过,虽然她还是会到天使阶梯拍摄外景样本,但有机会见面时,她总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便匆匆避开。
除去两人之间偶然的见面与误会,仿佛真的如陌生人一般,没有交集。
他知道那天自己突如其来的举动带给她困扰,为了尊重她,他也就没有再去打扰她。
原以为,彼此真的就这样回到各自的生活去了,但是,梁若瑶的形影却越发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处理公事的时候,他会想着,她也和他一样忙碌吗?身体还好吗?该不会又一声不坑地栽进工作,不懂得休息吧?
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他会想起她躺在床上时的病容,还有她呓语着悲痛的过去;她的父母不在了,身边没有任何亲人,谁会陪着她?
好几次,他都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他不是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任何女人了吗?
此时突然想要保护她的想法,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美丽令人屏息,也拥有知名度,自然不乏好男人能抚慰她受伤的心灵,哪会轮得到他这个曾在情场上重重跌过一跤的男人?
但,每每想到梁若瑶可能倚靠在其他男人怀中,他胸口便有一阵窒息感与失落感。
于是,他只能更加卖力于公事上,用以不再想起那些恼人的念头。
最近,他已将经营重心慢慢由“天堂”移回天使阶梯。此外,由于天堂酒吧的美式酒馆装潢风格十分具有特色,曾经吸引不少偶像歌手包下场地拍摄MV,加上前不久和梁若瑶讨论过其它发展的可能,于是,他开始着手把酒吧设定为天使阶梯新的外景场地,并推出新的摄影风格。
和齐维志没日没夜地讨论新方案长达好几天,这日终于有新的进展。
回家之前,齐辰志随意翻看了最近的客户预约情况,在厚厚一迭资料当中,发现了林晓书的预约纪录。
他问了服务人员相关情形,服务人员便拿出林晓书将要结婚的报导交给他。他越读,脸色就越铁青,最后握紧了拳头,重重地敲了办公桌,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接着,他要服务人员取消林晓书的预约,甚至致电给与他有交情的婚纱公司,要他们全面封锁她。
破坏他人幸福的人,是没有资格拥有幸福的。
处理完林晓书的事后,他想,林晓书结婚的消息既是公开的,梁若瑶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这对她来说,绝对是天大的讽刺与伤害,她会不会又独自跑到酒吧喝得烂醉?如果遇到更糟的男人,就不好了。
想要打个电话给她,却才想起,她有他的号码,但他却没有她的。
心中急得不得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连忙上车,凭着记忆前往梁若瑶的住处。
林晓书离开以后,梁若瑶靠在墙边掩面笑着。
她笑这世界的残忍,居然让她最信任的人用最残忍的手段伤害她;也笑自己的愚蠢,努力到最后竟只剩自己一人。
空荡的房里,只有刺耳的笑声不停回荡着。
她以双臂圈住自己,却发现感受不到任何温度,甚至连心跳仿若都停止了。
她只剩下一个美丽的空壳,里头已经被掏得不见血肉。
痛到尽头的感觉大概就是这样,再也没有任何感受能力,一切都是空的,看不见过去,也摸不到未来,与世界绝缘。
瑟缩在墙角,她突然又想起那个温暖她手心的人。
她张开手心,很希望那股力量能再次出现,把她拉出这毫无尽头的悲伤黑洞。出现吧,即使只是一秒钟也好,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还能故作坚强给谁看呢?
她不想再思考,就得让自己失去意识,此时此刻她能想到的法子,仍是只有酒而已。
她打开柜子,拿出以前工作时厂商送给她的样品酒,狠狠地灌了一口,一阵呛辣冲上脑门的同时,家里的对讲机响起。
她没有站起身,往对讲机的方向喊了一声:“我不在!就当我已经死了!”
为什么没有人肯放过她,非要她失去理智不可吗?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算准了她今天下午没有工作,连最后一点安宁都不给她!
对讲机响了好几次,她不耐地接起,却又不得不维持理智,“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吗?”
“梁小姐,您有访客,齐辰志先生。让他上楼吗?”
是他?
她冷不防颤抖了下,虽然有那么一丝盼望着他,但……他怎么可能会出现?而自己这么悲惨的样子怎么能让他看到?她又开始不安起来,连忙说:“对不起,我有事情正在处理,现在不方便见客——”
对讲机那头却传来齐辰志的声音:“若瑶,你在家?太好了!拜托你让我上去,看一眼就好,只要让我知道你没事。”
“齐先生,我很好,你赶快去忙你的事吧!”
“若瑶,你还想骗我吗?你越难过的时候就越会表现得若无其事!”齐辰志不死心地喊着:“如果你不让我上去的话,我就一直在这里等你,你总有一天会出门吧?”
然后,她居然同意让他上楼了。
一定是酒精作祟,才会让她卸下了高傲与防备。一定是的,她这样想着。
她让他上了楼,接下来呢,她要向他哭诉她有多可怜,因为她被全世界遗弃了,甚至连尊严都没有了?这种事,她做得出来吗?
一上楼,看见放置在门口的行李箱,让齐辰志吓了一跳。“若瑶!若瑶?”
梁若瑶打开门,脸上又是压抑的笑容。“那是林晓书的东西,可以麻烦你待会离开时顺便帮我处理掉吗?”
“她来过了?”他看到行李箱上的喜帖,心里大概明白了。他走进屋内,梁若瑶身上传来的浓重酒味让他皱起了眉。“你又喝酒了?”
她靠在墙边,轻声说:“啊,今天我想早点休息,所以喝了酒,我头有点痛,大概是想太多的缘故。”
看到她的笑容,他内心又是一阵抽痛。
命运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竟让她连痛哭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若瑶,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可以放声大哭,那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只是楞楞地让他抱着,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哭呢……他们,都是不重要的人啊。”
“你把所有的情绪都压在心里,有一天会爆炸的。我同意你的说法,不需要为不重要的人难过,但前提是,你必须先将这些人从心中排除,而不是把他们埋在心里。”他放开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她五官细致的脸庞,十分认真地正视着她,“哭并不代表脆弱,而是让你丢开不需要的,好腾出空间去接受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