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神婆起初没看明白,接着恍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七百两银子?」若是真的,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那得有多少钱啊?
始看着阴曹微微地歪着头,带点小小地得意,看起来十分可爱,他的嘴角也忍不住勾了勾。
阴曹偷笑道:「再多一点。」
因为不敢相信,三花神婆的眼晴瞪得有些大。「千两?」
阴曹咯咯笑,不再卖关子了,「是七万两。」她打算那块大的母子猴的事先不提,她要留下来当传家宝。
可三花神婆的反应却没有阴曹想象中的高兴,神情是惶然的,脸有些白。
「太多了,你一个孩子家家的,如何守得住那么多钱财,而且这村子里的人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的。」她不相信人性本善,这世间怀着恶意的人太多了,没有利益纠葛,自然不打紧,要是扯上银子,就跟苍蝇盯上肉一样。
她太知道一个人手上有了钱,尤其是女子,会有多少人带着各色眼光觊觎,这还是往轻里说的,严重些的,要是招惹了强盗匪徒,那可就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还没过上好日子就愁苦了起来,阴曹知道神婆是过惯了苦日子,心里先把事情都想得周全,方方面面都顾及,而且神婆说的并没有错。
「所以我这不是想盖间大宅子,请许多下人,还有家丁护院,这样谁也动不了我们。」
「你骤然拿出钱来买地,会不会令人起疑?」一个穷得揭不开锅、都快脱裤子的假小子突然拿出一大笔银钱,谁不会生疑,谁不会问上一问?
「我的银子全存进钱庄,买地这事我可以推给哥哥,说是我爹留下来的银子。」这件事她已想过了。
「你哪来的哥哥?」她明明是阴府长女。
阴曹塞了颗鸭梨给神婆,「我家里不只始一个人,还有个叫无尘的道长,他是用我大哥的名义住进来的,村里人都以为他是来寻我这个妹妹的。」
三花神婆这才想起的确是有这回事,也是她和阴曹关系亲近,对无尘给的暗示一直无法彻底接受,这会儿才想通了怎么回事。
「你这孩子太乱来了!」
神婆的气又上来了,随手就想用手里的鸭梨扔她,可又想到不好浪费食物,便想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拍阴曹,哪里知道腾空飞过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她抖了下,收回手,咬一口鸭梨出气。
咦,冰凉凉的,又香又甜,莫非是北地的梨?慢着,这不是重点,也才多久不见这孩子,她居然在屋里弄出了个妖怪,甚至道长?!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名声,你的清白?这可怎么办才好?」她一边啃梨一边叹气。
「这不是让您住进来吗?看谁敢说三道四的,再不济我还有一莱。」
三花神婆把视线转到一莱身上。「你自己说你又是什么身分?」
终于回过神来的一莱起身恭敬地给三花神婆施了半礼。「我叫一莱,是姑娘的婢女。」眼光看着地上,始终不敢往始那边瞄一下。
「你这败家的丫头,竟然连婢女也买了?」神婆狮子吼。
阴曹用指头塞住耳朵,奶奶的身子看来挺好的,中气十足。「一莱本在东家的别院里做事,东家见我们俩处得好,就把她送给我了。」
「那家里岂不是又要多个人吃饭?这么多开销,你行吗?」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一下子理不清,曹儿也才几岁,含苞待放的年纪,眼里却已经带着人情冷暧的倦色,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酸楚,无依无靠、没有退路,倘若她的身后有家人护持,又何必为了生活步步为营,若是生活平顺,她又何必女扮男装过日子?
罢了罢了,人都来了,再说也得了那么多钱,如今该烦恼的不是开销。
「那个道士真的有法术?」
「我见过,不诓人的,他不是那种招揺撞骗的假道士。」
三花神婆偷偷压低了声音。「他能制得住这只妖?」
阴曹也跟着小声,「他们就打过一架,看起来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后来就……算是处得还可以吧,谁能把谁制住我倒是不晓得。」
「看来你这里没个人坐镇是不行的。」
「是呀是呀,这不是成缺奶奶这个主心骨!」阴曹点头如捣蒜。
「你手里有钱,先紧着把宅子盖好吧,否则你让我过来打地铺吗?」连个安置下人的地方也没有,真不知道两个大男人又睡哪里?
人老了,脑袋不够使,既然想不明白就不要想,等该明白的时候,自然就会明白了。
阴曹想,这倒是,她只有一个炕,一莱凑合着和她挤一起不成问题,三花神婆要是来了,还真的没地方安置她。
看起来买地盖房子的事情,得先紧着办了。
因为生意不好,提早收摊回来的无尘露了一手煮饭绝活,这使得无用武之地的一莱和难得来一趟孙女家、被挽留着下来吃午饭的三花神婆都见识了一场极其震撼的术法厨艺。
这是可以谅解的,凡人嘛,亲眼瞧着刀铲、锅盘到处乱飞,鱼在锅里煎得半面熟了,还会自动翻身,这不是普通人可以待的厨房,互相扶持着回到堂屋,再也不敢说要进厨房帮忙。
认知和亲眼目睹是有段距离的,神婆说她要去阴曹的屋里躺一下,一莱则说她要出去看阴曹侍弄那些茶树,看看能帮着做些什么。
这个家很出乎一莱的意料之外,一切和她的认知都很不一样。
但排斥吗?好像也不会。
现在的她既不需要像一般丫鬟那样什么粗活都要做,也不用侍候谁,她甚至可以等着吃饭,和她在别院的待遇相差无几,甚至还要更好。
不过她也发现,在这个家无论自己是谁,都得做点什么活计的,因为阴曹开门见山的告诉她,她家不养吃白食的人。
院子里,阴曹正蹲在那几株茶树前将草木灰一铲一铲的埋进靠近茶树的土中,接着又细心的浇水。
一莱也跟着蹲下,喊了声「姑娘」。
「再说一次,叫我小曹,或者跟我奶奶一样叫我曹儿,别姑娘姑娘叫的,我若穿男装你喊我姑娘,那就惹笑话了。」
「小曹。」
「嗯。」阴曹给了她一记孺子可教的眼光。
「其实我没说的是我家以前有一大片茶园,后来家族没落,变成了贫户,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嗯,你想家人吗?虽然你的卖身契在我这里,不过你要想回去探望家人,也不是不行。」
这几株茶树每天让小飞用着大山的泉水浅灌,没有离了原生的水源,也才几日,叶绿枝茂,看着更加茂盛,过两日得空应该可以移插,要是能成功,等买地的事告一段落,就能全部搬到茶园去。
「不了。」一莱的声音平淡,好像那一段过去只是一个锐变的过程,她已从那个壳里出来,再回去看那个陈旧的皮,又有什么意思?
阴曹看了她一眼,看起来温温柔柔、软软糯糯,却是个有想法和个性的人。
「那你懂茶吗?」
「不算多。」
「我向师父借了几本书回来,有《泛胜之书》、《齐民要术》等等,你要有兴趣可以去翻翻。」师父听到她要借这些书还惊讶了一把。
「我不识字。」一莱有些不自在地道。
「不要紧,那咱们来交换吧,我可以教你书本上都说些什么,你也把你知道的茶知识都教我,我们互相切磋。」她很干脆不扭捏地道。
她懂的这些都是从村子种茶人家那里看来的法子,以后养起茶树来,可能还要请几个有老资历的茶农过来才行。
老实说,她将来能否发家全寄望在这几株茶树上了,她也很怕把树养坏了,那就浪费她所有的苦心了。
原来这样也行,一莱笑了笑。她看得出来阴曹对这几棵树特别看重,自己既然想在这个家待下去,就该极尽所能的把会的本事拿出来,至于那些她不擅长也不会的,她可以学。
侍弄好茶树,无尘也喊开饭了,两人净了手,进屋里去。
在她家吃饭就一个四方桌,不分什么主位次位,本来三个人加上小飞也就恰恰好,一下增加到六人,位置就稍嫌挤了些。
不过,始的气势就在那,没人敢跟他挤,到后来只好阴曹坐到他身边去。
就只是吃个饭,也没什么,阴曹该吃就吃,该抢的菜一样也没落下,她还有时间指导一莱,「喜欢的菜要赶紧下手,否则……」她扫了眼无尘。
他可是他们家的馊水桶。
一个饭桌上有两个俊美到没天理的男子,一莱的眼都不知放哪里好了,小鸟似的只敢夹着碗里的饭粒吃,哪里还听得进去阴曹的提点。
「你要习惯啦,看着看着也就没什么了。」一莱的心情她也曾有过,她以过来人的口吻道。
神婆倒是没有一莱那股小心翼翼,对于无尘她没什么想法,道士,糊口饱吃,就和她一样,顶多是他那一手术法煮饭的功夫让她颇开了一次眼界。
但是看着淡淡吃着饭的始,她心里叨念的是,原来妖怪也吃饭嘛,又见一桌的菜,无尘倶是照着阴曹的吩咐,煮出来的都是她爱吃的菜色,又想着孙女说家里自从来了始和无尘后,饭菜有大幅度的改善,看孙女的面子上,而且无尘煮的菜也实在可口好吃,因此她稀奇的用了两大碗的饭。
吃饭的时候,阴曹提起要买地的事,「哥,一会儿你就陪我和奶奶去一趟村长家,你要记着买地的银子是我们阿爹留下来的手尾钱,其它的你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要多,就看着办吧!」
「你那几块狗头金应该值不少银子。」何止盐,别忘记他是大胃王,吃完正餐还有甜食和水果。
三花神婆见到他的食量直揺头,养这孩子,会吃垮爹娘。
「你可别到处去嘛嚷。」神婆不放心的叮嘱道。
无尘一梗脖子,道:「我是那种人吗?」
「谁知道呢?」
无尘还要大声抗议,却看见阴曹变把戏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件崭新的道袍和头冠,还有拂尘、道鞋,将这些东西推到他面前。「我去府城给你带了点东西回来,你出门摆摊招揽生意,门面也很重要。」
这年头无论做什么讲求实力是不错,但是人要衣装,装点一下门面,给人的印象会更好。
无尘笑嘻嘻的收下了,笑逐颜开的跑去试穿。
没有收到任何礼物的始喝完了他的消食茶,将杯子往茶盘上一扣,力道有些重。「我的礼物呢?」
她要是只给小飞买礼物,他一句话都不会吭,可她还给杂毛道士置办了一整套的门面,那个老虔婆也得了好几匹好料子和吃食,算起来,这个家里只有他没拿到礼物。
都怪他意气用事,在府城时只要她和落九尘一同出门,他是绝对不跟的,所以压根不知她有没有买他的东西。
佢也不能怪他,就算他成了妖,也是有自尊的。
看着他们谈笑风生、卿卿我我的逛街,他心里就像打翻了醋坛子似的怒火由烧,她可以跟有着和他同张脸的男人谈天说笑,为何就不曾与他谈天说笑?
她可以与别的男人逛街,为什么他不成?
她可是他看上的女人,旁人竟敢觊觎,就算露出一点点感兴趣的眼光也不行。
再来,那个男人眼光该死的好,她每天一副小子打扮,还是被他认出了姑娘的身分。
最气人的是,那男人居然要这个笨女人换上女装,把她当娃娃打扮,衣裳一套比一套精致美丽。
他从来都没想过穿着女装梳起发髻,略施口脂的阴曹会这么的……他形容不出那感觉,是一种素雅和清艳并存的感觉,像水墨渲染中古典的仕女,一幅画里你就是会第一眼便看见她,然后离不开。
也是,她若不是为生活所苦,豆蔻年华该是她最美好的年纪,这样的年纪,会有容易悸动的心跳,蓬勃的朝气,会有人看见她初绽的美丽,闻见属于她的芬芳。
每一个画面都向着他流淌而去,每一回都听见自己心里花开的声音,可否看见他的心此刻已花团锦簇,只等着她来探看吗?
但是,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在自己心头,不能不想,不能不看,不能不……把她放在心上?
这是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造成的错觉吗?
这千年来,他从不曾和谁靠得这么近过,是耳濡目染,是因为每日吸取着她的气息,被影响了吗?
他沉默了,花满枝,有人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