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静了静,燕影略沙哑道:「我可以在他里裤上抹辣椒。」
「真的?!」十九小爷全面复活,脸蛋发光绽亮。
燕影郑重颔首。
成交!
十九小爷接着爽快道:「今儿个有南洋的船泊进咱们南边莽林外的出海口,是迷雾海域『连环十二岛』的船,阿锦明明有其他暗卫跟着,却还拉着紫鸢儿当『明卫』。」浓黑双眉忽地小纠结。
「阿影你想想,『连环十二岛』那是干什么买卖的?紫鸢儿一个大姑娘家就要被阿锦无情地推入火坑、送进虎口,卖给那些黑黑粗壮的海盗,你都不心疼吗?」
燕影双目微瞠。
浮动的思绪翻转得更快,一道道刷过他脑海——
南边出海口,那处天然地形易守难攻,是南洋海贼必争之地,近年来出海口则为迷雾海域的「连环十二岛」所用,至于「连环十二岛」所干的,自然是不需本钱的买卖。
迷雾海域的那些人尽管是强龙,但既踏上南蛮之地,多少得按规矩来,而魔星行事风格反正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兼「人敬我『三丈』、我敬人『七分』」,结果几年下来,双方竟相处得意外平和。
姑且不论凤主此行目的,魔星再如何入魔,也不会真把紫鸢儿卖掉,能教他心绪不宁的是,泊进的船只是否待凤主与对方谈过事后,停留片刻便走?
倘使船只离开出海口,离开南蛮之地,那……那姑娘会不会、会不会……
毕竟是他强求她回来,从她嘴中问不出一句笃定之话。
她不辞而别,被他逮住,或者是她心知脱逃不了,只好暂且顺从他,有没有可能寻到机会,真就一走了之?她不会是卖给那群迷雾海域的南洋海盗。
她会是自愿跟随他们,逃得远远,不回头!
*****
紫鸢知有其他暗卫追随,且还不止一人,这让她着实纳闷,不明白凤主专程来唤她同行,因由何在?
「唤你出来,主要是想与你说聊几句。」凤锦坐在纸仆所扛的轻便轿椅上,正慢悠悠准备出南边莽林。
紫鸢跨坐马背上,随行护卫,马蹄亦慢吞吞踩踏。
闻言,她握缰绳的手紧了紧,眉色不动,只轻缓问:「凤主欲谈何事?」
凤锦状若悠闲直视前方,嘴角一勾,彷佛真很有闲聊兴致。
「你可知,我头一回见燕影时,他被关养在铁笼里,除一张小脸外,浑身皆是雏鸟儿细毛?」
突如其来的开头,成功抓紧听者心志,他笑笑又道:「对了,还有他那双脚,异变的脚踩上套紧铁锁,用链子绞紧。」
紫鸢微抿双唇,脸色略白,胯下大马走得慢些了。
这事之前虽听燕影提过,然此时再听旁人述说,心痛心怜之情委实销魂。
凤锦再说:「他被关、被锁,小身子蜷缩在铁笼一角,脸埋进屈高的膝头,谁也不理,还得我钻进铁笼内,硬扳起他的脸……我弄开他脚踝上的铁锁铁链,他吓得不轻,空洞的眼神突然有了生气,尽管是惊慌失措,那也是心绪波动,呵呵,他还紧拽住离身的锁链不肯放哩,结果你猜怎么了?」
「他……怎么了?」紫鸢禁不住问。
「他一惊,心绪大动,异能随即流泻,把牢牢抓在手里的铁锁与链子瞬间全捏碎,碎成粉末,他自个儿都傻了,小脸吓得惨白,嘴角差不多发紫。」顿了顿。「你说,他明明可以轻易逃走,因何不走?」
同样的话,她曾想问燕影,但想通因由也就没问出口。
深吸一口气,她静声答道:「走的话也要有个方向,漫无目的漂流,对一个孩子而言或者更可怖。」何况那孩子当时模样,能走到哪儿去?世间险恶,他不伤人,偏有人要伤他、欺他……
凤锦闻言一笑。「然而现下,这孩子都已长大成人,又高又壮,既强且悍,还是想被囚困,渴望被牢牢绑缚,最好有个姑娘能困住他,让他蜷缩窝在姑娘家臂弯里,动弹不得亦不愿被松绑,你再说说,这究竟什么心态?」
「啊?」紫鸢有些傻住。
「要我说嘛,你就好好当那座铁笼、那套铁锁铁链,好好囚困他、锁紧他,你放他逃路,他反而无所适从,你不给他一些明确承诺,他整个人就飘飘的,心魂不附体。」凤锦轻挲美颚,忽地凤目陡亮,想到一个确切说法。「是了,正是如此啊,他喜欢被缚住,你绑了他,囚他在身边,他便开心、安心,如此一来才觉快活,你不囚他,他就忧心犯病,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唔……燕影啊燕影,原来你这小子有如此癖好……」最后一句是魔星恍然大悟之后的喃喃自语。
紫鸢的思绪有瞬间凝结,凝结后,有什么在底层冲突,忽地破冰而出。
她再次深吸口气,背脊微凛,方寸间热流漫溢。
蓦然间,风的流动兴起变化,两侧高树的枝叶刷刷乱响!
凤锦柳眉略挑,美目瞟向身后天际,喃了声。「来得颇快嘛……」
紫鸢循凤主目光回头仰望,一只巨大玄鸟此时竟冲入她眼界!
「燕……燕影!啊——」
人面鸟疾悍俯冲,逼近时,还豁出去般与魔星妖野目光短兵相接,电光石火间已攫住马背上「猎物」,抓起高飞。
被留在原处的魔星望着飞远的黑影哼笑,暗黑内心自有想法——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若我不能留住你,总得留住能留住你的姑娘,姑娘为你留下,你又为她不走,就让你一辈子困在南蛮,即便飞出,还得乖乖飞回来。
*****
在劲爪之下,紫鸢原以为自己将被带到北边莽林外的溪谷水帘洞。
结果并不是。
人面鸟就顺风直直往南飞,飞过南边莽林,飞过出海口,飞在海面之上。
他放落她的地方,似是一座海上小小孤岛。
草地温暖,泥土清香,她尚不及从草地上爬起,一具坚硬发热的男性身躯已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畔嗄语——
「你想去哪里?」
「你何时醒?醒转多久了?怎又异变成鸟身?你没事……啊——」紫鸢急问,边转过身想看清他,岂知刚旋身,男人精硕身躯朝她压下,她忙要扶持,结果是双双倒卧在地。
燕影听到她的连问,未及细思,身体已立即动作,干脆「虚弱力竭」地朝她倒下。
他躯体好得很,有事的是心。
抓不牢她,总让他纠结郁闷,而此时,他赤裸身躯侧卧泥香草地上,半掩双目,浓眉之间正自纠结。
紫鸢与他面对面侧卧,探手抚他似在忍痛的眉心。
男人墨睫徐掀,两丸乌瞳如浸在水中的奇石,一瞬也不瞬地看她。
「你又想不告而别吗?」燕影嗓声沙哑质问,面容苍白凌厉,让人心悸心怜。
紫鸢忽而明白了。
「你醒来没见到我,以为我……我……」内心悄叹,觉得自己很糟,又坏又糟啊!一开始只为满足私心,于是故意逗他、惹他、要他,不自觉间爱上了,又要将他舍弃,口口声声说是为他好,其实是自个儿胆小怯懦,害得他陷在这局中,而她早也无法自拔,想将己身放逐漂流,却不知那亦让他顿失依附,如断翼之鸟,徒留地面苦苦挣扎。
他的肤温既热又凉,似是血气催动、外貌异变所引起。
她心下微惊,挪近环搂他的腰身,整个人贴进他怀里,同时感觉他双手移到她腰背,回抱了她,缓缓、缓缓加重力量,抱住她。
「燕影……」他有力的手劲让她安心些了,不禁微微一笑。「我当时被你的人面鸟拎回凤鸟神地,太震惊、太好奇,那时只要你在,我一双眼根本瞧不进旁人,盯住你的眸光有满满的羡慕和嫉妒。」
重重搂她腰背的手劲又有些放松,男人被她所说的话吸引,专注听着,而她能听到他胸中评评响动的心音。
「……后来我得到你,反倒在旁人面前一直避开与你目光相交。」她笑声低幽。「不再盯着你看,是因为心虚,怕被谁瞧出端倪,因为……因为太喜欢你,光瞧着就要面红耳赤,喜欢到心尖颤抖。」
她臂弯里的男性躯体绷得好紧,感觉他相当紧张,而且肤温突然异常窜高,颈背冒出墨羽,与发缠卷,好一会儿才自制稳下。
燕影哑得不能再哑地挤出话。「结果你还要逃?」
「我已逃得好远好远,虽无法生翅,却也飞过万水千山,逃到这里。」
他将她上身推开一小段距离,侧卧相对的两张脸,女的丽颜生晕,眸底盈春,男的褐肤泛红,目色如金。
「你所谓的『这里』,指的是南蛮?」所以她愿停歇下来,不再逃?
紫鸢端详他微绷的峻庞,心发软,再次扑进他怀里。
「是『这里』啊!」她逃到有他的地方,与他相遇、痴缠,内心终于有安歇之所。「燕影,我给过你机会脱身的,是你自个儿不要,往后,我要拖住你、绑住你、束缚你、纠缠你、囚困你……你、你要是悔了,怕也没有转圜余地,你只能乖乖认命!」吐出这一番话,她红潮淹没全身,热得快冒烟,心意却整个明朗起来,知道自己再难放手。
「是你要乖乖认命!」
燕影搂她翻过半圈,将她困于身下,宽额抵着她的,眼神这样深亮,气息如此浓灼,低低喷气。
「你要困我、囚我,就放手来吧,你若想悔,那是绝无转圜之地,我必化作鸟身,天涯海角追踪,你还能逃去哪里?」
紫鸢无语,暖泪含在眸眶中,她上身略起,含吮他的嘴。
「我想跟着你,跟你在一起,但是……孩子……我、我不想怀胎……」她内心仍有些结,非一时能解。
「那就不要孩子。」吻得如此深,吻过再吻,捧着她热烫玉颊,燕影沙嗄吐语,他所求只她一个,要紧的是她,只要她安生了,那就足矣。
「但……可是……万一……真怀上了,怎么办?」
薄唇暂且离开她边吻边呶呶不休的小嘴,两人额头又一次相抵,他精目锁住她泛泪的眼眸,徐慢地、低柔地道:「既是我俩的孩儿,该也没什么不好?」
我俩的孩儿……
吸吸鼻子,紫鸢眼眶中的清泪仍溢涌而出,心中顾虑被他简单温柔的一句话悄悄抚慰了,尽管疑虑未尽拔除,却已心定心稳。
过往不堪已作烟云,而往后……往后若真有孩子……他俩的孩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