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狂奔,车夫手上的马鞭挥得啪啪作响,伴随着的是一声又一声的“驾”响声。
马车内,秦罗敷紧紧地抓着车体稳住身子,但依然被颠得头晕眼花,肚里则是翻江倒海的让她作呕,几次差点忍不住就要吐出来。
坐在她身边的小桑情况跟她差不多,脸色既苍白又难看,一样双手紧紧地抓着马车不敢松手。
车内除了她们主仆之外,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贵人封承启公子。可是同样坐在颠簸的马车内,那家伙不仅从头到尾都面色如常,甚至不需要伸手抓住任何东西来稳住身体,简直就是非人类,让秦罗敷看了真的只有羡慕嫉妒恨。
不过这都只是一瞬间的感受,因为秦罗敷现在满脑子想的、祈求的都是请老天保佑,别让她爹在她赶到将人救出来之前受到刑罚。
“影七已经快马加鞭先赶去简州城了,你爹他不会有事的,别担心。”
安慰的声响来自坐在她对面的封承启,而她除了勉强扯唇给他一个难看的强颜欢笑之外,连开口说句谢谢都没办法,就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吐出来。
赶去简州城?
没错,他们现在正在赶往简州城的路上,而不是去县城,因为怎么也没想到在他们到县城时,她爹早已被州府的官兵拘走了。
事实上,县府官兵之所以会出动拘拿她爹,全是逼不得已,因为州城的捕头带着上头的命令前来捉拿她爹,县令不得不听令行事,即便那捉拿的理由一听就知道是诬告,县令也不能违抗刺史的命令。所以她爹才会被县府官兵捉走,然后连县府衙门都没踏进去就直接被州府来的捕头带走了。
因此当他们赶到县城时,她爹早在两个时辰前就被押往州城,他们只能急起直追的拚命赶路,影七则在封承启的命令下,骑马先行一步赶往简州城。
他们一行人,一路马不停蹄的赶着路,终于在入夜时分进入简州城门。
不知道影七是不是一直守在城门边等他们,当他们的马车在一间客栈前停下时,他已出现在马车外,恭敬的朝率先下车的封承启唤了一声,“公子。”
一听见他的声音,秦罗敷立即钻出马车,迫不及待的出声问:“影护卫,你见到我爹没?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那些人有没有胡乱对他用刑?你快点告诉我。”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客栈后再说。”封承启倏然开口说。
秦罗敷愣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没错,只能按捺住自己心急如焚的担心,朝他点了下头。
因影七事前已先订了房,因而很快的他们便进入厢房,有了可以放心说话的空间。
“影护卫,我爹怎么样了,你见到他了吗?”房门一关上,秦罗敷依旧迫不及待的第一个出声问。
影七看了封承启一眼,见他点头,这才开口回答她,“见到了,挨了几鞭,受了点皮外伤,没大碍。”
秦罗敷一听见挨了几鞭脸色就白了,即便影七后来又说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大碍,她的脸色也没有变好看,因为她完全可以想象那种疼痛。
她记得上辈子读书时,有一学年遇到一个极其严格又爱定个人标准分数的老师,他会依每个学生的学习能力替他们定个人的及格分数,每个人都不同,但每个人在达不到自己的标准时,差一分就得挨一下打。那种竹条抽在手心上又热又辣的疼痛感她至今仍记忆犹新,光是回想就让她忍不住打起寒颤。
她记得自己最惨的一次是一连被抽打了十七下,打到双手发麻又红又肿的,还有些青紫色,痛得她下回考试的成绩整个突飞猛进,从此再也不曾考不达标。
所以,她既可以想象又无法想象爹有多痛,竟挨鞭挨到受伤流血。
张刺史,色刺史,你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将我爹今日所受的疼痛全数还给你,你等着!她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恨恨地在心里头发誓。
“什么人动的手?”封承启沉声问道。
“张利亲自下令动的手。”影七答道。简州刺史本名便叫张利。
“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封承启冷笑。“罪名呢?”
“谋杀罪。因秦老爷坚持不肯认罪,正好让他趁心如意,打算屈打成招。”
“你现身了?”
“没有,只是打断了他宝贝孙子的一条腿,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进行到一半的审案不得不停止,隔日再继续。”
封承启点了点头,表示对影七的处理方式还算满意。“牢房那边可有打点?”
他又问。
“打点好了,糖和棍子都给了,双管齐下。”
封承启瞟了露出疑惑表情的秦罗敷一眼,对影七道:“把话说清楚点,免得有人没听懂,晚上会担心得夜不成眠。”
秦罗敷看了他一眼,很想对他说声谢谢,但又莫名的想揍他。小桑守在房门外,在这间厢房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他有必要用“有人”这两个字吗?何不直接用“笨蛋”?
“糖是银两,棍子是威胁,简单说就是威胁利诱。”影七转头对她解释道。
“大牢里总共三个狱卒,三个人我都打点了,他们会照顾你父亲,如果有任何风吹草动,也会立刻让人传递消息给我,所以秦姑娘尽管放心,秦老爷从现在起到无罪释放之前,都不会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了。”
“谢谢你,影护卫。”秦罗敷感激道。
“我只是听公子命令行事,秦姑娘该谢的人是我家公子。”影七摇头道。
“谢谢你,封公子。”秦罗敷看向封承启,诚心诚意的向他道谢。
“这不就是当初交易的条件吗?我帮你解决简州刺史这件事。”封承启说,意思就是她不需要向他道谢。
“对,只需要解决,却没有义务保证或保护任何人在这件事解决之前不受到任何伤害或迫害。所以对于你为我父亲做的这一切,我必须要道谢。谢谢你,封公子。”她再次诚心的向他表达她的感谢。
“好,我接受你的道谢。”封承启看着她点头道,心情突然变得有些飞扬,有些愉悦。
“封公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能否稍微透露一些?”秦罗敷犹豫了一下,忍不住开口问他。一顿后又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封公子有几成把握让张刺史真正的放过我秦家,不会在封公子离开之后,又向我秦家秋后算
“十成。”封承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帐。”答道。
“真的吗?”秦罗敷有些质疑与难以置信。
“你可知道我的真实身分?”封承启看着她,突然说道。
秦罗敷略微沉默了一下,感觉心情莫名的沉了沉,然后缓慢地开口答道:“民女猜封公子应该是一位身分显赫的王公贵族,甚至还可能是皇亲国戚。民女猜得可对?”
“没错,诚王便是我父王,我是诚王府的二公子,也是最得皇宠的封二爷,更是受皇上御令钦点的按察使,拥有对贪官污吏先斩后奏的权力。”
虽然早猜到他的身分显贵,但秦罗敷还是被他真正显贵的身分给吓到了。
出身王府的二公子,拥有皇族血脉,还得皇宠,拥有先斩后奏权力的按察使。
他与她果然是云与泥的差别啊,呵呵呵,她苦涩的想着。
她脸上的表情令封承启蹙眉不喜,开口问她,“你在想什么?”
秦罗敷摇头,然后忽然站起身来,面容恭敬的朝他盈盈一拜,道:“民女有眼不识泰山,过去曾数度冲撞大人,无礼至极,请大人恕罪。”
“我告诉你我的真实身分并不是想听你说这个。”封承启的眉头瞬间皱得死紧。
“民女明白大人的意思是在告诉民女,只要有大人在,民女的父亲定能平安无事。民女在此代父亲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谢谢大人。”说完,她又朝他躬身拜了一拜。
封承启见状脸都黑了,他倏然开口道:“影七。”
“属下在。”
“出去。”
这命令来得突兀,但影七却很欢迎,还有一丝雀跃欣喜的感受。公子对男女之情向来不感兴趣,也可以说反应迟钝或冷淡,甚至是排拒,而今终于开窍,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但总比不知不觉要好太多了。他想,皇上和诚王爷及王妃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很开心。
带着满心的期待与欢喜,影七不动声色的点头颔首,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这对男未婚女未嫁的男女独处一室。
其实单凭眼下孤男寡女独处这件事,以及先前他在松风院所撞见的那一幕,公子和秦姑娘的好事就跑不掉了,因为不管是皇上或王爷、王妃,这三位都绝对不会眼睁睁错过这难得的逼婚机会的,只要公子愿意成亲、肯娶妻生子就够了。
而他也终于能向皇上交差,真是谢天谢地。
影七离开后,厢房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秦罗敷仍站在原处没有坐下,垂首敛眉,姿态恭敬,而封承启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瞪着她,想看她还要维持现今这姿态多久。结果她竟然真与他比起了耐力,一动不动也不出声音的立在那里,真是把他给气到了。
“抬起头来看着我。”他命令道。
秦罗敷可以感觉到他在生气,却不知他为何生气,也无法像过去那般随意的开口问他怎么了。眼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孙贵胄、御赐按察使大人,而她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无知民女,她必须谨记两人在身分上的贵贱差别,必须谨言慎行,免得为爹娘与秦家招祸。
她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一边听令行事的抬头看向他,态度始终恭敬而拘谨,少了平常的随意,自然也少了平常的活泼气息。
“坐下来,态度自然一些,我不喜欢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封承启忍无可忍的冲口道。
秦罗敷有些错愕,也有些无所适从。
自然?在贫富贵贱阶级分明的这时代,她一个早已习惯人人平等、自由自在的灵魂要如何表现自然?面对身分平等的人还能自然,最多就是被标上离经叛道之名,但面对像他这般身分显赫、高高在上的高官贵人时,自然就是不敬,自然就是胃犯,自然就是找死啊,而她真的还不想死。
“大人……”她一开口就被他怒声打断。
“别叫我大人!”
秦罗敷真的很无奈也很无力,只得改口道:“封公子,民女站着就行了。”
“我让你坐下。”
好吧,坐就坐。秦罗敷拘谨的坐下,决定此刻起还是一个命令一个动作,别自作聪明比较好。
“你为什么至今未成亲?”
秦罗敷明显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这个问话好像完全与他无关吧,他问这做什么?他对她又无意——不对,她在想什么?即使他对她有意也没用,高高在上的皇族贵胄与寒门民女根本就是两条并行线,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交集。
秦罗敷,你是怎么了?清醒一点!
“回公子,因为民女自小受爹娘宠爱长大,性子有些任性,眼光又有点高,不想将就婚事才会延宕至今。”她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回答。反正大家都这样说,它不是事实也是事实。
其实她的真心话是,她觉得自己还年轻,二十七、八岁再成亲也不迟,可以慢慢找属于她一个人的有情郎。只不过话真说出来,别说是他了,恐怕连爹娘都会被吓坏,觉得她疯了吧?
“眼光高不想将就吗?”封承启嘴角微弯,相当喜欢她这个说法,因为——
“真巧,我也一样。”他勾唇说。
秦罗敷因太过错愕而不由自主的脱口问:“什么?”
“我说真巧,我也一样,因眼光高不想将就,婚事延宕至今。”他看着她勾唇道。
所以呢?秦罗敷想问却勉强按捺住。她不知道他与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突然发现有志一同的同道中人,所以很开心吗?可惜本质上就像他们的身分一样有着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