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穆尔松揉着红红的鼻子,对着眼前的热粥苦笑。
他活了三十三个年头,感冒的次数伸出单手就算得出来,没想到这次居然只为了区区一块黑森林蛋糕就中奖!
虽然那蛋糕真的超级好吃,好吃到令他想潜入卓巧曼的店里再偷一块来大快朵颐,但现在人病恹恹的躺在床上,他只能望着没什么味道的粥兴叹。
“巧曼,我肚子饿。”他可怜兮兮的靠坐在床上道。躺了这么久,就算是宅男也会生锈。
“不是给你粥了吗?”卓巧曼真没想到,这男人生病比没生病还难搞。
“我是说,我装甜点的那个肚子很饿……咳咳咳……”咳得要死的他,真的好想吃蛋糕啊!以往再怎么样,她都会留两块蛋糕给他们父子,但自从他感冒后,已经一天一夜没吃过甜食了。
“你再吃甜点,咳嗽就永远不会好。”真是的,这男人简直幼稚到了极点。
“可是粥都没味道……咳咳,让我食欲更不振。”无肉不欢的男人抱怨着。他从昨天确定感冒后,到现在已经吃一天半的粥了。
“食欲不振还想吃甜点?”她马上抓到他话中的语病。
穆尔松讨食物失败,马上装可怜转移话题,“还有,床上的枕头太低了,睡得我腰酸背痛……”
“先生,你现在是坐着,枕头高不高对你有影响吗?”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从柜子里找出另一个枕头垫在他身后。
“巧曼,我桌面这杯热水已经变冷水了,咳咳咳……”
“是,马上帮你换杯热水。”
“另外,医生说我可以吃一些水果,补充维他命C。我记得你有买葡萄对吧?我要吃……咳咳咳……”
“你不是食欲不振?真受不了你!”明知道这个大爷似的男人只是找麻烦,她仍没好气的替他到楼下厨房张罗热水与水果。
留在床上的男人,见她匆忙下楼去的背影,原本促狭装无辜的眼神慢慢变得温柔,甚至带了点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为自己忙东忙西,在面前晃来晃去,他心里就有种变态的满足感。她带给他的安心,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即使是缘份很短暂的前妻,也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
半晌,脚步声由远而近的在房门外响起,进门的除了卓巧曼,后头还跟着一个端着一杯热水的小小身影。
“瞧!你在楼上大呼小叫的,难伺候得很,就连小东东都担心你,替你倒水来了。”她将水果放在他身边,一边挖苦他道。
“真的?”穆尔松温柔地望着儿子。“小东东,你替爸爸倒水吗?好乖,谢谢你。”
正在放水杯的穆东靖只是轻轻点头,怯生生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回望父亲,仍是一句话也不说。
望着有孺慕之心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孩子,卓巧曼心疼地摸摸他的头,趁机损了穆尔松一句,“小东东这么乖,真不像你会教出来的孩子。”
“不是我教的会是谁教的?”儿子除了鲜少说话外,可是令他很骄傲的。
“说不定……说不定是你前妻教得好啊,不是吗?”她脱口而出,但随即后悔了,怕这句话会勾起一旁小东东的思母之情,更怕穆尔松想起前妻,心绪会受到影响。
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关于他前妻的事,她确实是想知道的,即使他从来不说。
她此话一出,小东东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穆尔松表情微变,淡淡地道:“她是教得不错……”
他拖长的尾音,莫名其妙让室内多了一股低气压,但下一秒他立刻拉开一个笑脸。“但主要的功劳还是在我身上啊。有其父必有其子嘛!哈哈哈……咳咳咳……”
卓巧曼知道他在掩饰某些情绪,更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没有这么不识相,硬逼人家说不想说的话,只是对自己进不去他心中仍占据着前妻的那一大块空间有些失落罢了。
“活该!咳成这样了话还那么多。要是小东东变得和你一样,那才真令人担心呢。”她索性开始和他插科打诨。
她单恋他,是她自己的事情,把自己的不安强加在他身上,就太沉重了。
“像我这样有什么不好?聪明英俊又可爱。小东东,来!爸爸抱一下。”床上的穆尔松朝儿子伸出双手。
一直对两个大人间的波涛汹涌感到一头雾水的穆东靖,迟疑了一下,把水杯放在床头,才慢慢地迈开脚步想投入父亲的怀抱。
然而在父子相拥的前一秒,卓巧曼反应极快的由背后拦腰抱住穆东靖,将这个可爱听话的小孩抱离病毒源。
“穆尔松,你病傻了?你感冒严重成这个样子,还想抱小东东你不怕传染给他?”
“不会的。”他继续挥手,“小东东,来!”
这次穆东靖动作很快,由床边“咻”的一声就跳进父亲怀中,撒娇地将脸窝在父亲胸前。
“小东东,你真是太可爱了!”穆尔松的心几乎快被儿子融化了,嘟起嘴就往儿子肥嫩嫩的颊上亲下去。
卓巧曼看得好气又好笑。“你这个笨蛋还敢亲小东东,到时候小东东被传染到感冒,我就要你以死谢罪!”
“没这么严重吧?人家小东东身体很强壮的,才不会被爸爸传染感冒。”他低头问怀里的儿子,“小东东,你说对吧?”
想不到小东东的回应,却令两个大人全傻了眼。
“哈—啾!”
***
卓巧曼相信,穆尔松若不是白痴,也铁定是个蠢蛋。
明知道自己重感冒,明知道感冒病毒传染性很强,还对孩子又抱又亲的,结果搞到最后两个人都生病了。
为了照顾方便,她让小东东和父亲睡在同房间。当她煮好两个人的食物端上来时,便看到穆尔松吃力地想从床上爬起来。
她急忙迎上去,协助他将虚弱的身体靠坐在床上。“你要去哪里?”
“我有些画完的稿子要寄回北部让我的助手处理。”即使他觉得浑身不对劲,但责任感还是让他不得不起床。“再不到一个月就要交稿,我怕他们如果来不及弄好,编辑拿不到稿子,会直接跑来杀了我。”
“病人要安份点,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趴趴走。”如果可以,她真想拿条绳子把他绑起来。“我可以帮你跑邮局,你只要告诉我,稿子有哪些、要寄到哪里就好。”
“真的?”他心里因她的体贴升起一股暖意,但骨子里皮皮的劣根性,很快又盖掉这份情绪。“万一还是来不及,到时候编辑小姐打电话来,或是干脆杀来按门铃……”
“当然是你自己接电话,自己开门喽。”她笑得很奸。
两个人正假笑着大眼瞪大眼时,原本熟睡中的穆东靖却突然发出声音,一脸痛苦的醒了过来。
“小东东,怎么了?不舒服吗?”穆尔松连忙伸手擦去儿子额际的汗。
穆东靖仍然不说话,小脸烧得红通通的,只是用着小狗般的无辜眼神望着爸爸和阿姨。
穆尔松哄他继续睡,但他仍然不安地直在床上翻动,彷佛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从没遇过儿子病得这么厉害,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此时卓巧曼突然拍拍他的手,叫他让出一个空位,动作俐落地替小东东更换冰枕,换掉汗湿的衣服,然后用一只手轻拍着小病人的背。
“小东东很勇敢对不对?睡一觉,打败感冒病毒坏蛋,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好不好?”她安抚似的低语声音柔得像轻纱,令人听了很是舒服。
这就是穆尔松怎么也做不到的温柔了。
过去他并不是没见过她柔情似水的一面,但总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宁可嘻嘻闹闹的和她相处,保持安全距离。但眼下她女性的温柔特质,让他心头有些荡漾,再也压抑不下来。
或许是男人的天性使然,他居然有些羡慕小东东,竟可以让她这么哄着、安抚着。
“等小东东病好了,叫爸爸带你去游乐园玩,坐碰碰车好不好?”卓巧曼极有耐心地让孩子情绪稳定下来,但她却也发现另一头的男人开始恍神。
她暗自在孩子看不到的角落用手敲了那个男人的头一记,直到赫然回过神。
“什么?”穆尔松用傻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幸好她看不出方才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我在和小东东说,等他病好了,你带他去游乐园玩,坐碰碰车好不好?”她没好气地数落他,口气和面对小东东时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这个宅男爸爸也该出去透透气了,父子俩一起让阳光杀菌一下。否则我怕你们再继续宅在家里,头顶会长出香菇。”
香菇?床上的穆东靖直摇头,一脸惧怕。
让穆尔松看了只能苦笑。“好好好,等小东东病好了,爸爸带你去游乐园晒太阳,就不会长香菇了。”
穆东靖笑了,终于认份的闭上眼睛休息,那乖巧可爱的模样令两个大人忍俊不禁。
就在这时候,穆尔松家里的电铃突然响起,让卓巧曼差点当场跳起来。
“我去开门。”怕电铃声吵醒孩子,三人中唯一健康的她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楼下冲。
打开门,是住在附近,一向会来她面包店买面包的福婶。
想不到福婶也和穆尔松有交情、会来串门子,她有些意外地直觉问:“福婶,你找尔松吗?他现在生病了……”
“我是来找你的啦!”大嗓门又热心的福婶泰然自若地脱鞋进入他家中,好像进自家厨房一样。“我家孙子吵着要吃面包,我才想说你的面包店怎么三天没开门了,担心你出什么事,所以过来看看。”
还没等她说话,福婶又自顾自地道:“结果你不在家!我想你常常和穆先生父子混在一起,就来这里找,果然你就在他们家。”
“因为尔松和小东东生病了,所以我过来照顾他们。”对于让面包店的忠实顾客扑了空,她难免有些歉意,“过两天我的面包店就会重新营业了,不好意思让你白跑这么多趟。”
“没关系啦。”福婶左顾右盼了下。这栋透天厝算是社区里有钱人住的房子,她在这里生活几十年,还没有机会进来看过呢。“只是你一个女孩子,也要注意一下,老往别人家里跑,传出去不好听啊。”
“呃,福婶,你是说我太打扰别人了吗?”卓巧曼没有听出个中意涵,“我会注意这一点的。”
“不是啦。”真是个傻女孩。福婶笑着摇头,“你是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孩,穆先生则是带着个孩子的单亲爸爸,你老往这里跑,有一些比较多嘴的人会说得不太好听,像是你倒贴之类的话,你要好好想清楚啊……”
随着福婶的话,卓巧曼的表情变得有些沉凝,脸上的笑容也僵了。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穆尔松的声音,让她和福婶两人都吓了一跳。
“福婶,你多虑了。”他有些气虚地由楼上走下来,有意无意的挡在她面前。“巧曼是好心帮我们父子的忙……”
想不到他这一解释,反而令福婶眉梢一扬,“你们两个是不是在一起了?否则怎么好像很要好的样子?”
卓巧曼心里一跳,望向穆尔松,却见他摇了摇头,她的心顿时跟着一沉。
明明他这反应在意料之中,但她心里还是被割了一刀,有种难以忽视的疼痛。
“真的没有?”福婶还是不相信,因为她总觉得他们之间弥漫着暧昧的氛围。而穆尔松身挡在卓巧曼身前的举动,也是一般男人保护自己女人才会有的行为。
“真的。”他一派轻松的解释,试图淡化福婶的疑虑,也像要说服自己。“而且巧曼这类型的女生不是我的菜……咳咳咳……我是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这番话,令卓巧曼原本残存的笑容完全瓦解,不自觉露出受伤的表情,忘了掩饰,幸好穆尔松在她身前,看不到她的伤心。
他果然不喜欢她呀……说得这么直接,就像当头敲她一棒,残忍地让她心碎了,她却只能默默接受。
本来就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单恋,她爱他并不代表他也要爱她。她为他们父子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并非想收买他的爱情,所以听到他间接拒绝她的话后,她心很痛,却只能藏在心中让自己知道。
福婶没注意到她的反常,只是语重心长的劝道:“算了,如果你们有在一起,就早点结婚平息流言;没有的话,我倒可以替巧曼做个媒,介绍一些好人家的子弟给她,省得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一天到晚被别人说闲话。”
想到卓巧曼迟早会投入另一个男人怀中,穆尔松心里一阵不舒服,但表面上还是嘻嘻哈哈的说:“没这么严重吧?福婶如果能把她嫁出去,我一定会包个大红包给你,顺便刻一块匾额送到你家。”他像平时那样开玩笑,却不知身后的人儿心已痛到麻木,还自以为幽默的用手肘往后轻顶她的手臂。“你猜我会刻什么在匾额上?”
她深吸了口气,咽下喉头的一股酸意,才抽搐着脸回答,“惠我良多?”
“好主意。不过能把你嫁出去,匾额上当然要刻‘公在桑梓’啊!哈哈哈……咳咳……”一时忘形,他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这混蛋!活该咳死你!”被他这样一闹,她反而没方才那么失落了,只想狠狠的揍他一拳。
福婶见这两人分明在打情骂俏,但彼此好像都还搞不清楚,不禁好气又好笑。“你们两个喔……没事走那么近,惹得一身腥……”
卓巧曼是真的无言以对了,她没办法说出自己的情愫,更没办法丢下他们两父子不管,就算外头流言纷扰,她也只能沉默以对。
或许被动地接受这些蜚短流长的攻击,直到她受不了的那天,对穆尔松的感情就会淡一点了吧?
没想到穆尔松却在此时正色起来,让卓巧曼有些讶异,而他的回答,和他的动作一样,又是拿自己挡在她面前。
“福婶,难道你不知道吗?巧曼是我家小东东的家教。”他轻轻松松的找了个借口,解决这个问题。
“家教?”福婶一脸错愕。
“是啊。所谓的家教,就是我付她薪水,然后她在我忙碌的时候帮我教导,陪伴小东东,以及照顾他的起居,就是这样。”说到这里,他还不忘施点美男计,放电似的对福婶眨眨眼,“福婶,所以可能得麻烦你帮我们到外面宣传一下了,可别因此坏了巧曼的名声。”
“没问题。”福婶早就看不过一些人老是拿卓巧曼来八卦,这下她可有理由反驳回去了。“我马上去和大家讲,哎,你们也不早说,我早就听不下去那些人乱说话了,当家教是很好的事情啊……”
随着话声飘远,福婶也离开了穆家,穆尔松和卓巧曼同时走上前关门,呼出一大口气。
“看来,我救了你的名声一次。”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还不是为了你?哼!”嘴上不饶人,但她心里却百感交集。他几个小小的动作加上几句话,就保全了她在安宁社区的名声,但其实原本就是她自愿帮他们父子的,他大可以不必替她找借口。
卓巧曼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受伤的心,正因为他的体贴而慢慢愈合,仿佛又有了继续爱他的动力。
“你怎么会想到家教这个理由?”她好奇的问。
“你常教小东东规矩,又照顾我们父子俩的对话,做的早就比一个家教还多,我只是……”他故作暧昧的凑上前。“给你一个名分。”
“你臭美!”她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得极力控制才不让自己流露出羞涩的神情。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可怜的病人我……昏迷的时候到了。”他突然露出一个无力苦笑。
卓巧曼这才发现自己的大意——他的病容犹在,说话也有些喘,方才强打起精神和福婶解释后,现在人看起来更糟了。
她连忙搂着他,连拖带拉的将他带回房间,看着他沉沉睡去。
陷入爱情的人……真傻啊!光是这么看着他睡,她竟然就觉得无比幸福。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知道流言散播得有多严重,只要他是站在她这边,不会被别人影响,愿意挺身护她,那么,不管再有多少闲言闲语,她都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