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幽赶到时,香衙门口早已聚集了不少百姓,画瓶和采瓶在前面替她开路,费了点功夫才进入店门。
“小姐。”掌柜的一见到齐墨幽就安心不少。
齐墨幽朝他微颔首,再看向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
安陵侯世子一见着她,不由多打量一下。“你就是香衙的老板?”
“正是,不知道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齐墨幽笑意浅淡地问。
“问问你的掌柜不就知道了。”
掌柜的赶忙向前,将事情原由仔细说过一遍。
简单来说,这位公子买了花露送给妻子,妻子却因为抹了花露而皮肤溃烂。
“公子可有带花露的瓶子?”
安陵侯世子从怀里取一只琉璃瓶丢来,她快手接住,边打量瓶身,边问:“敢问公子是上哪买这瓶花露的?”
“你这是不打算认帐不成?这东西就是在这里买的,你顶着皇上给的匾额,却做了有问题的花露,信不信我一状告到御前?”
安陵侯世子气焰高张,还不住地往店门外喊,“这家店做的是假货,那么一小瓶就要费上两百两,结果害我妻子到现在都不敢出门见人,他们还想抵赖。”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齐墨幽没将他猴戏般的举措放在眼里,把瓶子摆在台上,便餐掌柜的取出铺子里的买卖帐本。“还有,是哪日买的?”
安陵侯世子回头瞪着她,斥道:“重要吗?你分明就是耍赖,当我活该倒楣还会忍气吞声?我告诉你,你不给我满意的赔偿,我就告到御前!”
“公子,告到御前,得先受鞭三十,我想依公子的身板恐怕顶不住,倒不如先给我名字和日期,咱们再谈其他。”她细柔的嗓音里透着一丝讥讽,让外头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安陵侯世子脸色忽青忽白,怒声道:“我不记得日期,这东西也不是我买的。”
“可是刚刚你说是你买给尊夫人的。”
“我忘了。”
“事实究竟是如何?”齐墨幽按捺着性子问。
“我说我忘了,你何不想想到底要怎么赔偿我!”
齐墨幽正要开口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外头的百姓似乎被人推挤走,门口让出一条走道,有人徐徐走来。
“见过公主。”见是易珂,她朝她福了福身。
易珂手上还拿着马鞭,目光盯着她,却是问着安陵侯世子。“世子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陵侯世子一见到她,整颗心都安稳了,赶忙将前因后果加油添醋了一番,说到底就是要赖香衙卖了会损人肌肤的假货,赚取暴利。
“齐姑娘怎么说?”易珂问着,见她要开口,又截了话道:“你可要说清楚,最好提出一开口就让人信服的证据,否则你就是卖假货,而且还藐视皇上御赐匾额的美意,这罪你担不起。”
齐墨幽疑惑地看着她,眉头微微蹙起。
这话乍听之下像是易珂本就厌恶她,所以拿皇上压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在她耳里,却觉得她拐着弯暗示她,只要她处理不当,旁人要安她一个藐视皇上的罪名都行。
可是,易珂没道理帮她,是不?
想了下,齐墨幽拿高他刚刚给的瓶子,好让外头的百姓能看清楚点。“公子可能有所不知,当初就是猜到坊间必定有仿品,所以香衙所卖出的花露,其瓶身上皆有编号,卖出的每一瓶花露必定造册,上头记载着谁买了什么编号的花露,可是公子一直不愿告知尊姓大名,再加上这瓶子上头并没有编号,所以我才会问公子究竟是从何处买的?”
安陵侯世子闻言,伸手要抢瓶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扑倒在地,而离他极近的易珂别说伸出援手,连句话都没说,只冷冷看了眼安陵侯世子,转身就踏出香衙。
“如果公子没给我交代,恐怕得要上公堂见真章了。”
她说话时,安陵侯世子已被跟着她前来的几名护卫擒住,直接押往衙门,同时齐墨幽让掌柜的直接拿瓶子一起上衙门说分明。
门口的人看完戏就散去不少,齐墨幽看着易珂离开,依旧想不透,如果易珂要找她麻烦,刚刚她手上有马鞭,可以打掉她手中的瓶子,她却选择绊倒那位公子……这分明长在帮她呀……
她以为易珂应该很讨厌她才是,这举措,教她思绪混乱了。
易珂快步踏进易琅的寝殿,纤手一摆,守在外头的内侍立刻退到一旁,她推了门入内,就听见易琅的怒斥声——
“就说我不要喝,你听不懂是不是!”
哐啷一声,还伴随着姑娘家的低泣声。
易珂一走进里头,看见四皇子妃被她的好哥哥给推倒在地,身边的丫鬟正忙着将她搀起。
“四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微皱着眉道。
四皇子妃一见到易珂,赶紧要行礼,她摆了摆手,使了个眼色,要她带着丫鬟先离开。
四皇子妃见状,感激不尽地点头,带着人就走了。
“你怎么来了,不是听说你去跑马了?”易琅向来疼爱这个同母所出的妹妹,尽管因为伤势而心情恶劣,面对她时还是勉强压抑住了。
“本来是要去跑马散心的,可是出城前经过香衙,瞧见了安陵侯世子竟然在香衙里撒野。”她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有些嫌恶地将一地碎瓷药渍踢到一旁。
“结果呢?”易琅兴致勃勃地问着。
“被押进官府了,光是恶意栽赃这条罪,就知道这牢饭他肯定避不了,毕竟香衙的匾额是父皇赠的,所以……我估计晚一点姨母就会来找你了。”她说话时,清艳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找我做什么?关我什么事。”易琅悻悻然地道。
“是吗?”
易琅横眼瞪去。“那是他自个儿要去闹事的,又不是我要他去的。”
“不是你要他去的没错,但你要是没有那个心,他也没胆这么干,若栽赃的好,今儿个出事的就是承谨侯府,可是弄得不好,火烧上身,安陵侯府就准备出事,你到底以为你还剩下多少筹码人脉可以利用?还要让父皇再疑心你吗?”
“父皇向来最疼咱们,近来我也替父皇办了不少事,父皇开心得很,要不是那群老家伙,父皇早就立我为太子了!”易琅怒声咆着。
从小他就不觉得自己哪里输易珞那个笨蛋,偏偏因为他是嫡,自己是庶,便注定无法坐上那个位置?不,没那回事,他会坐上去的,他会让所有人知道,他终究会君临天下!
“你小声一点!”易珂低声斥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
“你真以为父皇会容忍你任何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了什么。”她太清楚她四哥的性子了,否则她不会回宫就拐到他这里来。
易琅笑得张扬得意。“你知道也好,我这么做算是帮了你的忙,要是我能得到齐墨幽,你就能得到卫崇尽,这不是一石二鸟的好法子?况且这还是父皇默许的,他也希望我对以得到齐墨幽成为我的助力,偏偏被那个贱人给跑了……不对,分明是被卫崇尽给救走,连我的伤也肯定是卫崇尽下的手!”说到最后,他恼怒地推倒了床边的花架,上头的花瓶碎了一地,吓得外头的内侍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他的脚只差一点点就废了!他的脚要是废了,就真的与龙椅无缘,他几个兄弟肯定会高兴死!
“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然认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小人。”易珂压根没将他的撒野放在眼里。
“你以为卫崇尽清高?我告诉你,他把齐墨幽带走后肯定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我让人交给齐二夫人的‘销魂乐’,要是不与男人苟合,到最后她就会气血逆冲而死,如今她活得好好的,那绝对是那天卫崇尽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
“你给我闭嘴!”易珂也不是个吃素的主,抬脚就往床上狠踢了下。
瞧她怒红了脸,易琅心里更乐。“别气,你是我妹妹,我肯定会替你想法子,让卫崇尽当你的驸马。”
“不用,我有我的法子。”
“说来给我听听。”
“没必要,省得你破坏我的计划。”易珂懒得与他多说,起身睨着他。“四哥,卫崇尽一是我的人,你不要再去招惹他,一旦我与他成亲,我才能拉拢他成为你的助力,你别再蠢得把父皇替你培养的人往外推。”
“卫崇尽既然和齐墨幽有了肌肤之亲,必定会迎娶她,你又要怎么嫁给卫崇尽?”
易珂笑得极冷。“成亲了就无法再娶?我堂堂公主要嫁,他能说不吗?”
“很好,你果真是我妹妹!”皇族人天生掠夺的本能,不管男女皆有。
易珂不再踩他,横竖警告已达到目的,她转身离去。
离开寝殿好一段距离后,一名丫鬟才快步地走向她。
“公主,探子回报,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白薇低声说着。
易珂轻点着头,心想卫崇尽即使盛怒,脑袋还是清醒的,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让人抓住把柄。
如此一来,就算四哥或父皇疑心他,没有证据便无法将他定罪,只是,若有朝一日四哥真的登基,恐怕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他了。
“走。”
“公主,咱们要去哪?”
“当然是去顺乾宫探视我父皇。”父皇身体有恙,她本该在御前尽孝,而且她有点事想跟父皇聊聊,想必父皇是不会拒绝的。
承谨侯府里,齐墨幽坐在偏厅里听着卯叔的回报,查清楚她被设套的始末原由。
“那天四皇子遇袭?”她诧问。
“是,就在他回宫的路上,经过城东的御街二坊时马车被人拦了下来,对方下手极为凌厉凶狠,四皇子几名随行护卫皆被一招取命,四皇子则差点被打瘸了腿,听说皇上极为震怒,下令大理寺彻查。”
卯叔回报时神色极为凝重,倒不是在意四皇子的伤势,而是恼怒那日险些害小姐遇险。
一时太过大意,以为小姐探视齐二爷出不了岔子,岂料最安全的地方却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为此,他重新部署了侯府里的护卫哨站,绝不能再让险事重演。
齐墨幽微眯起眼,觉得四皇子遇袭极不单纯。四皇子身边的随从全都是从禁卫里挑出的一等一的高手,却被一招毙命,再加上四皇子居然只受了点伤……这种袭击到底有何意义?
皇子间互相戒备,如果是其他皇子所为,该是取四皇子的性命,哪可能在他的随从皆亡的情况下还放过他?
与其说是遇袭,不如说是警告……
是卫家哥哥派人做的吧。
如果她猜得到,难保其他人猜不到……就算要替她出口气也不该这么做,要是被人抓到把柄,他该如何是好?
“小姐,此事还要再查吗?”卯叔瞧她攒紧了眉,以为她纠结这事。
齐墨幽回神,摇了摇头。“别查了,卯叔先下去休息吧。”
卯叔应了声,离开时刚好和齐衍打了照面,两人寒暄了几句,便领着齐衍进偏厅里。
“二叔,怎么来了?”齐墨幽一见他,上前要搀着他,就见齐光幽跟在后头,晚了一步进偏厅。“二哥。”
齐光幽瞧她气色不错,这才放下心。
那日他并不在家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到嫡母被赶出家门,才知道她竟对四妹做了如此下作的事。
“墨幽,今日二叔来是因为昨天卫大人已经请了保山上门,我把庚帖给了保山,谁知道昨晚又上门说将婚事定在下个月二十一,我觉得实在太仓促了,就没应下,说是要问问你的意思。”
齐衍对这门亲事原本是乐见其成的,可是将婚事定在下个月他就不肯了。
放眼大凉,有谁家的姑娘成亲这般匆促?从议婚到出嫁至少要半年,甚至一年到一年半都是常见的,哪有人赶在一个月内成亲的?
齐墨幽先是不解,随即意会了。
那天,不正是她救了他的那一天,他记得可清楚了。
“二叔,就这么着吧。”她道。
虽然匆促,但卫家哥哥会这么打算必定有他的用意,再者她也觉得既然要出阁,倒不如早点。
“这……这要是不知情的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承谨侯府急着嫁女。”齐衍是打从心底不满意,相信他大哥要是还在世也肯定不会答应。
“二叔,朝堂正乱,卫家哥哥这么安排也是好的。”她噙笑说着,却难掩羞意。她的婚事得对着二叔和二哥说,她真的觉得挺羞人的。
齐衍和齐光幽一听,皆想到四皇子身上,看来卫崇尽打算打铁趁热,省得夜长梦多,既是如此……
“那就这么着吧,我来想想这嫁妆要怎么张罗。”齐衍沉吟着,却觉得头疼极了。
他病了许久,家里只靠田租度日,想拿出一笔嫁妆恐怕不是件易事。
“二叔,我的嫁妆当初我娘已经帮我安排好了,二叔就别费心了。”齐墨幽忙道,就怕二叔真的想法子替她办嫁妆。
“是吗?大嫂既然有安排就好,可不管怎样,我这个二叔总得给你添妆才成,你可是大哥最疼的女儿,我得代替大哥送你出阁。”
一想起亲爹,齐墨幽眼眶泛红,嘴上却打趣道:“我爹要是还在世,肯定不会让我出阁的,还不知道会怎么难为卫家哥哥呢。”
“那倒是。”
齐衍难得笑了,和她聊起了过往,直到近午留用了饭后才离开。
待齐家父子一离开,秦姑姑立刻刷出晚娘脸。“卫大人简直欺人太甚,从议亲到成亲居然不到一个月……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做会教人非议小姐是否有什么问题才会急着成亲,他根本就不替小姐着想!”
齐墨幽闻言,只能默默地一点一点地朝房门的方向而去。
“小姐,您说,奴婢这么说有错吗?”秦姑姑一回头,精准无比地逮住正要逃离房门的齐墨幽。
“没。”错的是她,她走太慢了。
于是秦姑姑又开始唠叨了起来,一串又一串,让齐墨幽暗自垂泪,发誓再有下回,她一定要用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