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秋，万里无云。
卫灵木然地站在医院大门前，抬起头，阳光刺得她双眼酸涩，想要笑，嘴角却扯不起来。
果然，人要是倒霉，喝水也会塞牙缝。
想当初她大学毕业时，可是所有同学羡慕的对象，不但找到一份外商公司的高薪工作，还有一个高大英俊体贴、即将出国进修的男友。
可是不到一个月，情况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的工作丢了，因为有靠山的高层千金挤走了她的位置；男友也没了，因为她只是恋爱对象，他的家长早就替他决定好结婚人选，大学毕业后直接到国外结婚。
她本来还安慰自己工作可以再找，大街上的男人多得是，正当她准备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的时候，莫名感到腹部闷痛，头晕想吐。
一开始卫灵以为只是肠胃炎，过几天就好了，但是前几天好友陈敏指着她的肚子，取笑她胖了一小圈，她这才猛然意识到大姨妈迟迟没登门，她今天才会赶快来妇产科检查。
当护士小姐笑咪咪地恭喜她怀孕了，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和前男友爱爱的时候有做安全措施啊，怎么会中奖？！她在心里咒骂，等回家她一定要上网投诉这个保险套的牌子，居然害她玩出人命！
在老家的父母就等着她毕业后有份好工作赚钱过好日子，她不敢跟他们提起怀孕的事，而且只要想到那个男人挥挥手走得潇洒，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痛苦，她就更加讨厌肚里莫名多出来的这坨肉。
于是，她在护士小姐说完恭喜后，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堕胎的事。
小护士收敛笑容，非常严肃地说道：“虽然你怀孕才十周左右，可是堕胎会对母亲的身体造成伤害。”
卫灵坚定地道：“没关系，我就是不想生下这个孩子。”
小护士在妇产科工作一段时间了，对未婚妈妈会有这样的决定也算见怪不怪，既然她已经提醒过了，病人的决定如何，她也无权多管。“麻烦你先来填一些资料，我们会尽快安排。”
卫灵写好资料后，不再多加停留，走向医院大门的一路上，她看着周围亲昵温馨的一对对夫妻和情侣，满脸欢喜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她只觉得伤心和悲哀。
她不由自主伸手覆上微微凸起的肚子，小声道：“孩子，你跑错地方，怨不得我了。”
忐忑不安了一整晚，隔天早上，她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不是妇产科那位小护士，而是一道低沉的男声，自称是妇产科的主治医师，姓唐，约她下午到医院的咖啡厅见面。
卫灵想着他应该是来跟自己谈手术的事，虽然有些疑惑怎么现在医师的服务这么周到，但还是准时赴约了。
咖啡厅在一楼，一旁还有宽敞的美食街以及简便的运动设施，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这间医院资本雄厚，而且她也上网调查过了，这间医院的风评还算不错，这也是她选择这里的原因，她可不想遇到搞错病历，或者医师大意闹出乌龙的事情发生。
下午两点是咖啡厅人最少的时候，一踏进去，轻柔的古典音乐让她有些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视线一扫，她很快就在角落的座位看到一个身穿白袍、背对着她的男子。
卫灵没有迟疑，走了过去。“你好，唐医师。”
男人很年轻，大约二十六、七岁，长相帅气，笑容温柔亲切，让人很安心，于是原本残留在她心里的警惕和怀疑全部抛开了。
“卫小姐，请坐。”
卫灵坐到他对面，向服务生说道：“一杯蓝山咖啡。”
服务生正要走开，唐医师笑着建议道：“这里的奶茶不错，卫小姐要试试吗？”
显然，这是所谓的职业病，但是他问得婉转，卫灵不好拒绝，只能点头。
“卫灵小姐，我是唐睿。”他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M国F大毕业，一年前回国，目前单身。父亲早年病逝，母亲现在从商……”
“等等，”卫灵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自我介绍怎么说得跟相亲台词一样？“唐医师，你不是约我来讨论手术问题的吗？”
“不错，这是我接下来要提起的。”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奶茶，唐睿笑着向服务生道谢，在奶茶里加了半包糖。“一日的糖分摄取量不宜太多……喝一口看看。”
她茫然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但是一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她险些把奶茶给喷出来—
“卫灵小姐，我们结婚吧。”
“等等，你知道我怀孕了吧？”
唐睿点头。“当然，我会是个好父亲，你不用担心。”
卫灵一脸错愕的又道：“孩子的亲生父亲不是你，而且我也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我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唐睿双手交叉相握，肯定地说道。
拜托，这根本不是重点！她直言道：“唐医师，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跟我谈结婚……你不觉得很荒唐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本来就很喜欢小孩。”他顿了一下，露出苦笑。“但是我几年前发生车祸，以后很难有孩子，我是独子，这件事我一直不敢让我家人知道。”
卫灵一愣，试着安慰道：“现代医学这么发达，一定会有什么治疗方法，要不然可以做试管婴儿……”
“试管婴儿……”唐睿看着她，低声叹道：“只有卵子是变不成受精卵的。你要是堕胎，对你的身体会造成不小的伤害，以后也有可能无法再生育，但如果你硬是生下孩子，养小孩也得花不少钱，所以跟我结婚对我们都是最好的选择，如果婚后你找到喜欢的人，我绝对不会阻止你离开，你觉得如何？”
她仔细打量着他，他长得比她前男友还帅，当医师的收入自然也不错，甚至愿意娶她，抚养她的孩子，这样的好事除非天上掉馅饼，不然要上哪儿去找？
老实说，虽然她对那个负心汉心存厌恶，也不打算留下孩子，但那毕竟是条无辜的小生命，她还是有些舍不得……
心思转了一轮，卫灵不得不承认，她心动了，可是她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来看诊的未婚妈妈一定不少，为什么你会选择我？”
唐睿盯着她，黑沉沉的瞳孔倒映出她纤瘦的身影，接着他笑道：“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
冲动绝对是魔鬼！卫灵使劲敲着脑门，真是一失“口”成千古恨，她怎么会在听了某优质男深情表白之后，一个不留神就点头了呢？而且他还打铁趁热，要她赶快回家拿了相关资料，就拽着她直奔户政事务所。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注定好的，她父母向来习惯把重要文件交给她保管，所以户口名簿在她手上，她不必回老家偷，而且她也相信他绝对是早有预谋，所有资料都准备好了，甚至连证人都找好签名了。
所以现在他们正在排队等着办理结婚登记。
今天似乎是个好日子，很多新人都来办理登记，男男女女低笑打闹，或是亲密依偎，唯独他们安安静静的，中间还隔得老远，实在不太像是要结婚的人。
后面一对年轻小情侣观察两人的互动许久，后来小女生忍不住笑着问道：“你们这么生疏，才刚认识不久吗？”
“嗯，是不太久。”卫灵笑了笑，前后加起来还没一个钟头，能算久吗？
“哇，是闪婚吗？”小女生两眼发亮，扯着男友惊讶地问道。
卫灵瞅了一眼身边的唐睿，他礼貌一笑，俊帅的样子让小女生立刻星星眼。
小女生未来的老公将她揽进怀里，调笑道：“还没结婚就盯着别的男人啦？”
小女生笑呵呵地用头蹭了蹭未来老公的肩头。“谁都没有你帅！”
看着小情侣又陷入自己的甜蜜小世界，卫灵有些尴尬，只好干笑着找话题，“唐医师，你当妇产科医师多少年了？”
“M国三年，国内一年。”唐睿刚说完就轮到他们了。
两人将资料交给工作人员，唐睿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把笔递给了卫灵。
她伸手接过，犹豫了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直到工作人员催促，她才一副慷慨赴义的模样快速签下大名。
手续办好后，两人走出户政事务所，唐睿拦下一辆计程车，打开车门先让卫灵坐进后座，他跟着坐上车后，忽然问道：“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卫灵一脸困惑，呆了一下子才想起她刚才硬挤出来的话题，耸耸肩道：“等一下去你家还是我家？”
他沉吟道：“先去你那里看看再做打算，如何？”
“好。”回答完，她告诉司机地址，司机便将车子驶上车道。
卫灵偷偷瞄了眼唐睿的侧脸，心里想着，他相当尊重她的意愿，而不是大男人主义的强迫她立刻搬去跟他住，这让她对他的印象又上升了几个百分点。
“两位是刚结婚？怎么看起来不像？”红灯，司机停下车，透过后视镜看着两人，笑着问道。
卫灵低头看看两人的装扮，她一身运动服，唐睿脱掉了白袍，穿着衬衫西装裤，无论怎么看他们都十分不搭配。“临时起意过来登记，就没穿得太正式。”
司机可能没遇上这么随便就结婚的男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车上三人就这么保持沉默，直到到了目的地，付了钱下车的时候，司机才小声的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卫灵好笑的侧头瞄了眼身边这个害她闪婚的罪魁祸首，便带着人上楼了。
大学四年她都是住宿舍，毕业后当然只有被学校扫地出门的分，她把用不到的东西寄回老家，手边的钱不多，又想着原本找到的那份工作有提供员工宿舍，就随便在公司附近找了一间便宜的单人套房，打算住个两个月撑过这段过渡期，谁知道工作丢了，她又意外怀孕，就一直住在这里了。
唐睿看着残旧的外墙以及一旁肮脏的小巷和阴暗的楼梯，不由得皱起眉头。“这里环境不太好，楼梯又黑又窄，一不小心很容易摔倒。”
“我在这里住了快三个月，不都好好的……”卫灵转头朝他微微一笑，话还没说完，脚步一滑，整个人就要往后倒。
幸好他就在她身后，赶忙一手抓住栏杆，一手抱住她的腰，护住她的肚子，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他后背撞在栏杆上，痛得他五官有些扭曲，不过他仍先关心她，“你没事吧？”
“没事，你……还好吗？”他当了她的肉垫，刚刚撞那一下，他的背一定很痛吧？
“你看，我就说这里危险。”唐睿扶着她站稳身子，这才收回手，改为护在她身侧的半空中，他感觉到背上一阵阵刺痛，但仍不忘笑着安慰道：“没关系，我皮粗肉厚，撞一下不算什么。”
卫灵担心地看着他，把地上那块果皮狠狠踩了好几脚，这才继续往上走。
她的套房在七楼，大约八坪，她没想过会长住，所以没有特别整理布置，渗水的墙壁痕迹斑斑，角落有裂缝，家具就是房东附的单人床、一张小小的桌子，还有一个衣柜。
“这里的光线怎么这么差？”唐睿打开了灯，明明还是白天，屋内却暗沉沉的。“收拾一下，等一下就搬去我那里，明天就把这间套房退租了吧。”
“有需要这么急吗？”说实在的，卫灵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如果见到他的家人，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跟他们相处。
看出她的不安，他安抚道：“我早就搬出来一个人住了。”
她有些惊讶他居然知道她的顾虑，点点头，开始收拾。
唐睿也帮忙整理桌上的专业书籍。
由于她的东西不算多，两人很快就整理好离开了。
唐睿住的是一层一户的高级大厦，位在十八楼。
领着卫灵进屋后，他来到吧台前，问道：“要喝点什么吗？牛奶好吗？”
“好，谢谢。”她接过杯子，一边小口啜饮着牛奶，一边参观客厅的摆设，空间宽敞、布置简约精致，一进门左边是半环形的吧台，右边用玻璃分隔开来，应该是饭厅，她坐的黑色真皮沙发柔软舒服，应该价值不菲。
这个男人挺有钱的，而且相当懂得享受。
突地，她想到一个问题，有些局促的小声问道：“今晚我睡哪里？”
“随便挑一间喜欢的，最左边的是我的房间。”唐睿往里面一指，又道：“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医院，不常在家，不过有时要值夜班，你如果怕被吵到，可以选最右边的房间。”
卫灵点点头，反正睡哪里都好，就是不要睡在他的隔壁房间就好，她放下杯子，起身要把东西搬进去，他刚好伸手要帮忙，大手覆上了她的手背，她连忙缩回手，尴尬地笑道：“东西不多，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三个月内是容易流产的时期，不可以拿重物，也不能劳累，你在这里坐着，我进去收拾收拾。”唐睿将她按回沙发上，提起她的行李，大步进了房间。
卫灵百无聊赖地喝着牛奶，不自觉想到前男友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她。
有人曾问，女人应该嫁给自己爱的，还是爱自己的人？她当初选了前者，觉得没有爱的婚姻最终只会走到末路，现在却开始偏向于后者。
前男友每天早晚都跟她说“我爱你”，最后还不是拍拍屁股抱着别的女人跑了？还不如找个喜欢自己的，让对方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宠着哄着。
卫灵把一杯甜甜的牛奶喝光了，听着唐睿收拾房间的轻响轻轻传来，心底暖融融的，忽然有种幸福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