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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长安(下) 第十一章 老实交底了(1)
作者:雷恩那
  乾坤与男女。

  阳日与阴月。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谢定乾。这个名字取得好啊,定位乾坤,既已定下,便不会转变。

  谢馥宇满心的火气和一身躁动仿佛寻到出口,她下意识扬唇笑开,放开傅靖战,双臂改而盘在胸前。

  平时她随意的一笑已然动人,当她有心一笑时,俊俏脸儿宛若花开千日更灿烂,顶着那般笑颜若想干什么缺德事,在旁人眼里都能缺出一朵花来。

  “原来你就是阿乾弟弟,昨儿个姊姊甫回帝京,也听闻了你的事。”她微晃着脑袋瓜打量对方。

  此时留意到祖母的表情不太自在,似欲言又止,她干脆转向国公夫人大方一揖,语霎抚道:“祖母,当初香香出事时,家里就商量着要从旁支过继一名男孩,坦白说,一开始香香心里是不舒服的,然离家多年,历经风霜,该想的都想通了,镇国公府确实需要有个男丁来顶起家风门楣,这个阿乾弟弟甚好啊,长得又高又壮,很耐打的样儿。”

  她前面的话说得挺教老人家心感慰藉,最后一句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意味儿,但无妨,国公夫人仅听到自个儿想听的,一时间热泪盈眶,觉得在外头吃苦多年终于返家的香香宝贝丸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谢定乾的目光挪来挪去,看看谢馥宇又看看国公夫人,最后挺起宽肩和厚胸,朗声坚定道:“祖母别哭,大姊也别哭,我会好好自我锻链和学习,定能撑起咱们谢氏家门的。”

  这傻蛋,说谁哭了?

  谢馥宇抬手抹了把脸,竟抹得满手湿意,顿时被自身的高超演技震惊到……他娘的,她这也太会演。

  眼角余光一荡,觑见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傅靖战似笑非笑直盯着她瞧,那神态真教人讨厌,好似彻底看穿她的伎俩,既纵容又愉悦地旁观着。

  她忍住想给世子爷一拐子的冲动,一手反而搭上谢定乾厚实的肩头,轻拍了拍,展现出十足的手足亲情。

  “阿乾弟弟真有担当,姊姊这下子放心啦。”略顿,瞄了下他这一身俐落装扮,挑眉笑问:“弟弟一早被夫子拘着读书,文课结束后还有武课得上是吧?嗯……以往在府中上武课,我记得有箭术以及融合棍法的长枪,咱们谢家枪在战场上可是赫赫有名,能教敌人闻风丧胆,却不知弟弟学得如何?”

  谢定乾咧嘴笑,眼睛发亮,好似提到的是他极喜欢的事物,于是满心想与对方分享。

  “我喜欢习武,谢家枪已练了整整五年,大姊以前也练过吗?今儿个可要来看我练枪?”不知死活的孩子热情邀约。

  谢馥宇笑得眉眼弯弯。“姊姊有练过,今日恰可与弟弟切磋切磋。”

  镇国公府前院的练武场,今日教授长枪的师傅甚是清闲,只需在场边上旁观。

  说好听是切磋,实际打起来是单方面遭受辗压,府里的少爷被初次见面的长房大姊打了个落花流水,得庆幸练习用的长枪并未套上枪刃,要不少爷身上怕是要多出十来个窟窿。

  在镇国公府里作事的“老人们”,不管是老管事、老仆妇抑或是教授武艺的几位老师傅,凡是看着谢馥宇长大的,在这一场谢家枪对打之前,内心大多已选边站妥,然后还真没有一个站错边。

  既觉谢定乾很可能被痛宰,却没半个人跳出来劝说,并平静地任由“惨况”发生,原因完全来自于镇国公的默许。

  谢定乾结束早上的文课跑进大厅欲与谢馥宇来个相见欢时,原本甩袖要大步离去的镇国公结果没有离开,既然他未出声阻止谢馥宇与谢定乾的长枪对打,那其他人就更无置喙余地。

  老师傅们瞧得出来,国公爷这是想拿谢馥宇来测试一下谢定乾的能耐如何,结果——

  “宇少爷出去闯荡七年,本事可高了,长枪招式的变化更为刁钻灵活,定乾少爷这一身嘛……待属下数数,颈侧、腰腹、大腿、臂膀……”边说边数着手指头,清清喉咙报上。

  “扎扎实实中招,总共被刺中十三个口子,若真在战场上,应该够死上五、六回。”

  说起老师傅,十五岁时就是镇国公麾下一枚小兵,追随镇国公已超过三十载,说起事来一向平铺直叙,此时避在场边上将所见心得报给移驾前来“观战”的国公爷知晓,用词同样未加修饰。

  老师傅忽地叹道:“只是宇少爷当年是少爷,回来后却变成小姐了,可惜了这一身剽悍武艺,要不夺个天朝武状元应也不难。”

  谢定乾在第十回被打倒在地后,镇国公终是大袖一甩,调头离开。

  “再来……我还能继续……咱们再来。”谢定乾撑起四肢,咬着牙试图爬起。

  谢馥宇将手中长枪一把抛出,场边上一名府中护卫顺势接住,替她放回枪架上。

  她走向谢定乾,一屁股坐下,双臂盘于胸前。“用不着继续,今儿个小爷揍人揍得挺痛快,心里颇舒坦。”她拍拍他的肩背,望着那张流出两管鼻血的面庞,笑得甚是邪恶,终于不演了——

  “阿乾弟弟,要我当大姊我可真不习惯,小爷我就把话揖在这儿了,往后我见你一次揍你一回,你要不想被我狠揍,就把武艺学好学精,镇国公府的子弟书可以不读,打架可不能输人,你在外头打架若还打输,小爷包准揍得你屁股开花,听见没?”

  她撂狠话时,傅靖战已从练武场边来到她身侧。

  此际他探出一手,掌心向上,谢馥宇先是瞥了眼,顿了两息才去握住那五指修长有力的男性手掌,借力起身。

  “该回去了。”她丢出一句,微鼓着双颊好像对某人之前的行径仍不太解气,然既已起身站稳,她立时想甩开他的手,却发现对方不肯任她过河拆桥。

  “嗯。”傅靖战淡淡应声,嘴上喰笑,牵着她就走。

  回程并非骑马,谢馥宇从镇国公府出来后,直接被傅靖战拉进大马车内。

  是说安王府就在对街,他临了要改乘马车确实不费事,让镇国公府的下人到对面安王府传个话,两下轻易就能搞定,只是她真不知他这么做有何用意。

  最后由傅靖战亲自解惑,“我以为香香应该会急着欲与我谈事,如此便不用等到回石桥巷的宅院,我俩之间有什么话想说,现下就能说。”

  哼,心里头门儿清得很嘛,他也知晓她有话质问!谢馥宇暗暗腹诽,一改大马金刀的坐姿,双手按在膝盖上,上半身略朝他倾去。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闪避对方的目光,好一会儿她才咬咬牙问:“傅长安,你都快二十六了,堂堂安王世子爷家世显赫,既富且贵,论外表虽没有小爷我来得俊俏好看,但也算生得高大挺拔、玉树临风,阁下的婚事为何一拖再拖,到如今依然毫无消息?”

  傅靖战学她将双手放在膝腿上,望着她时,神情温和柔软。

  他老实答道:“姻缘姻缘,有缘方能成圆,只是独属于我的缘分曾离我远走,我得找回来,就盼两个半圆能变成一个,再续缘分,届时婚事自然也就圆圆满满。”

  他故意不把话说透,言外之意却搔得人心痒痒,还摆出一副无辜模样。

  谢馥宇忍不住再次咬牙,两手虚握成拳,深吸口气道:“满帝京多的是好人家的姑娘任你挑,无论是大家闺秀或小家碧玉,环肥燕瘦抑或是清丽妖艳,你尽可去喜爱,你就不能仔细挑一个娶进门吗?偏要对我祖父祖母说那些……那些求娶的浑话,对你岂有半点好处?”

  他眉眼间的温和罩上执拗,有些发狠。“你要我去喜爱谁?”

  “你想喜爱谁就去喜爱谁啊!”若非身在马车车厢内,她都想跺脚了。

  他剑眉陡沉。“那我就来喜爱你,行不行?”

  她爆气了。“傅长安,你给我认真点儿,别同我闹!”

  他静了静道:“哪里是闹?明明再认真不过……香香,我同你老实交底了,这世间我傅靖战不爱男子亦不爱女子,我谁都不喜爱,唯独一人让我看入眼里,看进心底,心悦无比,你道那人是谁?”

  ……他这是想逼死谁?

  谢馥宇内心产生出强大矛盾,一边想拍死他,另一边却被他惹得心房直颤,几连神魂都在颤动,搞得她头昏脑胀又哑口无语。

  她抿紧双唇不说话,怔怔然的眸底却泛开雾花。

  离她不过一臂之距的男人蓦地倾靠过来,黑影笼罩而下,她下意识欲躲已来不及,颈后被一只大掌按住,押着她的脑袋瓜往前。

  她张口欲骂的嘴被趁机欺上的男性热唇亲密吻住,男人的吻来势汹汹,一下子霸占了她的口鼻气息,濡染得无比彻底。

  谢馥宇一瞬间沉沦了。

  两张嘴四片唇的纠缠,嗅食到的尽是他清冽的气息,仿佛欲缠绵到天荒地老,于是越发无法控制力道,而越纠缠越疼痛,却也生生将她陷入欲望沉浮的神识扯将出来,吻到生疼,痛到清醒。

  她一把将他推开,双手更是直接压在他嘴上,那力道之大让他的后脑杓“咚”地一响撞上身后的车厢板。

  近近相视,彼此气息交错,男人的目光坦率却也深幽,颊面有着可人的轻红。

  如同一瞬间的沉沦,谢馥宇这一时间只觉无尽恍惚。

  她眼底泛潮,有些不知所措,缓缓收回手,望着他微微红肿的嘴,蓦地感觉到自个儿的唇瓣亦红肿发麻……

  她一直以为与他永远是挚友、是能为其两肋插刀的好兄弟的关系,但两人之间缘分深缠,命中交织,她若不能扫清内心那一层迷惘,横在彼此间的鸿沟便永远不能被跨越。

  只是问题在于……她是否真心想跨越?

  “停车,我要自个儿走回石桥巷,你……你别跟来。”尽管走回去得花上大把时间,但绝对有助于思考,她需要好好想想。

  治大国如烹小鲜,要“治”她亦得慢慢来,傅靖战忍着拥她入怀的渴望,忍得五臓六腑都快移位,最终还是让马车停下,由着她下车离去。

  心中落寞在所难免,尤其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潇洒走人。

  他其实也想学学她那股子潇洒劲儿,不管是那时候少年郎的谢小爷抑或是如身成女儿家的她,那洒脱俊逸的气质浑然天成,谁也比拟不上。

  真比不上她的,所以在她眼中,他是不是还不够好?

  该怎么做,才能霸占她的所有?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心甘情愿为他停留?

  这一日,谢馥宇“跳马车”后徒步走回自个儿位在石桥巷的小宅院时,老早已过了午膳时候,但有人管着灶房就是天大不同。

  俞大姊得知她尚未用饭,很快帮她下了碗打涵面,面条是俞大姊亲手擀的,加进面里的食材着实丰盛,分量也足够,再配上几色酱菜一块儿享用,美味到令人痛哭流涕。

  谢馥宇痛快饱食一顿,即便吃到双眼潮湿,那定然是因俞大姊的厨艺太让人感动,不可能有其他原因。

  隔日入宫觐见,事情进行得比想象中顺利。

  她早早就抵达皇城门口,未料安王府的马车比她更早到,车窗细竹帘子高高卷起,闲坐车中的安王世子爷露出好看的侧颜。

  傅靖战也没逼她,更没同她交谈,仅是四目对上了就不挪移,淡喩着笑,静静瞅着她。

  谢馥宇真不知自己究竟着了什么道,最后摸摸鼻子自个儿爬上安王府马车,让傅靖战陪她一同等候镇国公到来。

  “你不用特意陪祖父和我进宫,那宫中内廷我也不是没进去过。”与他面对面坐着,一下子又想到昨日在这马车里发生的事,想到他的表白和热烈的唇舌,谢馥宇一口气得分三回才能吸足,胸口躁动难平。

  傅靖战为她递温茶、送凉果,轻沉道:“同你在一起,心里欢喜。”

  以杯就口,谢馥宇庆幸茶汤尚未含入口中,要不肯定会喰到直咳。

  他这是豁出去了是吗?

  昨儿个跟她老实交底之后就像解除封印,于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还好一杯茶尚未喝尽,镇国公的车驾便也来到,她连忙下车相迎,当作没听到他说的话。

  安王府与镇国公府皆得恩旨,两家的车驾可直入皇城,由于皇上召见之人是镇国公与她,因此她改而与祖父同乘,两辆马车遂一前一后进入皇城城门,直到宫门之前。

  马车从皇城城门走到宫门口,约莫一刻钟,谢馥宇觉得这是世上最长的一刻钟,国公爷大马金刀端坐着闭目养神,她则眼观鼻、鼻观心,尽量让自个儿纹风不动。

  “你要是个男孩儿该多好,偏偏天要与我谢家为难……可恨!”镇国公突然打破沉默,眼皮子掀也没掀。

  谢馥宇决定不理会这顽固老人家,这瞬间她竟还能暗暗相较,想着是与傅靖战同乘马车比较煎熬,抑或是跟祖父同乘比较折磨人……可见她的心性当真被磨得越发强韧,遇到难堪的事还能自嘲自娱。

  宫门口早有一名内侍官候在那儿,领着镇国公、傅靖战和她入宫。

  午后,皇上在作为起居室的怀畅阁小憩过后召他们入内觐见,特允安王世子爷陪同。

  一开始谢馥宇没怎么说话,毕竟有镇国公顶着,等到皇上听完她父亲当年在东海与她鲛人族的娘私订终身的这一段后,皇上便把“矛头”指向她,问题接二连三,更详细询问鲛人族“择身”一事。

  原以为皇上会怀疑她是自小女扮男装,是这回被昭乐公主认出了才不得不编故事,哪里料到皇上却对着她笑道——

  “朕曾见过你们几个闹在一块儿,当时是盛夏时节,朕的十一皇子也就是如今的东宫太子,他和你还有长安竟跳进御池泅泳,还打起水仗,那时候你们个个袒胸露背,确实是少年郎无误。”

  谢馥宇闻言脸都涨红,确有此事啊,若非皇上提及,她都忘了。

  犹记得那时还把水泼到突然现身的皇帝身上,吓得始作俑者十一皇子傅书钦登时连吞好几口御池池水,还是她与傅靖战硬把人拖上池边的。

  “臣记起此事了,皇上当时龙袍都被泼湿弄脏,却哈哈大笑罚咱们三人把御池池底的淤泥清干净,并未真的降罪。”

  皇上依旧哈哈大笑,捻着美须道:“朕记得你们三个可是连续清了五日才将池子清干净,这还不是降罪吗?”

  谢馥宇坦然道:“在盛夏时节艳阳高照的大白日里,能领旨泡在清凉御池里游来游去、潜入浮上的,半点不受罪。”其实仅需两日就能清理好御池,但皇上没给完成的期限,所以傅书钦、傅靖战和她就慢悠悠地边玩边清理,如此才拖延成五日。

  她的回答让天子捻须又是一阵大笑。

  就在她以为事情全解释清楚,该答的都答好答满,皇上却使了一记“回马枪”,命内侍领着镇国公与傅靖战先行退下,皇帝老儿要单独问她话。

  傅靖战脸色微变,欲留不能留,仿佛一个错眼不见,她就会受委屈似。

  谢馥宇倒不觉得皇上留她单独说话会出什么事,总不可能要她脱衣脱裤看看是不是真成女儿家吧?好吧,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要验明正身,宫里多的是嬷嬷、姑姑和宫婢,脱给她们查看她也不觉肉痛。

  她家国公爷都走得不见人影,他傅靖战还杵在原地不走,谢馥宇心头一软,不由得扬唇露笑,给了他一抹淘气少年时似曾相识的笑,拢着湖光天色浸润年少情怀,既潇洒又带安抚的笑。

  没事的,有事我自会大闹,你知道我很会闹的。

  她眨眨眸又眨眨眸地打暗号,他终于回应一笑,那道顺长高大的身影这才徐步退到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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