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程欣月没有跟程家周旋的兴致,迳自看着村长,「阿福心善,就只要五百两,这里算你位高权重,就由你来做个公断吧。」
村长的脑子还在想着程福山一开口就是五百两银的事儿,他是有心帮忙,但是五百两,这不摆明了坑人吗?
「大人,怎么这点小事也令你左右为难不成?」程福山语气懒懒的,「要不我叫来民防的手下来给大人壮胆下决定可好?」
村长神色一正,是程家自己找死,坑了就坑了。「这事儿也容易,程家拿出五百两银子,月丫头带着多多回程家去尽孝。」
「你们这是摆明欺负人。」程有义心有不甘。
村长直视着程有义,「程家老大,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方才我听月丫头的言下之意,你也是个有学问的,这欠债还钱的道理,应当不用我多言。你们上门要月丫头和多多尽孝,便说明你们还认他们是程家的人,他们在外欠的债算在程家头上合情合理,难道不是?」
程有义紧抿着唇,村长的话挑不出错来,但他们压根没打算将人带回去,更别提掏银子。
村长也不在乎程有义的沉默,脸上隐隐带着不屑,迳自说道:「看来,你们程家是拿不出银两。我就做个公证,照着阿福的意思,程家这银子也不用给了,他就当给自己买个媳妇。」
「买媳妇」这几个字令程欣月不禁挑了挑眉,这词听来令人心里不太舒坦。
「我说老婶子,方才进村时不是挺精神的,」吴氏站到村长的身旁开了口,「这时候也不早了,今日咱们丹阳村来了路岐艺人,大伙还等着去看杂耍,好或不好,快给句准话。」
程老婆子害怕程福山,但对吴氏可就不客气了,「什么公道,你们这村子就是欺负人,臭婆娘—— 」
程福山接过郑安拿过来习字的石板,用力一折,石板应声断裂,他侧着头,挑衅的盯着程老婆子,就像在看死物,程老婆子吓得咒骂声全鲠在喉间。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程福山的力气不小,但亲眼看他轻而易举的折断石板,霎时全静了下来。
「你……你可别动手。」程老婆子向来不讲理,但遇上比自己更不讲理的人,她彻底没辙,「这里可是有王法的。」
「你们欠我银两,抢我媳妇,目无王法的是你们。」
程欣月没好气的瞄了郑安一眼,还真是师徒情深,知道挑自己师父最讨厌的东西来展现力量。
郑安无辜一笑,溜到程福山的身后。
程有义一向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局势自家不可能讨到好,他伸手拉着程老婆子转身就走,君子报仇,三年不短,他就不信程欣月每次都能有程福山护在一旁。
「等等。」程欣月突地出声。
她一开口,程福山身子一闪,立刻挡住了程家三人的路。
顾忌着程福山的大力气,程有义硬生生停下脚步,略微阴郁的看着程欣月,「我们都要走了,你还拦着我们做什么?」
「不过就是点小事麻烦奶奶,多多。」程欣月朝屋内叫唤一声。
多多情绪复杂的看着略微狼狈的程老婆子,他抿了抿嘴,在阿姊的目光下,走了过来。
程福山注意到他眼底带着迟疑,手轻搭在他肩上。
多多的肩上一重,眼神微变,他长得白净福气,红扑扑的圆脸十分讨喜,此时目不斜视的将手中写好的断亲书交到程欣月的手里。
程欣月接过手,飞快的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最后一段,清楚写明程家因还不出银两而将她卖给程福山当媳妇这几字时,她眸色一沉,不以为然的扫了多多一眼。
多多不自在的移开目光,他虽动笔写下断亲书,但心中难免迟疑,直到听到阿兄出声,阿兄想要将和阿姊的关系定下,虽说名头是「买媳妇」,但为了阿兄,他只能昧着良心,断亲书反而顺当的落笔而成。
这个节骨眼,程欣月也没跟多多多费唇舌,只是拿出程福山送给她的匕首。
程老婆子看着程欣月拿着在阳光下闪着光亮的匕首向自己走过来,眼底闪过一丝惊恐。
程欣月留意到她的惧意,真是恶人无胆。她故意拿着匕首在程老婆子面前虚晃了下,「自从我出生后奶奶就认为我是个赔钱货,从今而后,我这个赔钱货就带着你认为克父克母的孙子程阳,不拖累程家了。」
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前,程欣月抬起手,直接拿匕首在自己的手指上划了一刀。
伤口流出来的鲜血令程福山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握住她血流不止的手,「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程欣月对他轻摇下头,一脸平静的推开程福山,接起程老婆子的手,将自己的血染在她的手上。
程老婆子被她的举动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被动的被程欣月拉上染上鲜血的手,直接在断亲书上盖上手印。
程老婆子大字不识一个,压根不知这上头写了什么,但程有义不同,他急急斥道:「荒唐,这可是断亲书。」
「是断亲书。」程欣月见手印盖好,这才松开程老婆子的手,不顾自己手上的鲜血直流,一脸自得,「今天在场的村民都是见证人,这张断亲书一盖,从今以后,我与多多跟程家再无半点干系。既是陌路,你们程家人以后就别再上门,打扰我与多多的生活。」
程老婆子听到断亲书便回过神,她虽惧怕程福山的大力气,却还是没死心,盘算着要趁程福山不在时再来对付程欣月这个死丫头,所以断亲是万万不能,她气得伸手要抢,但手才伸到半空中,就被程福山一把捉住。
「滚!」程福山控制了力道,推了她一下,让她向后踉跄了一下。
程老婆子和程有义气得浑身发抖,偏偏无一人出面说句公道话,最终只能在程福山的眼神逼迫和围观村民不屑的目光之下离开。
程欣月见他们如丧家之犬离去,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爹娘若不要一心顾全名声,只想尽孝,单凭这一家不堪一击的战斗力,爹娘怎会闹到赔上自己性命的地步?
程福山握着程欣月还流着血的手,顺手将断亲书交给多多,焦急的拉她进屋敷药止血。至于门外那群看戏的人,他压根不在意,还是郑遇连忙带着蒋芳兰和郑安出来安抚。
「你这是傻了?」一进屋,他将她推坐到椅子上,「怎么划伤自己?」
程欣月不以为意的看着手上的鲜血,「我倒是想要划破老婆子的手,但众多眼睛盯着,我可不想落人口实,让程家人再有借口蹦躂。」
程福山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可以选择伤我,我壮实,你没几两肉,这血一流,也不怕自己有个好歹。」
「瞧你说的。」程欣月看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忍不住失笑。「我没那么娇弱。」
程福山紧抿着嘴,忍着气,小心翼翼的替她包紮妥当。
程欣月低头看他专注的侧脸,心头一暖,「如今算是了结一桩心事。」
程福山头也不抬,语气淡淡的,「如此轻放,你倒是心善。」
程欣月沉默,她承认自己确实轻放了程家,但并非心善,而是顾念多多。
仁义孝悌她能视若无睹,但多多毕竟不同,她自嘲的微扬嘴角,果然只要有了挂念,纵使不愿也得有所妥协。
她侧着头盯着程福山,「你认为我错了?」
「有错的从来不会是你。」
她忍不住笑出声,但笑意在看到进门的多多时微隐。
程福山眸光微沉,转头朝多多伸出手。
多多见状,立刻将手中的断亲书交到程福山手里,这才担忧的看着程欣月,「阿姊的手可还好?」
「无事。」程欣月看他神色不变,心里稍定,注意到程福山拿着断亲书看得仔细,她忍不住叨念,「怎么?有字不认得?」
就算有,程福山也不会承认,只是神色自若将断亲书收进自己的衣襟,突然觉得程家的人虽令人厌恶,但今天至少干了件好事,他的媳妇有着落了。
「这是我与多多的断亲书,你收下做什么?」
他得意的睨着她,「这是你的断亲书,却也是我买媳妇的证明。」
她没好气的了瞪了他一眼,「买媳妇?真把我当牲口?」
程福山没答腔,识趣的没狂奔在找死的路上,只是薄唇微微勾起,证明他心情好。
看着他的得意神色,她皱了皱鼻子,「你别得意,明日我就去工匠那里再打磨块石板回来,你别指望石板毁了就不用学字。」
程福山看在程欣月受伤的分上,没跟她争辩,反正一块石板罢了,来一块再想办法毁一块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