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房,文执秀已经和衣睡下,静宁守在房里一隅,一见他进来,准备退到门外。
“少夫人今天去了哪里?”就在静宁走过身边时,他低声问着。
她一顿,神色不变地道:“少夫人为了确定船宫人手不足的问题是否获得解决,特地走了一趟船宫。”
范姜魁神色复杂地道:“退下吧。”
“是。”
听到关门声,他走到床边,凝视着妻子的睡颜。
他不应该因为姚望的片面之词而对她的信任有所动摇,可是姚望说得言之凿凿,教他很难不在意。
听说,住峚黑雾林里的炼丹师是妖魔的化身,可以施咒杀人,更可以掠夺人心,亦能够瞬间除去伤势,他从来不信的。
可是,她无端端去了那里,还和那男人环颈相拥……
感觉颊上有人轻抚着,文执秀蓦地清醒,一张开眼,瞧见他坐在床边,倒也没吓到,她娇憨扬笑,低柔道:“相公,你回来了。”
他垂眼,看着她那双爱笑的眼,怎么也不信她会背叛他。
不会的,她没道理背叛他,更没理由报复他,因为她根本不是那样的性子,又怎么会有复仇的心思?
“怎么了?”她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紧抿的唇。
半晌,他褪去外袍,躺在她身侧。“没事,只是有点累。”
“相公辛苦了。”她撒娇地偎进他怀里。“这一个月来肯定累坏你了,对不?”
“不……”他不怕累,只要能把一切做到尽善尽美,让她在府里好过,去除姥姥对她的成见,他就不觉得累。
“你明天还得到船宫忙吗?”她抬眼问,瞧他半点笑意皆无,像是心事重重,她不禁暗恼自己能帮得上他的实在太少。
“得过去看看,确定进度。”疑,一旦在心底生了根,只要些许风吹草动,都足以撼动他的信任。
不能怪她,她甚少过问他的事,如今问了,意谓着什么?
不想再胡思乱想,偏偏脑袋像有自己的意志,存心不让他好过。
“那早点睡吧。”她笑道。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聊,毕竟她已经太久没见到他了……可是瞧他像是疲惫又像是不悦,她便不想再分割他少之又少的时间,宁可让他多睡一点,养足精神。
范姜魁心绪纷乱,温热的大手再度抚上她的颊,她又张开眼。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他们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好好地聊上话,原以为今日赶回,她应该会聒噪地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什么事,然而她的反应好冷淡……
“嗯……没,我累了,你也早点睡。”她摇头,才刚闭上眼,便感觉他的吻落在她的唇正,没有昔日的温柔,带着强迫的索求,教她怔愕地睁眼看他。
他吻得恣意而狂烈,唇舌缠得她发痛,侵略意味十足,像是亟欲从她身上得到一些证明,让他确定她是属于自己的。
他可以相信她不是为复仇而来,但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教他很难释怀。真的很难。
“相、相公。”她气喘吁吁,不懂他怎么了。
他一把扯开她的中衣,手滑入抹胸底下,攫住她的酥胸时,她发出痛呼声,瞬间教他回过神。
“对……对不起。”他惊觉自己的失控。
他不想伤害她,可是姚望叙述的那一幕,偏偏在他脑海里翻飞着。
“相公,你怎么了?”她咬着唇道:“是不是生意上真遇上什么难题?”
有鉴于他近日来的忙碌,她唯一能猜到的,就只有这个可能。
范姜魁眯起眼,不懂她为何问起范姜家的生意……难不成她真是为了复仇而来?先抓住范姜家的命脉,搏得他的信任之后,再慢慢地将范姜家的产业一样样的蚕食鲸吞?
“相公?”面对他阴鸷的目光,她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没事,我只是累了。”最终,他还是没问出口,大手在她的衣衫底下轻柔爱抚着。
“累了就早点睡。”她羞涩地拒绝他的爱抚。
“你不是说,想要早点生个孩子?”他哑声问。
她连让他亲近都不肯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信任和猜疑在他心间交战着,他想相信她,偏偏她表现出来的都不像以往的她,在在说明了,她……背叛了他。
“可是我身子不舒服。”她一脸抱歉地道。
不知是今天太累还是怎的,总觉得腹间一阵难受,身体累样地疲累。
“是吗?”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对不起。”如果可以,她当然不会拒绝他,但要是因为她身子不适,行房之后发生更多问题,岂不是让更内疚?
“睡吧。”他低声道,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
文执秀窝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快速地让她进入梦乡里。
范姜魁没半点睡意,在确定她沉沉睡去之后,轻轻地拉开她脚下的被子,只见两只脚丫如无瑕白玉,半点伤口都皆无。
他的心狠狠地往下坠着。
如果,姚望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无伤的脚丫便成了无可辩驳的铁证。
她确实去过黑雾林……去见过那个男人。
炼丹师向来不与人交往,总是独来独往,而她又是怎么识得那个人的?
他的内心矛盾地拉锯着,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坚信,一切必须眼见为凭!
翌日一早,欲出门前,范姜魁特地把总管叫来,吩咐了几句。
姚望听完,喜出望外,守在府里监视着文执秀的一举一动。
直到过了晌午,在范姜老太君送安玉缇回安府后,静宁也立刻回文家调来一辆马车,载着文执秀外出。
姚望立刻派人告知主子,自己也追了上去。
果不其然,马车又是驶向黑雾林。
姚望在黑雾林外等候着,要让主子亲眼看见,他娶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妻子。
而文家马车缓缓地停在伏旭的茅屋前,文执秀徐缓地下了马车,脸色青白交错,必须靠着静宁的搀扶才能行走。
然而,进到茅屋,却不见有人在。
静宁赶紧搀着她到竹榻上坐下,再走到外头找人。
文执秀拧着眉,腹间有股难以言喻的痛楚阵阵传来,不是很痛,却是很磨人,磨得人心烦意乱。
她额上冷汗密布,微眯着眼,虚脱乏力地倚在榻边,直到感觉有道阴影罩下,她才缓缓抬眼,蓦地一愣。
“你是谁?”
眼前的男人穿了件黑色斗篷,脸上戴着黑色皮革面具,面具顺着脸形从额头罩自鼻尖,五官只露出双眼和嘴,难以看清他的面容,难辨他的心思。
“……你的耳朵听不见?”男人勾起邪谑的笑。
文执秀防备地看着他,紧抓在榻沿的双手指关节泛白,思忖着一有万一,她要怎么逃出茅屋。
眼前的男人虽然难辨五官,但光是他抹在唇角的邪冷笑意,就教她不寒而栗、遍体生寒,巨大的压迫感使她直觉他并非善类。
“别乱动,你可知道你有孕在身?”男人玩味道。
文执秀蓦地瞪大眼。
“你到底是谁?”她颤声问。
他尽管是笑着,但那沉魅的眸色透着些许疯狂,却又尖锐如刀,在他面前,她好像无所循形……就算他方才的话引起她的兴趣,她也不想跟他攀谈。
“你说呢?”男人身形高大,信步而来。
腹部激烈地阵痛着,像是有什么要从那里剥落,文执秀不敢贸然起身奔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愈靠愈近、愈靠愈近--
“朔夜师兄,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见伏旭从门外走来,文执秀如见救星,赶忙唤着,“伏旭哥。”
他徐步走近,发现她脸色苍白如鬼,赶紧往她腕间一扣,蓦然抬眼。“你……”
“我肚子好痛。”
“小姐。”静宁奔了进来,紧抓着她冰冷的手。
“你知道你有身孕了吗?”伏旭沉声道。
文执秀惊诧,不由得看向一旁高大的男人。她原以为他是从哪打听了她的事,推测她有孕,没想到他光是查看她的脸色便判断出她有孕……
“我不知道,只是这两天肚子不舒服。”正因为是未曾犯过的痛,才教她心生警惕赶忙前来。
“你的孩子刚成形,但是注定保不住。”
她怔愣地看着他,许久,缓缓皱起眉头。“怎么会?”
“也许是你昨天受到惊吓所致。”叹了口气。“难怪你昨天来时,我预见了血。”
如今对照,才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伏旭哥,帮我,我要留下这个孩子。”她紧抓住他,像是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却没想到孩子早已在她的肚子里待着了,可是她没有注意,惊吓又加上劳累……
“我不会帮你。”伏旭瞪着她。“我告诉过世涛,你不适合有孩子,难道他没告诉你?”
“大哥说过,可是我想生啊……”
“你不能生!”伏旭怒道:“你的血难凝止,一旦生产,你可知道自己将冒多大的险?要是到时候血止不住呢……你知不知道要生一个孩子,得要你用命去换?”
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席话受到吓惊,她忍着痛,面色淡定。“我早就知道了。”要嫁给他之前,很多事她就仔细想过了。
“你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因为他爱我,因为他是家中独子……”她自私,不愿意他去拥抱其他女子,能生下范姜家子嗣的,唯有她。“而且,孩子的出世,才有机会可以消弭两家的仇恨。”
而这,恐怕也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你以为,用你的命换来这个孩子,世涛和你的男人会开心吗?那岂不是等于另一个仇恨的开始?”
文执秀怔住,很显然没料到这种状况。
“然后呢?这个孩子该怎么办?从小处在不睦的两个家庭里,你争我夺,你恨我怨……”
“仇旭,八字都没一撇,说得这么可怕是想要吓谁?”朔夜低哑笑着,像是察觉了什么,长臂一扬,在屋里设下结界。
“师兄,请你不要插嘴。”伏旭冷声道,也奇怪他的举止。
“我说错了吗?”他笑眯了黑眸。“那孩子还在,她也还在,又不是非得要在两者之间选择,你这不是在吓她是什么?”
伏旭闻言,紧抿着唇。“你不清楚执秀的身体状况,你不会知道要他们母子平安是多难的一件事。”
“在我眼里,那可是一点都不难。”
文执秀苍白着脸看向朔夜。“请问……你是不是能帮我?”伏旭哥的话无异是宣判她死刑,然而她却依旧不认命地想要抓住最后生机。
“可以。”
“师兄,你不要胡来!”伏旭冷瞪着他。
“伏旭,你真是太难伺候了,我不帮人,你骂我冷血,我想帮人,你又说我胡来,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朔夜始终噙着笑,只是黑色瞳眸覆着冰,令人望而生畏,他看向文执秀。“你呢?你想怎么做?”
“我要保住孩子,而且我会努力保住自己。”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