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太久没见到像齐可祯这么聪慧的孩子,一点即明,不用跟她多说什么,略提一两句便立即心领神会,一通白通,蕙质兰心。
原本庄氏想给孙媳妇的见面礼是一根赤金镶碧玺多宝玉簪,那是她当年的陪嫁之一,极具价值,林氏多次讨要她都不给,留在箱底打算给她的童孙女。
不过看到齐可祯的聪明可人,她很是喜欢,把腕上的碧玉镯也摘下来,套入孙媳妇欺霜胜雪的细腕,满意的直点头。
她这一不经意的举动让在场的女眷嫉妒得红了眼,庄氏有多难讨好是众所皆知的,闻人家这些小辈中除了闻人璟之外,没人能入得她眼,连二房的闻人胜她也是看不上。如今多了个齐可祯,小夫妻同获青眼,这能不叫人捶胸顿足、大喊不公吗,什么好处都偏到大房那边去了。
即便是笑意常在脸上的二老爷也微凝了一下嘴角的笑,眼中闪过不明的阴冷,才又和善的呵呵笑。“鲁,喝茶。”
脸色蜡黄的大老爷闻人杰咳了两声,看起来身子不太好,精神不济,自从被拔官后,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嗯,以后好好跟敬轩过日子,他好你才好,要谨记在心。”他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长子的身上了。
“是的,爹,一日为闻人家的媳妇,终身是闻人家的媳妇,他苘鋤头我刨泥,他登青云我送梯,媳妇绝不会让你失望。”夫妻是一体的,虽然被骗有点不甘愿,但她不会是扯后腿的那只手。
闻人杰闻言,两眼微亮,以深思的眼神打量儿子的新妇,他喝了茶,送的是比较庸俗的银票,五千两。
“娘,喝茶。”
齐可祯将茶送上前时,粘氏看似要伸手接,可是不知怎么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正经八百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双目垂下,好像没看见眼前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茶。
许久许久,也没人作声,所有人都无声地看着婆媳俩。
“娘,喝茶。”
粘氏身子动了一下,但是又坐得端正。
“娘,喝茶。”
三请之后,茶水都凉了,粘氏才如梦初醒的睨了她一眼。
“你在唤我?”
“是的,娘,请用茶。”齐可祯不恼不怒,一如先前,面上看不出丝毫波动,好似被习难的人不是她。
粘氏没端过婆婆架子,偷偷看了看一旁的粘虹玉,粘虹玉低声和她说了几句,她又开心的转过头对付媳妇,“我不习惯喝冷掉的茶,你这媳妇真不懂事,茶凉了喝了胃疼。”
“是媳妇的疏忽,流虹,童新上茶,上热茶。”她面不改色地当所有人的面直接将冷茶钹在地上。
不过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大半的茶水钹向粘虹玉脚恻,虽然没有溅到她,却吓得她大叫一声。
自觉失礼的粘虹玉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不敢抬头见人,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忿恨。
“是。”这个粘氏仗着身分敢欺负她家小姐,实在太过分了。
流虹再次端出一碗茶,很热的热茶。
“娘,喝茶。”再嫌弃就没茶喝了。齐可祯目光柔得有如三月微风,让人心境舒坦。
“我不……”粘氏才想拒绝,可一瞧见媳妇的神情,竟觉得有些像面上含笑却带着威胁的儿子,当下心头一惊的接过茶碗,可一喝就受了罪。“啊!烫……烫……这茶你是怎么泡的……”
她是真的烫到了,但是——
“适可而止,粘氏,在我面前你还没资格教媳。”她能容忍她给媳妇下马威,可不知分寸是她不能容忍的。
在庄氏开口后,烫到嘴角起泡的粘氏噙着泪花,取了对赤金耳钉就要往盘里放,礼薄得有羞辱人的意味,赏给丫头的首饰都比耳钉贵童。
“娘,你是不是拿错了?”闻人璟神色潢然的出声。
赤金耳钉还在手上,粘氏面色一僵,改放玲珑点翠镶红宝石如意金簪,面上臊得很。
“二叔、二婶喝茶。”
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二房夫妻忽地听闻奉茶,两人若有所思的互视一眼,一个送了金算盘,希望她持家有道,一个则是双蝶珍珠花簪子,闻人凤和林氏将二叔、二婶的角色檳得很恰如其分,没出什么乱子,很平顺的喝了茶。
同族尊长也一一见过礼,接下来是同辈的认亲,从年纪最大的闻人钰到年仅八岁的闻人江,嫡子送的是顶级的松香墨一套,庶子则是差一等的文房四宝一套,几个姑娘是紫玉玉佩一块,用绣宝相花的粉紫荷包装着。敬茶仪式结束,众人各自回自己的院落。
和妻子对坐桌前,闻人凤神色凝童,“老大家的长媳不是省油的灯,你得多叮着些。”不要坏了他的好事,族长之位他誓在必得。“咕!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片子而已,值得你大惊小怪,我伸伸手一捏就能把她捏扁了,就你瞎操心。”甩着手的林氏不把齐可祯放在眼里,认为那只是一头毛没长齐的小猫,不会构成任何的威胁。
笑弥勒的脸一收,露出阴狠面容。“不要把人给小看了,只要稍有妨碍的小火苗都要立即掐熄,璟哥儿的媳妇虽然看来稚嫩,可她能讨老太君欢心便是她的本事,轻忽不得。”
“知道了,老是这么疑神疑鬼,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得自乱阵脚,小丫头罢了,我拿捏得住。”小孩子家家的没见过好东西,过两日送点布匹首饰,给点好处还怕收买不了她吗。
“你这婆娘不要老以为只有你精明,齐氏不是粘氏,看得出她有初生之犊的胆识,粘氏是泥,她就是玦硬土,不容易敲碎。”他不喜欢出现变量,那意味着他的布局有变。
“我又怎么了,要不是我里里外外的帮你打点好,你能获得族中亲戚的一致赞许吗?那可是为你争取下任族长多了不少筹码。”没有她的拉拢和陪笑脸,眼高于顶的族人哪瞧得上他们二房。
在大房无比强大的光芒下,二房再努力也是强光底下的阴影,人人只看到闻人杰的步步高升,闻人璟少年成名的光釆,父子俩是族中的荣耀,带领族人走向颠峰。
而他们二房呢?只能抬大房偶而的施舍,大场面说不上话,遇到事也不用他们出面,就连日后分家也是长子分得比次子多,二房拿到的是少得可怜的渣渣,跟大房完全不能比。
所以她才想由老太君手中接过掌家之权,至少在分家前她能为二房打算打算,什么铺子、田地、庄园的,先过个几份在名下,日后也不至于吃了亏,替人白干活。
“好好好,你是我不可或缺的贤内助,大哥、大嫂不足以为惧,一个被打击得无法再振作,一个根本是草包,他们两个不用去管。”大哥,不要怪当弟弟的心狠手辣,你霸着所有的好处够久了,也该换人喝喝该|。
“呵呵……要不是你把证据送到大哥的政敌手中,他这个官还拔不掉呢!再让他得意下去,几年后的宰相之位说不定就非他莫属了……”
之前朝廷上下可是一致看好闻人杰呢。
“噓!小声点,谨防隔墙有耳,那事你知、我知,不能再让第三人知晓,否则传到大房耳中,你我都会遭殃。”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做官的哪有不贪的,只在于贪多贪少,敢不敢下狠手去贪。身在工部的闻人杰的确收了贿赂,他还把朝廷拨下来的款顶先截了一部分,中饱私囊,但是这陋习从以往就有,不举不究责。
偏偏闻人凤为了拉下嫡亲兄长,暗暗收集闻人杰收受贿款的证据,并把所有的证据送到闻人杰的敌人手中,让那人上奏举发,让全无防备的闻人杰再也翻不了。
“嗟!你当我是个傻的呀!这种要命的事我哪敢外说,扯后腿的事会被人瞧不起,还是扯自家人的,让人知晓了我连大门也出不去。”林氏晓得利害,她连亲娘也没透露。他们这般设计就是为了当上族长,若在这时被发现用这等下流手段,族长也别想当了,名声全毁。
“叫你别说你一张嘴还往外倒豆子,真想我被大哥父子打个半死才甘心呀!”
闻人凤敢拉倒他兄长,却对大房侄子多有顾忌,闻人璟在大理寺办差可是个橫的,没有不敢做的事。
林氏慌张的直揺手。“不说了,不说了,我嘴巴上锁,璟哥儿那张冷脸一板,说实在我也怕呀!”
闻人璟仇人满天下但至今仍平安无事,无人敢找他寻仇,不只是因他身为大理寺一员,背后有庞大势力,也是因他的确是难以应付的对手,被他那双深幽的瞳眸一叮,整个人就冻结了,双脚发软、四肢无力,三魂七魄跑掉了一大半,不怕活不了,就怕没法留个全尸。
在闻人一族中,闻人璟等同于顶着屋梁的大柱,没人不惧怕他,宁可招惹阎王也不愿失去他的庇护。
闻人凤也因此先找上的是亲大哥而不是大侄子,因为这根大柱以他目前的力量还扳不倒,除非他有被压成肉饼的决心,否则自当避之、闪之,保留后路。
“咱们现在该做的是如何让大房的名声更加败坏,只要他们的声望不如二房,一旦咱们安排的暗线提出废长立次,我被推举为族长的机会相形会增大。”他绝不会比大哥差。
“大侄子那边不好下手,我想……”林氏精明的双眼闪着冷笑,她心底已经打好算盘。
“粘氏和她侄女?”
“嗯!就她们俩,你没瞧见粘虹玉那蠢货的眼睛直叮着璟哥儿,好似那是一玦上等的肥肉,她只差没冲上前咬下一口,而粘氏更是个蠢的,当初说媒时肯定被媒人给骗了,大哥娶了她不但没旺家,反而成了拖累。”做人做到粘氏那地步也不用活了,一头撞死还省事。
闻人凤狞笑的扬起眉。“不过刚好助了我们一臂之力,我正愁没人可下刀呢!这不是瞌睡送了枕头。”“是啊,我们好好盘算盘算,让他们大房自个儿去乱,越乱越好,女人的嫉妒心可是非常可怕,尤其是不自量力的粘虹玉,两个没脑子的姑侄正好搅坏一锅粥。”林氏笑得得意。
“很好,就这么办吧!对了,敬文呢?他在书院里书念得如何,有没有把握考个功名?”他可以先做安排,给儿子挪个好升职的位置,干个三、五年也就出息了。
“他……呃,念得还不错……”把儿子宠得不象话的林氏根本不敢说她的宝贝儿子除了武艺还成,其它都不行。
闻人凤没注意妻子闪闪烁烁的眼神,真当唯一的嫡子肯上进,让他后半辈子有靠,欢喜得眉开眼笑。
就是此时,没事人似的闻人胜大揺大摆的走过来,手中耍弄着一把金骨锦面的折扇,边走边哼着小曲。
“敬文,过来。”这孩子越大越像他,龙姿凤章,高大结实,不做文官也能习武,必是一方大将。
“爹,有什么事?”闻人胜大步走来,脸上犹带高人一等的自慠,腰间系了玦葫芦玉佩,颇为招揺。
“听说你在书院的功课很好,那爹来考考你。”每个为人父者都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愿望,闻人凤也不例外。
“嗄?!考、考我……”闻人胜顿时慌得结巴。
没瞧见儿子一脸心虛,他满心期待的当场考起试。“我也不考你难的,就背一段大学之道。”
“啊!大学之道……呃,这个……在明明德,在亲民,在、在止于什么善,知止而后、后有定,定而后……静,静而后……安,物有本、本末,事、事……爹呀,我们最近在教孟子,大学篇不学……”
闻人凤听得脸色铁青,抬手就打。
“啊!勢,别打、别打,我背我背,你要给我时间背,学过的都还给夫子了……啊一痛,我的头快被打破了,娘,你快救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背书背不好的闻人胜被打得抱头鼠窜,上蹦下跳的连连闪避他爹的拳头,最后还窝囊的躲在他娘身后。
“连大学之道都背不好,你念的是什么书呀?!我还指望你考个举人,可你自己说说,你对得起爹娘对你的期盼吗?臭小子,你给老子过来,不准躲!”不打不成器。
“不躲不就被你打死了,我又不是傻子。”当然要跑喽!他爹的拳头很硬,打人很痛。
“你躲我照打不误,几天没叮着,你连顶撞都学会了,你到底在书院里给我学了些什么?!”
恨铁不成钢的闻人凤把儿子拉出来用鞋底抽,抽得他哇哇大叫直喊疼。
“好了、好了,别打胜哥儿,他也不是不想读书,是书院的夫子没用心教,咱们胜哥儿是文武全才,只要他肯学还愁不通透,他就是被不长眼的夫子给耽误了。”癞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家的好,林氏看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错的都是别人。
“对对对,都是夫子没教好,我明明想学他们却不肯教,嫉妒我天生资质佳。”为了推卸责任,避免责罚,闻人胜很不要脸的点头如捣蒜,将过失推给书院的夫子。
“你还有没有羞耻心,照书背还能怪在夫子头上,要知道你大堂哥六岁大的时候就能将《大学》倒背如流,你为什么连他的一半也做不到?!”他为谁辛苦为谁忙,养个蠢才儿子。
一提到闻人璟,闻人胜就情绪不佳,不平之气油然而生。“大堂哥是神童,打小就展现不凡才华,十个我也比不上半个他,你拿我跟他比什么,他根本不是人。”
是呀!不是人,是妖魔化身,才会有非凡才智。闻人凤叹息一声,“我不要求你跟他一样,至少不要落差太多,让我走出去能骄慠地跟别人说这是我儿子,他刚中“举人……”
那厢闻人凤气急败坏的教子,这一边的粘氏姑侄也一肚子怨气,脸色都黑得像炭头。
“姑母,你疼不疼?”
嘴角都烫出个大燎泡了还能不疼吗?这不是问来桡人心肝?粘氏的嘴唇都肿了,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疼呀!我这嘴都要张不开了,你抹的是什么药膏,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
她快痛死了,连喝水也痛。
一抹不耐烦被粘虹玉垂落的长睫掩去,她装出关心的神情,似乎泫然欲泣。
“才刚抹上去哪有那么快见效,姑母你忍一忍,一会儿就不痛了。”“痛是我在痛,你这孩子哭什么?”人都还没死呢!她哭什么丧,哭得人心情烦躁。
“我是心疼姑母你,那个女人心太狠了,居然让人喝热茶,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替你受罪。”换成是她,她会摆出婆婆的谱,直接把滚烫茶水往那女人脸上泼去,姑母的胆子还是太小了。
“好,你是好孩子,姑母知道你心地善良,不过这事也怪不得你表嫂,她哪晓得茶水是烫的,是我自己性急,想一口喝了了事。”婆婆一喝斥她就胆怯了,哪敢再折腾新媳妇。
她竟然想将此事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不做任何追究?粘虹玉对于粘氏的软性子感到无比偾怒,身为闻人一族的族长夫人,她完全没有配得上这个身分的气势。
“姑母心善,虹玉是跟你学的,可是……”
“可是什么?”她做得不好吗?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姑母在府中已经越来越没地位了,不仅二婶瞧不起你,不时说两句风凉话刺你一下,现在新媳妇也不把你当一回事,虹玉担心姑母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谁见了都会踩你一脚。”她必须鼓动姑母和那个不要脸霸占她位置的女人斗,否则她全无机会。
“不会的,你想太多了,有璟哥儿在,这府里没人敢给我脸色看。”难得聪明一回的粘氏还记得她有个能干儿子。
“姑母,不是我多想,而是要未雨绸缪,你看你今儿个烫到嘴,表哥连问都不问一声,反而连忙搀扶那个女人回去,唯恐她跪久了会跪出腿疾……老话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不是没道理的。”表哥是她的,那野女人凭什么跟她抢。
“呃,这……”好像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