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日子究竟何时结束?哪也不能去,只能待在府里,她没有发酸发臭,也会闷出病来。
真是烦死人了,无论走到哪都觉得快要窒息了,她只好往树上爬。
虽然此时已经进入寒冬,待在树上实为不智之举,可是冷死总比闷死来得好。
坐在树上当然看不见王府外面的世界,可是视野变宽阔了,仿佛世间的一切尽收眼底,无沦人、物,甚至事,全部变得好渺小。
念头一转,耳边突然响起一段遥远的对话——
「这里是不是很美?」
「从这里可以看到好远好远,这个世界变得好宽广,也变得好小哦!」
「不错,小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解。」
她的身子激动的一颤,虽说捕捉到那幅画面,可是她确定,这必定是她小时候和祈儒风的初相遇……这是不是表示属于德和的那部分渐渐在体内苏醒?
自从以女儿身面对祈儒风之后,她对换回德和公主的渴望更深了,体内有一股寻找德和的欲望热烈跳动,好想知道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每天夜里梦中总会出现小德和,刚开始影像很模糊,可是几次之后越来越清晰。
她渴望找回小时候的自己,更渴望找回和祈儒风的相遇、他们的约定。
「这种时节你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待在屋内吗?」祈儒风无奈的道。
听到心上人的声音,她开心的垂下螓首,对他挥了挥手。「这里好舒服,左相大人有没有兴趣上来陪本王观赏诚王府的景色?」
他借着轻功,三两不就轻轻松松的落坐在她一旁,接着好像变戏法似的取出一顶貂皮卧兔儿为她戴上保暖。
「堂堂一个王爷戴这么漂亮的暖额恰当吗?」嘴口这么说,她却欢喜的摸着貂皮卧兔儿,没法子,她就是喜欢这种被他疼爱关心的感觉。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王爷就可以换回自个儿的身份了。」
倏然瞪大眼睛,她激动的抓住他的手。「皇上做出决定了吗?」
「还没。」
「那你为何说……」
「无论结果如何,你总要怀抱这样的期待。」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期待越高,越害怕失望,我想都不敢想。」
略微一顿,他反过来一问:「若是皇上铁了心不成全我们,你就此放弃吗?」
「我……不,我就天天缠着皇上,直到皇上心软。」没错,她比皇兄固执,皇兄最后只能顺着她。
「我相信王爷的固执难缠皇城无人能敌,皇上绝顶聪明,若是为了这点小事跟王爷过不去,实在太划不来了。」
她皱了皱鼻子,斜睨着他。「这话听起来好像在骂我?」
「我是在夸赞王爷,只要王爷有心,绝对没有办不成的事。」
「本王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她一碰到他,从来没占过上风。
「我对王爷有信心。」
做了一个鬼脸,她对自个儿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无论如何处置都无所谓,只是皇上为何不赶紧拿定主意呢?」
「我相信过不久皇上就会做出决定。」
「你怎么知道?」
「皇上期望我尽早回到朝廷,可是此事还未处置之前,我只能继续赋闲家中。」朝廷若因为他搞得乌烟瘴气,总是不好。
她突然想起一事。「左相大人今儿个怎么堂而皇之的跑来诚王府?」
「因为太想念王爷,情不自禁就跑过来了。」他靠过去在她唇上偷了一吻。
她娇羞得脸红了,可是甜蜜蜜的滋味在胸口散开来。「左相大人别闹了!」
「我很认真……好好好,王爷别再瞪了,其实今儿个除了给王爷送貂皮卧兔儿来,还给王爷送来另外一样东西,可以请王爷跟我回屋内吗?」
「什么东西?」
「王爷跟我走就知道了。」他拉着她飞身一跳,轻盈的落在地上,两人接着来到书房,他从怀里取出一枝银色小吹箫给她。
接过小吹箫,她好奇的把玩,仔仔细细的研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小的箫。」
「这是一种暗器,只要在十步之内瞄准敌人,轻轻一吹,箫就会射出银针,一次最多可以射出三支,银针上面涂了一种毒药,不会致死,可是会令人比死了还痛苦,它会让人全身长出一颗颗红肿奇痒的小疹子。」
「这不是跟上回你给我的药粉很像吗?」
「没错,不过此毒效果更佳,最重要的是,皇城只有一间医馆提供解毒药材,若有人中了银针,只能上那间医馆。」
「我明白了,你要利用这支小吹箫引出敌人?」
「引出敌人的是你,而这吹箫是要揪出藏在背后的指使。」
「你的意思是说,以我当诱饵吗?」
「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暗中保护你。」
「我并不怕当诱饵,只是上次我受伤后,身边多了不少护卫,官府甚至还加强诚王府附近的巡逻,这会突然大方的曝露在众人面前,敌人不会起疑?」
「若是王爷每天晚上偷偷摸摸的跑去跟左相大人幽会,敌人就不会起疑。」
「对哦,这是最好的掩护……且慢,不对,如此一来,我和左相大人的断袖之情岂不是闹得更沸沸扬扬?」她后知后觉的瞪大眼睛。
「在没有出现更引人关注的蜚短流长之前,我们的断袖之情只怕会继续娱乐皇城的百姓,王爷不妨当成行善,别太计较了。」
她对他揽眉。「左相大人好像很乐于提供皇城百姓话题。」
「遇上了,也只能随遇而安。」
「若是左相大人像我一样,闲得无聊只能上街四处消磨时间,你肯定说不出随遇而安这种话。」她没好气的对他撇嘴吐舌头。
他笑盈盈的将她搂进怀里,「当我迎娶德和公主那一天,全皇城的百姓就会知道真相了,那又何必在乎这点闲言闲语?」
皇上都还没答应成全他们,他怎么说得好像他们要成亲了?不过她听在耳里甜在心里,但愿真有这么一天,她可以穿戴凤冠霞帔等着他的八人大轿来迎聚她过门。
若非他出生那一夜,守护星出现在帝王之星旁,如今他们兄弟俩的命运会如何?是不是其中一人早就消失在丹凤王朝?
他知道父皇有多喜爱三弟,若非他有帝王之星,父皇早就将这片江山留给三弟了,父皇从来不认可他,对他百般挑剔,入主东宫后,他无时无刻不是胆战心惊,生怕触怒父皇,引来杀身之祸。当时若非祈儒风的辅佐,他早早命丧黄泉,而帝王之星也许该改称为死亡印记。
登基之后,他只来过德和居一次,面对真正的诚王爷,总会教他内心饱受煎熬,看着他,自己有不安,也有愧疚,不安是因为他的存在向来是一个威胁,愧疚是因为造成他如今的处境其中一个原因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他们两人共生共存,却又相互猜忌。
其实他很清楚,若非当初他从五仙峰赶回皇城时,父皇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相信父皇一定会下最后一道御令给他——诚王爷和德和公主回归原位。
看到卧榻上正在下棋的瑞正曜,端天穆的身子不自觉的一绷。夜深了还独自一人下棋,好似预料到今晚会有访客,难道他猜到自己会来这吗?
沉住气,端天穆走到卧榻边。「三弟真有雅兴,夜深了还一个人在下棋。」
端正曜不疾不徐的抬起头,没有行礼,好像站在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日子太闷了,总要想法子找乐子,大哥想下盘棋吗?」
对端天穆来说,眼前的端正曜不过是个病人,也就不计较平日那些规矩礼仪。
「朕今日不想下棋,只想跟三弟喝一杯。」他随即召来护卫撤掉炕几上的棋盘棋子,摆上事先预备的酒席。「我们兄弟好像不曾坐下来喝一杯。」
「虽然三弟的身子渐有好转,可是大夫嘱咐切莫贪爱杯中物。」
「朕敬你一杯就好。」两兄弟隔着炕几对坐,感觉好像一场梦。
端正曜爽快的举杯干了,主动问:「不知大哥今夜来访为了何事?」
「相信三弟已经得知德和公主和左相大人的事,你认为朕应成全他们吗?」
「大哥有什么理由不能成全他们吗?」
「朕若成全他们,你就必须回到原来的位子。」
「可是,大哥不想让三弟回到原来的位子,是吗?」
「你太无礼了。」
淡然一笑,端正曜自顾自的又道:「大哥担心三弟会威胁到那张龙椅吗?」
端天穆脸色一变。「你太放肆了,以为朕不敢杀你,就可以大放厥辞吗?」相信他也知道父皇隐藏多年的秘密。
略微一顿,他不慌不忙的反问:「大哥真的相信那种无稽之谈?」
「你认为那是无稽之谈?」
「我宁可视为无稽之谈,至少,我不愿意自个儿的命运取决于星象,大哥难道就希望自己的命运受星象之说摆布吗?」
当然不希望,可是端天穆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口,当他登上至贵的帝王之位,许多事都身不由己。「若非有此之说,你很可能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倒是事实,若德和遇到的灾难发生在我身上,我的命早就保不住了。」
「可是,你对今日的处境却深恶痛绝。」
「当一个人不能自由自在的过日子,活着与死了有何两样?我对现况没有怨恨,可是也不想永远被命运困在这里,大哥应该同意外面的世界比这小小的天地有趣多吧。」他转头看着窗外,那里是一座被竹林掩映的温泉池,终年灿雾缭绕,彷佛仙境……这很美,可是总觉得少了什么。
思来想去,他终于知道少了什么,就是生命力,盛夏酷暑小贩肩挑一担卖凉粉,真美;小贩扯着嗓门卒勤叫卖,真美:酒楼里店小二忙碌的跑上跑下没停歇,真美;路过皇城讨生活卖艺的老百姓舞刀要剑,真美;修葺楼墙的莽汉挥洒着汗水,真关!
走出高墙,就会发现外头无一不美,那是人活在当下的那种美。
「因此,你故意将德和和左相大人的事传出去,是吗?」
「是,因为我不想当个永远躲在暗处的人。」他坦率迎接皇上的怒视,轻轻的扬起眉。「皇上当初附和左相大人,打算帮德和娶妻,难道不是有意让我们回到自个儿的位子上吗?」
「是吗?」并非如此,他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清楚左相大人对德和公主的心意,可是再仔细深思,真是如此吗?明知此事闹大了,他会面临今日的抉择,却还是附和左相大人的提议,说不定他内心早有意让三弟和四妹回到原来的位子。
「是否有意成全,皇上比任何人清楚,又何必问三弟呢?」
端天穆转头看着窗外,忍不住好奇的问:「朕偶尔会想,对三弟来说朕是什么样的人?」
「皇上就是皇上。」不管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当他成为一国之君,就不能以常人的眼光看待。
端天穆明白他的意思,成为一国之君,他就不再是原来的他。
「若皇上在位五六十年,可是毫无建树,皇上也不可能成为名流千古的圣君;可是相反的,皇上在位即使只有短暂的三十年,若能赢得民心,便是名留青史的明君。」
「三弟认为朕会成为什么样的君王?」
「一块糕饼下腹,命差点没了,三弟就不曾想过未来,皇上想成为什么样的君王,取决于皇上此时所做的每一件事,而三弟不在朝中,不清楚皇上的作为。」
深深看了他一眼,端天穆走下卧榻。「三天后,朕会给你们答覆。」
「谢皇上恩典。」端正曜终于走下卧榻行礼。
「朕没有承诺成全你们。」
「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了,这就够了。」
这个小子根本……算了!端天穆高傲的转身离去。
端正曜唇角轻轻上扬,皇上的心终究是柔软的,将来他是否成为皇上的祸害,皇上不知,他自个儿又何尝知道呢?人心善变,世事难料,人生的路何其漫长,以为直行的路,转了一个弯,可能却变成了岔路,唯有此时此刻是真实的,何苦为了还未发生的事自寻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