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皇宫内一重重拱门及宫阙回廊间,不仅有固定站岗,也有定时巡视的侍卫,尼丹国上下皆知国主心系国事,不近女色,殿前也只有几名宫人守夜,无嫔妃侍寝。
此时,深宫内院寂静无声,拓跋鸿也已就寝休息。
夜风轻拂,月光突然被云层掩没,潜伏在屋瓦、阴影四处的黑色身影正屏息等待巡夜侍卫经过,随后一道道黑影蓦地在夜色中飞掠,齐齐闪入国主的寝宫。
但众人才刚窜入屋内,几道剑气突然从四面八方袭来,众人暗暗叫糟,急急要闪身,但一个高吭哨声陡起,皇宫内起了一阵骚动,接着,不管是守卫还是巡夜的侍卫,好像是守株待兔,没有人出口喊「刺客」,却齐齐的往黑衣人的方向跑来。
「该死,我们中计了,快闪!」黑影中一人怒叫。
其它同伙只能边打边走,各自散开突围。
蓦地,一个高大身影彷佛鬼魅般近身,袭击其中一群人,挥拳就打。
即使他们五对一,但来人身手不凡,身形飞掠极快,他们这些自认高手中的高手竟备感吃力,只能狼狈的互相帮衬,至少让其中两人能穿屋越墙的逃走,一路在夜色的掩饰下,坐着备妥的快马,迅速往近郊奔去。
「什么?根本没能进到国主的寝宫?该死的,那些人到底是哪里来的?」拓跋佑怒不可遏的扫掉桌上的茶杯,乒乒乓乓的碎了一地。
其中一名幸运逃脱的黑衣人,吞咽了一口口水,拱手道:「那个……属下不知道有没有看错,但最后一名与我们对打的人,不管是那挺拔身形,还有面巾下的那双桃花眼,小的都觉得很像福王,可是,众所周知福王不会武功——」说到这里,他顿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件事了。
本以为主子会狠狠的踹他一脚,没想到,他竟然黑眸一眯,面露思索。
会是福王吗?他曾被传是无忧阁阁主,但这个消息从未被证实,甚至,还被崇宁王朝的老百姓当成笑话来看,但一个人是可以藏得很深,尤其外在愈是吊儿郎当的人,更让人忌讳。
「暂时先别轻举妄动,咱们得从长计议。」拓跋佑做了决定。
银月再度从云层后方探出头来,整座皇城再度笼罩在柔和的月光下,皇宫恢复平静,刺客们的尸首也都处理了。
此时,在灯火通明的寝宫内,拓跋鸿坐在椅上,魏兰舟坐在他的对面,四大暗卫站在他身后,听着拓跋鸿对主子也加入这场夜斗,大表不满。
「你身分尊贵不说,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去做?尤其是鸣渊那里……若你在我这里出了事,我怎么向他交代?」拓跋鸿真是气坏了。
魏兰舟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今晚的事,我的人已确切掌握,根本没引起多大骚动,宫里有大半以上的人都睡着没醒,像小楚楚跟三小厮都睡死了。」
闻言,四大暗卫飞快的交换一下目光,这四人明明是被点了睡穴,免得他们起来凑热闹,这还是主子下的指示。
魏兰舟继续道:「至于我,动动筋骨也好,不然日子过得太轻松,一旦回京,又得在人前装个贪生怕死又风流好色的闲散王爷,不趁这时候动动,一身骨头都要松散了。不过,你这里我是真不宜久待了,早点走,你好处理一些事,当然,我的人会留下一些,当你的后盾。」
「谢谢,你明天就走?」他问。
「对,比赛结束就走。」他笑。
第二天,就是两个女人比赛的日子,而且也是使团将离开尼丹国的日子。
这还是一大早,三小厮偷偷跑去跟楚心恬说的。
因为昨晚皇宫出现刺客,为免夜长梦多,波及到他们使团的安危,魏兰舟决定免了欢送宴席,在比完赛就直奔码头,所以这会儿很多行李物资都正陆续送到船上。
她的东西也都打包好,但就不知是可以带走,还是会被留在皇宫?
楚心恬深吸口气,看着眼前的食材,她却有些无法专心,心一直很浮。
她是绝对不能输的,她想回到京城,但让她纠结的是,若她赢了,真的要跟魏兰舟要那个奖赏吗?
一旦恢复自由身,她不再是他的丫头,他会再来找她吃点心、他们会再见面吗?
回头想想,从穿越至今,这个不受控的王爷竟然是跟她一起经历最多,让她又哭又笑的男人,这一刻,她很想大哭,因为她舍不得他……
这太离谱了,她不是只要默默的喜欢他吗?但万一、万一她输了,得永远留在尼丹国怎么办呢?
她不要,她不想一生都没机会再看到他,虽然他有时真的很过分,但他也做了很多暖心的事……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面粉,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又想要什么?
万一输了,要求他带她上船吗?理由呢?说爱他?然后来一场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的恋爱?趁他还爱她的时候,两人好好相爱一场,待他厌了,就一拍两散?
还是,她就入境随俗接受古代三妻四妾的观念,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一个多妻多妾的男人,替他生娃儿后,让他继续播种,生下更多的娃儿,也同时看着他纳进更多美人,又替他生更多的娃儿,就此人老珠黄的过一生?
光想,她就浑身打冷颤,太可怕了!看着揉得乱七八糟的面团,她放弃了,打算先走去透透气儿。
她走出厨房,一路往居中的花庭走去,抬头看着蓝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今天,是决定命运的一天。
「福王是个很好的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性嗓音,她先是一懵,一回头,竟然是国主,她连忙屈膝行礼。
拓跋鸿示意后方的宫人退下后,他走到她身边,朝她微微一笑,「有些事,福王自己说不出口,也可能能说的人不多,但我多次走过死亡幽谷,都是福王将我救出,他之于我,是救命恩人,也是可以用生命交付的挚友。」
她静静的听着,不懂为什么他会突然跟她说这些话。
他温和一笑,「我让你感到困惑了?我从不是多事之人,但为了福王,我乐意破例,我想请你耐着性子听我说个故事。」
他示意她跟他一起走到前方的亭台内坐下,开始娓娓道来他跟魏兰舟的所有故事,包括京城围猎被刺杀、包括手足兄弟对他的一次次劫杀,再到他回到国内,在内斗与根基未稳的双重忧患下,魏兰舟的一次次救援。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只是个丫头。」她忐忑难安,知道这么多绝不是好事。
他微微一笑,「你不是丫头,自从福王将心给了你后,你就是他最重要的人,既是他最重要的人,也是我这一国之主要护全之人。」
「国主……」她震撼极了,魏兰舟告诉他的?他把他的心给了她?
「几年前,我也曾交付真心给一名女子,只是,因为我不曾掩饰我对她的心,让外人都知道她是我的软肋,让她身陷险境,最后香消玉殒,也因此,我不再让任何女子靠近,回国当了国主,不选后妃,还得了个不近女色的明君虚名。」他嘲弄道。
「这事福王也知晓,所以,他或许是以另一种的方式来保护你,而这种保护不只保护你的安全,也在保护你的心拓跋鸿顿了一下,再看着她说,「也许,明明可以认认真真的告诉你,他有多在乎你,但却用一种不正经、吊儿郎当的态度,让你不得不怀疑他的真心,那么,你或许便会阻止自己去爱他,如此一旦有了生离死别,你将不会太伤心。」
她明白,一对恋人或夫妻,若有一人离去,往往留下来的人比较可怜,「听国主这么说,一直有人要王爷的命吗?」
听她这么问,他反而一脸诧异,「你不是知道他是无忧阁阁主?他告诉我,他跟你说了,他是朝廷跟许多江湖人的眼中钉,他们都想要他死。」
「本王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本王真的是无忧阁阁主,是听当今皇上,就是本王的堂弟的命令在办大事的!」
她突然想到那一句话,原来这事是真的,不能怪她啊,魏兰舟说话老是不正经,她真的很难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魏兰舟略带嘲弄的声音突然响起。
两人顿时一怔,他们说得太专注,竟然没发现不知何时魏兰舟也走上亭台,也因为是他,守在另一边的宫人并未阻拦。
「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得到幸福,即使短暂,但曾经拥有总比从来没有、永留遗憾的好,这是我的切身之痛,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拓跋鸿说得真切。
但这一席话却让他们两人尴尬了。男女告白本该是当事者双方的事,而拓跋鸿代魏兰舟说了那么多,现在还杵在现场,是要他们怎么办?
魏兰舟没法苛责在感情上只有一次经验的好友,只能转移话题,让他跟小楚楚都自在点,「你准备得怎么样?可别输了,丢了本王的脸。」
「才不会,我很努力。」她不自在的道,看着他的俊脸,心儿扑通狂跳,该死的,就说不该知道他那么多事,她好怕拉不回自己的那颗心!
「为本王而努力,光想,本王就觉得幸福了。」他又吊儿郎当起来。
拓跋鸿瞪他一眼,揺揺头,再看着她笑道:「他就是这样,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只是……只要想到福王府上还有一百多名美妾,我就觉得还是当朋友就好……我要回厨房忙了。」她终究还是说了真话,然后向两人都行个礼,转身离去。
「你真是的,一定要用这种吊儿郎当的一面对她?还有,怎么不解释真正跟那上百名美妾在一起的从来都不是你——」
「行了,还有些正经事要跟你说。」
魏兰舟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话题转为另一件事,他们要离开的事,已经传到刘耿跟岳威的耳里,两个老家伙跑到他们的船上要制止他们离开,他的人将两人绑了丢到某艘无人船里,等到船开后,让他派人再去松绑。
「至于翼王?」魏兰舟看着他,希望他没有心软。
拓跋鸿苦笑,「他再也出不了夏宫,在他如你所言,起了杀我之心时,我在夏宫内外早就布置好人手,他再也出不来了。」他将他软禁了。
两个时辰后,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桧木长桌上放着两道刚出炉的点心,同样散发着让人垂诞三尺的香味。
拓跋彩月做的是一种类似蒸饺类的东西,大小约一个手掌,内馅是猪绞肉、蛋及几种海贝类调味,摆放在一如海贝的瓷碟上,色香味倶全。
楚心恬做的却是现代人才知道的千层派,但这并不是她原先设定要做的点心,而是临时转念才更改的,外表圆形呈现金黄色,泛着蛋黄的香气,这一道甜点并不是为讨好魏兰舟而做,而是为了向他表达她的心思。
由于她的表情有些严肃,搞得气氛也紧张起来。三小厮互看彼此,他们原本不紧张的,想也知道获胜的一定是小楚楚,可是也不知怎么,看她的表情,竟让他的一颗心提得高高的。
拓跋彩月也被弄得得紧张兮兮,事实上,她压根没想将楚心恬打败,她是要当红娘,不是要棒打鸳鸯,她心里的人从来都不是福王!
魏兰舟看着楚心恬的样子,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不会以为他会让她留下吧?
因为他是判官,所以,两小盘点心已经送到他身前的小桌子。
拓跋鸿身为国主,身前也有两小盘。
两人在众人的目光下开始品尝,第一口两人眼睛都一亮,一甜一咸,味道各有风味,但小楚楚的不管外型或口感都特别令人惊艳,算是前所未见,很想让人一口一口的塞满嘴。
魏兰舟抬头看着她,笑道:「小楚楚,本王说话,你赢了。」
「王爷真是彻底的大偏心!我不管,就算输了,我也要吃吃看你这东西是什么味道。」拓跋彩月是半点伤心也没有,只是看着楚心恬,觉得她好像哪里怪怪的。
「胳臂本来就是往里弯,有小楚楚的日子,本王在船上的日子才不寂寞,还有美食可吃。」魏兰舟也是笑着说,但在看到她一张凝重的脸蛋时,笑意渐收。
「太好了,太好了!」三小厮开心的拍手,用力拍手,但突然也不拍了,因为小楚楚的眼眶红了。
「怎么了?你赢了,为什么要哭?」拓跋彩月真的搞不懂,而她的问题也是众人的问题,包括很紧张的潜伏在外的四大暗卫。
楚心恬做了一个大大的深呼吸后,这才开口,「不管是任何点心或佳肴,都是以食物的原味来烹调最佳,而且,一个人的情绪能翻转一道菜的味道,如果心情好,粗茶淡饭也好吃,若是心情不好,山珍海味亦犹如嚼蜡。而一道点心也能传达创作者的情绪——」
每个人都看着她,也被她沉重的情绪感染,觉得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这是一道要一层层慢慢煎烤而成的千层派,外表看似简单,其实制造过程繁琐,就像是一个人……」她突然直视坐在前方的魏兰舟,「每个人看着他,都自以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然而,错了,他只是把真正的自己藏得很深,深得让人看不透。」
她眼眶微微一红,「即使有个人很有心,也很用心、很努力的一层一层去剥开,想看到最里层的样子,但命中注定,那个人怎么努力也办不到,因为中间有太多的障碍,不是可以跨得过去的。」
她直视着他,他的一切都太复杂了,爱情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事,他似是而非的告诉她一些事,不够坦承,代表在这段感情上他还有犹豫,才会无法完全对她坦白。
而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丫头,她没打算跨进他那复杂的世界,即使他自以为给了他的心,她也婉拒接收。
他明白了。魏兰舟微闇的眼眸静静的凝睇着她盈盈的大眼,心中沉甸甸的。
他抿抿唇,挤出笑容,「既然胜负已分,小楚楚要跟我上船,上船前,你先说你要的奖赏,国主跟彩月公主就当个见证人,别说我堂堂王爷亏待了你。」
「王爷,她刚那意思——」
「公主,别再说了。」魏兰舟打断拓跋彩月的话,笑看着楚心恬,「快说,我们还得赶着上船呢。对了,栀子,先派人去将小楚楚房里的行囊送上船。」
「呃,是。」栃子有气无力的点点头,聪明如他也听懂小楚楚的话,他走了出去。
拓跋鸿轻叹一声,他好像帮了倒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