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泽很想集中精神,可是脑子一直很混乱,几番挣扎,好不容易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转眼又落入混乱之中……如此反反覆覆,脑子才终于渐渐清晰起来,顺利钻出那片混乱。
睁开眼睛,周云泽盯着前方看了一会儿,接着转向左边,再转向右边,最后目光落在榻上的陈明轩,此时陈明轩正好翻身,然后整个人从榻上摔下来,顿时惊醒过来,仓皇的左看右瞧,待他对上周云泽的视线,怔愣了下,终于搞清楚身在何处。
半晌,陈明轩才后知后觉的跳了起来,喊了一声“等一下”便转身跑出去。
周云泽见了唇角一抽,这个二愣子是谁家的孩子?
甩了甩头,他细细回想,自己夜探杂货铺子,没想到还未探出名堂就误触陷讲,困在迷雾阵当中,还好他够警觉,即便蒙着脸还是赶紧捂住口鼻撤退,果然一会儿就察觉自个儿不对劲了,脑子变得很混乱,眼前的景象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若非他早早摸熟了撤退路线,早迷失方向了,等经过文华斋时,因为快支撑不住,他索性翻墙藏身于此。
后来呢?他好像看到某个丫头,那一瞬间他有种说不出的心安,原本紧绷的心情随之放松下来,接下来……他就不记得了,只知道他努力想集中注意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直至此刻。
周云泽坐起身,掀开被子,慢慢将双脚移向地面,站起身,感觉头还有一点晕,又坐回床上,此时房门再度打开,他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陈瑾曦的目光,不由得一怔,难怪在那一片混乱中有她的身影,原来不是他的幻觉。
“是你救了我?”
“不是,是我二哥哥发现你。”若非二哥哥,他很可能在院子睡上一夜,着了凉大病一场,不过在她看来,这还不足以称为救命之恩。
“那个二愣子是你二哥?”周云泽想着刚刚跑出去的那一位,再看看她,两人没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我二哥哥只是看起来有一点憨,但脑子很灵活。”陈瑾曦当然不会承认二哥哥在自个儿眼中也是个二愣子,做事喜欢凭着血气之勇,懒得动脑子,不过他真的不笨。
周云泽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总之,谢谢你们兄妹,只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们兄妹这几日给文华斋打杂。”
“打杂?”
陈瑾曦点了点头,转移话题,“你惹上什么麻烦了?”
“我去探了那间杂货铺子。”
陈瑾曦惊愕的瞪大眼睛,“你也太大胆了!”
“那位刺青男子经常出入杂货铺子,与杂货铺子只怕不是普通关系,想查清楚他的底细,从杂货铺子下手是最简单的法子。”
这一点陈瑾曦不得不同意,若是她觉得那间铺子有问题,也会忍不住进去一探。
“结果如何?”
周云泽摇了摇头,“什么也没发现,还误入陷阱中了迷烟,差点出不来。”
闻言,陈瑾曦微微皱起眉头,“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子怎么会设陷阱?”
“我说过那间杂货铺子有问题,这会儿你相信了吧。”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凡事要讲证据,不能单凭直觉啊。”
确实如此,可是他的直觉从来不是无中生有。不过周云泽无意为此争执不下,转而问,“那间杂货铺子很不起眼,你是如何发现的?”
“你不是说我是这儿的地头蛇吗?我随口问一句‘上哪儿能寻到做吃食的香料’,自然有人告诉我。”陈瑾曦很得意扬起下巴。
他好像越来越习惯这丫头骄傲的小模样,不但不讨厌,还越看越可爱……他是不是中了这丫头的毒了?
周云泽努力摒除脑中的胡思乱想,清了清嗓子问:“依你所言,你随口一问是不是就可以盯到那间铺子的事?”
这个问题会不会太蠢了?陈瑾曦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人家有心隐藏,放出来的消息只怕是虚的,我就是打听到一萝筐有用吗?”
周云泽顿时噎住了。
“昨晚你闹了那么一出,说不定人家今日久关门走人。”陈瑾曦可不承认这是诅咒,对方的身分若有什么问题,出了事当然是立刻走人。
“关门走人不是等于告诉别人,他们真的有问题吗?”周云泽到不觉得他们会如此冲动行事,除非……
“你都已经认定他们有问题,还寻上门了,他们能不赶紧跑吗?”
虽然不太同意这话,但是不能不防,周云泽急匆匆的站起身,才走了两步,又摇摇晃晃跌回床上。
“你怎么了?”
“那迷药非常霸道,一时半刻还散不了。”
“正好,这会儿你离开这儿可能会有点麻烦,刚刚我让二哥哥出去外面探了一下,今日这附近多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面孔,很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周云泽若有所思的皴着眉,他确定后头无追兵,他们又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若是你急着离开,只要有人能将你偷偷带出去,我可以帮你连系对方。”陈瑾曦也不愿意他一直待在这里,虽然她可以在修画期间使用这间厢房,但这儿毕竟是人家的地盘,院子更是不时有粗使婆子来来去去,他在这儿藏不住。
“你帮我一个忙,请你二哥去回春堂请一位李大夫过来。”
回春堂是秦家的产业,从南到北的府城都有尽,李晟风身为秦太医的徒弟,当然有必要进回春堂跟同门师兄交流一下,反正很闲,坐堂给人看病正好可以消磨时间。
“我知道了,需要将你的情况告诉他吗?”
“不必了,只要将这个交给他,”周云泽取下手上的扳指递给她,“若他有话问你二哥,叫你二哥如实回答,若什么都不问,那就不必说。”
陈瑾曦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当夜李晟风就将周云泽偷渡到回春堂,整整调养了三日,周云泽方才恢复,而此时李晟风也从周云泽衣服上面残留的香味配出那款迷香。
“你闻闻看,这是不是那日的迷香?”李晟风将手上的小匣子递给周云泽,在榻上的另一边坐下。
周云泽打开小匣子,举起来靠近鼻子仔细闻了一下,赶紧关上小匣子,放到几案上,“没错,就是这个味道。”
李晟风得意的摸了摸鼻子,“若非我有个狗鼻子,如何查到你中了什么迷香?”
“若非我察觉到残留在衣服上的迷香,你就是有狗鼻子也无从寻起。”
对方为何能寻到文华斋?这个问题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盘旋,直至他不经意间闻到衣服上的香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是循着香味而来,换言之,这个迷香不容易消退,要不他也不会过了一夜还站不稳。
“没有残留在衣服上的香味,我也可以从你中了迷香之后的症状寻出答案,只是要费上一段时日。”李晟风很不服气。
“说吧,这是什么迷香?”
李晟风神情转为严肃,“这是前朝宫中慎刑司专用的迷药,会令人产生溷乱,听从对方指使。这个迷药非常霸道,若非你蒙着脸又及时捂住口鼻,只怕你连那间铺子都出不来。”
周云泽微微皱眉,“前朝?”
“前朝明宗皇帝有个爱妃是南蛮人,据说医术很厉害,不过她的医术不是用来救人,而是用来捣鼓各式各样的毒药,因此前朝宫中有很多秘药。可惜先皇杀入宫中的时候,宫中已经陷入火海,那些秘药全部没了。”
那场火烧毁的不只那些秘药,还有住在东宫的明思太子,也因此有一个传言——明思太子诈死遁逃。
皇祖父建了锦衣卫专门打探消息,目的就是寻找明思太子,可是找了几年都没有消息,后来就放弃了。
周云泽目光一沉,喃喃自语的道:“难道那间铺子跟前朝宫中的人有关?”
“无论有没有关系,你还是暂时别去招惹人家。”
“他们只怕已经关门暂时躲起来,我想招惹也无从下手。”
“暂时躲起来并不表示真的消失不见,躲在暗处的敌人更教人防不胜防。”
“对他们来浼,我也是躲在暗处的敌人。”
李晟风不认同的摇摇头,“从你躲进文华斋,你的身分就藏不住了。”
周云泽不解的扬起眉。
“试问有几人能从那么厉害的迷药当中脱身?你又三日不曾在宁王府现身,想找出你这观一1,个躲在暗处的人有何难?”
周云泽神情转为凝重,这一点他完全没想到。
“莫要不当回事,若是这些人真的与前朝宫中有关,绝对是一个比一个棘手。”
“我知道。”经过三四十年,他们不但躲过锦衣卫的查缉,还有了迷药,这样的本事太惊人了。
“我觉得你还是赶紧离开幽州,这儿的事丢给皇上。”
若是事关前朝,当然要赶紧告诉皇上,不过他还不能离开幽州,“你对前朝宫中的秘药熟悉吗?”
“师傅无意间得到一本前朝的医书,其中提起不少宫中秘药,只要上头有记载,我多少识得,不过要说熟悉那是不可能的,师傅花了不少心思研究,甚至还带我走了一趟南蛮,但
只有少数几样能制出,譬如你中的迷药,其他无解。”
李晟风觉得这是好事,因为大部分的秘药都不是好东西,因此师傅也没放在心上,钻研不过是为了增长医术,过程比结果来得重要。
略微一顿,周云泽的神情变得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你说,香姨娘身上的香味有没有可能来自前朝宫中的秘药?”
怔愣了下,李晟风懊恼的拍一下脑袋瓜,“哎呀!我怎么忘了呢?魅香!”
“什么魅香?”
“据说是一种可以使人沉迷其中的香味,其实说是毒更为恰当,一旦上瘾了,你就会受到这种毒香的控制,直到精尽而亡。”
“你可知道魅香的味道?”
李晟风没好气的赏他一个白眼,“若我知道魅香的味道,当你提起香姨娘的事,我岂会没想到?”
“难道没有法子可以断定那是不是魅香?”
“没有,不过我觉得错不了,宁王并非好色之徒,也清楚自个儿身分敏感,如何会因为一名青楼女子引发这么大的风波?”
周云泽同意的点点头,宁王叔的反常已经间接证实了那是魅香。
“无论如何,若真的是魅香,这不是小事。”
“何止不是小事,还是个阴谋。”周云泽眉头都快打结了,万万没想到简单的幽州行会变得如此棘手。
李晟风想了想,实在不解,“这些前朝的余孽想做什么?复国吗?他们就算可以利用女人控制宁王,宁王也不可能帮他们复国啊。”
“若是所有的藩王都受到控制呢?”
“那又如何?藩王姓周又不姓梁,两边根本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是啊,亡国之恨,双方根本没有合作的可能性,那么他们为何要费尽心思在宁王……
不,应该说是藩王身边安插棋子?周云泽相信不会只有宁王受到青睐,其他藩王只怕也被盯上,不过是否被安插了棋子,这还要仔细调查。
“总之,这事要赶紧通知皇上,这儿可不是西北,你对付不了他们。”
对方的势力有多大,周云泽还摸不清楚,当然不会以为自个儿可以对付。“你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摆脱魅香的控制吗?”
“戒掉就不受控制了,不过要戒掉可不是那么容易。”
“直接将人杀了不就戒掉了吗?”顿了一下,周云泽摇了摇头,“不行,如此一来,只怕会惊动隐藏在后面的势力。”
“你夜探杂货铺子已经惊动对方了,还是赶紧结束此地的事回京吧。”
周云泽突然想起一事——他还没相看郡王妃的人选。
“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定国公府的六姑娘?”李晟风也想到此事。
“我离开前去看一眼就可以了。”
“一眼定终身,这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她就是美若天仙我也没兴趣。”
李晟风倾身靠过去,满含戏谑的眼睛亮晶晶的瞅着他,“你有心仪的女子?”
“……我哪来心仪的女子。”周云泽眼神闪烁。
“若非有心仪的女子,你如何断定自个儿看不上她?”
“这种事想也知道,若不是为了宁王叔,皇上不会派我来幽州,定国公府的六姑娘是皇上不得已列人名单的人选。”皇上给他的名单皆有背后的考量,至少京城那九位是如此。
“皇上将她列入名单也许是情非得已,但她谁不顶是那个唯一合你眼缘的,除非你心中早有一个人选。”
“……你想太多了。”周云泽一把将李晟风的脸推开。
“是吗?”李晟风觉得越看越有鬼。
周云泽索性不跟他废话,再度将小匣子推向他,“收好,这玩意儿可别乱丢。”
李晟风笑得贼兮兮的,不过也不敢揪着不放,免得惹恼某人,他慎重收好小匣子,这玩意儿太厉害了,真的不能乱丢。
周云泽从来没想过自个儿会沦为鸡鸣狗盗之辈,就为了相看未来的郡王妃……不,他已经将此人的名字划掉了,更正确的说法是,他将皇上给的名单全划掉了,因为他不想勉强自己。
原本他也想从中挑一个,免得皇祖母老是惦记他的亲事,害他深觉不孝,可是……他堂堂郡王怎么会对一个没规矩的野丫头上心呢?除了会下棋,那丫头一无是处,问题是他越
她越可爱,越看她越上心,然后就放不下了。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对她有何想法,放不下,但也不想任性的抓在手上。
“爷,我们要从何找起?”卫二实在搞不懂主子为何要用这种方式来相看未来的郡王妃,借着拜访陈四爷的名义寻上门岂不是更省事,飞檐走壁万一叫人逮到正着,这未免太丢脸了。
“不知道,再看看。”周云泽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也不知从何处下手。
陈府是三进的院子,说大不大,但一件一件探过去也很费事,最重要的是,若是还没找到就惊动人,那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卫二打量了一会儿,提出看法,“我觉得陈六姑娘应住在二进左右两旁的厢房。”
周云泽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三进的方向,“我觉得应该住在后罩房。”
“二进左右两边的厢房。”
“后罩房。”
顿了一下,两人同时转头看着对方,很有默契的说:“我们分开行动。”
不过,正当两人站起身,见到有个人正在翻一进和二进之间的墙,赶紧又坐下,两人定睛一看,卫二率先惊呼出声,“爷,那不是救你的陈二公子吗?”
周云泽下意识的点点头,脑子一片混乱,陈二公子明明是曦姑娘的二哥,为何出现在此?
“难道曦姑娘就是定国公府的六姑娘?”卫二讷讷的道。
“不可能,她一点规矩也没有,明明就是个野丫头。至于陈二公子,有可能是定国公府的旁支,如今住在这儿。”周云泽越说越小声,连他自个儿都觉得缺乏说服力。
卫二不发一语的斜睨了他一眼。
周云泽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难道不是吗?未见到陈六姑娘之前,我们不能断言曦姑娘就是陈六姑娘。”
“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属下的还是别挑战主子的威严。
周云泽故作镇定地抬起下巴,“我们先看看他想干啥。”
陈明轩从墙上跳下,平安落地,不过还来不及站起身,守着角门王婆子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
“七少爷,您怎么又翻墙了?”
陈明轩嘿嘿一笑的站直身子,“婆婆,四肢多动,身手才会灵活。”
“七少爷每日卯时起来练武还不够吗?”王婆子可不会轻易被他绕进去。
“不够,我将来可是要当武状元的。”
“翻墙就可以当武状元吗?”
“翻墙可以锻链我的四肢。”
“老奴觉得翻墙一不小心很容易摔坏四肢。”
“婆婆放心,我的技术很好,保证不会摔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