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禹,快来吃饭!」傅父开心的招呼声拉回她的心神。
蓝绮屏转头,在对上她的视线时,江禹怔了下,冷魅的眼让人难以透析,随即扬起轻松的笑,没有显露其他情绪。
「好香。」江禹走到她身旁的位置,接过傅父端来的定食。「傅爸,这什么鱼?」他先把那份放到她面前。
「竹荚鱼,日本进口。」傅父开心笑道,又端一份给他。「你和绮屏认识啊?」
「嗯。」江禹没多做解释,接过定食,坐下后立刻掰开筷子,挟起鱼肉送进嘴里。「还是傅爸煮的东西好吃!」
博父笑得合不拢嘴。「好吃多吃点,我再弄别的给你!」
「谢啦,傅爸!」江禹笑道,随即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见她都没动,转头看她:「你不喜欢?」
他的笑容让蓝绮屏看傻了,被这么一喊,才猛然回神。她摇头,拿起筷子开始慢慢吃着。她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像回到家中,放松无忧的愉悦表情。
「老头,阿禹不是爱吃南蛮渍鲔鱼吗?还不端出来!」走来的傅母直嚷嚷。
「在弄啦!」傅父忙得连头都没回。
江禹轻笑。「别赶傅爸,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呼呢!」
「客人哪有你重要?」傅母揽住他的肩头。自幼看到大的男孩成了伟岸男子,她好骄傲,可惜……心头一酸,她忍不住别过头拭泪。
「好奇怪,为什么我去一趟美国,傅妈反而越变越年轻了?」江禹故作不知,开始逗她。
「真的吗?」傅母破涕为笑,明知他是恭维,还是心花怒放。
「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傅父打击她,又端来一整个托盘的菜。「还不是人老珠黄的欧巴桑一个,不信你问绮屏。」
「真的吗?」傅母不服气,立刻发问。「绮屏,你老实说!」
突然被点到名,原本沉迷在他们温馨气氛中的蓝绮屏愕然,反应不过来,视线在两个长辈之间来回挪栘,只能陪笑。
「看吧,绮屏温柔,不好意思说。」傅父得意哼笑。
「没有啦!」蓝绮屏睁大眼,急得手足无措。「傅伯母风韵犹存,看起来还很年轻,真的!」
正挟起唐扬鸡块的江禹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老天,竟连风韵犹存这词都用上了!
「唉唷,吓到你了,我知道是老头在挑拨离间,别紧张。」傅妈笑道。此时邻桌有客人喊,她赶紧上前服务。「来了、来了!」
望着店里热闹的情景,江禹脸上表情因怀念而变得温柔。这么多年,这里仍然没有变,嘈杂的人声,忙碌热络的气氛,一如记忆中美好。
「快点吃完,把位置让出来,等一下很快就会客满。」江禹说道,筷子未停地将记忆中的美味一一重温。
「嗯。」蓝绮屏点头,加快速度。
吃完饭后,江禹带她上四楼。
四楼傅俊凯的房间一直保留着,和他生前摆饰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小小的香案,和一张遗像。
带她上楼后,江禹就走到窗台倚坐,看向窗外,不发一语。
蓝绮屏拿出香案旁的香点燃,来过那么多年,已很熟悉。
学长,你看着我们吗?以后会变得怎样,你能告诉我吗?她闭眼,将香插进香炉,而后仰头望向那张相片,笑容一如记忆中那般阳光,人,却早已远离。
很久,没有人开口,静默的空间只有窗外的蝉鸣回荡。
方才在楼下言笑晏晏的江禹,此时若有所思地微眯着眼,魅凛的表情像筑起一道冰封的墙,和在傅家双亲面前完全判若两人。
「我和俊凯从小一起长大,傅爸和傅妈将我视如己出,这里就像是我的家。」突然,江禹缓缓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提起傅学长。蓝绮屏转头看他,他的姿势没有动,神情冷然,就像当时在教室顶楼抽烟一样,那般沉重。
「你那时一定很难过。」她低道。
江禹轻笑出声,眼底却满足苦涩。「如果你觉得这两个宇可以形容,就算是吧!」
蓝绮屏哑然无语。十年的时间都无法淡去的伤痛,她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快乐些。在看了他和傅家双亲相处的样于,她才知道原来他和傅家的渊源这么深,像亲人一般。若早知道,她不会以为他忘得掉这件事。
「我常会想,若我没借车给俊凯,会怎么样?如果俊凯没死,会怎么样?」江禹继续说道,低喃的语音像在自言自语。
若俊凯看了那封信,会是什么想法?会选择放弃,还是希望公平竞争?更或许,俊凯会加紧追求,而她也会答应,就像答应和瑞谦交往那般。
也或许,年少的情感很快就会淡去,初恋往往走不到终点,随着毕业各奔东西,这段感情将只是生命中的小小涟漪,只是会在多年后,隐约记起曾有过那段青涩懵懂的回忆。
然而,时间停了,将一切变得深刻,岁月仍在走,俊凯却停在那年夏天。
闻言,蓝绮屏哽咽,强忍着,不让泪掉下。「傅学长不会希望看你这样……」
江禹面无表情,只是远远望向窗外,须臾,才又开口:「再怎么想,永远都不会有解答,他的时间停驻,永远停了。」
「可是你的生命还在继续,不是吗?」抑不住的泪,滑下脸庞。这十年,不曾见他前来祭拜,她以为他不再那么在乎,却没想到,他竟是那个被拘绑最深的人。
江禹手握成拳抵着窗棂,眉宇痛苦纠结。
在梦中,当自制力变得薄弱时,甚至曾有过一个画面,俊凯撮合他们,不让他一意退让。在虚幻的梦境里,蓝绮屏笑得开心,就像那天夜市里那样的笑靥。但那画面,往往在下一秒变得粉碎,他看不到其他,只有俊凯闭眼的苍白面容,和她握着信泣不成声的身影深烙于心。
「他无法拥有的,我也不可能拥有。」江禹抑声沉道,心狠狠揪紧。他觉得自己就像刽子手,残忍地在她心中刺入一刀。
她以为,她会无法承受放声大哭,但她没有,她动不了,只能呆站原地,感觉全身血液变得冰冷。他察觉到她的感情,却像当年一样,毫不留恋地完全粉碎。
蓝绮屏深吸口气,试图用残存的意志力找出一丝丝能让她不那么痛的答案。「是不能,还是不想?」至少,让她知道他的真正感觉……
江禹背脊一僵,闭了闭眼,而后开口:「明天瑞谦回来,就可以开始陪你找房子。」他丢下这句,转身走出房间。
原来,人在过度哀伤时,是哭不出来的。蓝绮屏闭眼,感觉心被绞碎。从多年前延续至今的情感,仍是以重创收场。
若你没走,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蓝绮屏抬头看向那张照片,心里的哀痛让她无力负荷,她只有将脸埋入掌中。
※※
很久很久,江禹都没有回来。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能够自然微笑时,蓝绮屏才走下楼。
「绮屏,正想去叫你呢!」正在擦桌子的傅母见她下来,立刻抹抹手上前拉她在一张四人桌前坐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总算可以和你好好聊聊。」
「江禹呢?」蓝绮屏看看四周,仍没看到他身影。
「他没跟你说吗?」傅父从料理台后走出。「他先走了。」
蓝绮屏分不清心头是失落,还是安心。
「这么多年,现在也只剩下你和阿禹还记得俊凯了。」为她端来一杯热茶,傅母在她身旁落坐。
蓝绮屏端起热茶轻啜,低低开口。「这些年都没见他来,我还以为他忘记了。」
「谁都可能忘记,就阿禹不可能。」傅父切来一盘水果,坐到她们面前。「就连他出国这段期间,每年他都会寄信来,要我们在俊凯祭日时烧给他。」
蓝绮屏双手包覆温暖的茶杯,熨贴的温度却暖不了她伤痕累累的心。信里他都说些什么?是粉饰太平的话,还是完全倾吐的真心?她,永远也不会得知,因为他肯给她的,只有一再的拒绝。
「欸,老头!」傅母突然惊喊。「你刚才有没有把东西交给阿禹?」
「哎哟,我忙忘了!」傅父拍额,懊恼不已。
「什么东西?」不忍两个长辈苦恼,蓝绮屏主动开口。「我和江禹住很近,可以帮忙交给他。」
「那正好,我去拿!」傅父兴高采烈就往楼上跑。
「之前有一个俊凯班上的同学拿了VCD来。」傅母说明。「说他们那时录了全班的毕业感言,今年年初办同学会时又拿出来放,他们顾着聊天,都放完了,也没去关,放着放着,才发现后面俊凯自己又录了一小段,他把那一段烧成VCD拿来给我们。我和傅伯伯看了,都觉得那应该是留给阿禹的,所以要把那个片子给他。」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傅父拿着VCD冲下来,交给她。
接过VCD,蓝绮屏很想问关于里面的内容,但最后,她终究没问。
为什么男人间的友谊会如此坚定,能让彼此牵挂在心?她不会明了,也永远无法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