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严浩然以为他已经在到家之前收拾好所有不愉快的情绪了,没想到他累积的不满,通通都在看见康若华放在门边的行李时炸开。
“你要出差?”这行李当然不是放在门边放好玩的。他知道她一向有提早收拾行李的习惯。
“呃?嗯。”尾随在他后头的康若华顿时有大难临头之感。她最近忙翻天,忘了告诉他了。
“什么时间要走?”严浩然扬眉。
“明天。”
“明天?”这么赶?她竟然连提也没跟他提起。严浩然看起来更不高兴了。
“对不起嘛,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呀!”康若华两手合十比在下巴,可怜兮兮地向严浩然道歉,“我想说去三天就回来了,只是带新人去一趟香港,几天而已,我本来想,我回来,你人可能都还在北京……”
严浩然锐利的长眸瞬间眯了起来。
带新人去一趟香港?竟然连新人也一起?
一道吃饭不够?一道加班不够?就连出差也要一起?!
“对不起嘛……”康若华继续向严浩然道歉。其实,她并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她是去出差,又不是去玩,他也知道她常常需要出差呀!
她只是觉得,觉得严浩然从今天在办公室里听见她介绍新人时脸就很臭……
反正,唔,她讨厌吵架,只好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如果她没答应婆婆介绍那个陈维新进公司,就什么事情都没了。
好讨厌……今天好不容易才跟分离了个把月的他见面,明天要分开就算了,而且,而且今天气氛还这么糟……于是她拼命道歉,努力道歉,胡乱道歉。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以后不会再答应别人这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了,不会再介绍人进公司,不会再听亲戚说那些有的没有的,不会再把包包给别人会拿,不再会——”不再会什么了?她,她辞穷了啦!
严浩然还是没有说话。
他很气,只是恐怕他气的跟康若华想的根本完全不是同一桩。
他是气她,气她把他往后面推,气她把注意力分散给别人,气她……气……
严浩然猛然惊觉他在面对一个连他自己都很难面对的情绪——
他在吃醋!吃得毫无道理而来势汹汹。酸得令他耳根发烫,头皮发麻。
“我去洗澡。”他说。
哎,哎哟!康若华望着严浩然头也不回的背影,心里觉得好难过。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每次,她越认真,就越容易搞杂……
明明,好不容易才见面的呀……
***
到底是要不要回来呀她?!
说是出差三天,结果,到了第五天,康若华都还没回来。
搞什么鬼?
连陈维新都回来上班了,她却还没有出现?
造反了!他这几日闹着无谓的别扭没打电话给她,她竟然也就真的不打电话给她了?
“若华呢?”按捺了几日,严浩然再度走到康若华的座位旁,问挺着个大肚子的杜卉梅,一脸阴沉。
陈维新与孕妇同时扬眸看向连日来心情不佳的总监大人。
“小华?她喔,她临时打电话回来多请了两天假。”杜好奇梅用打量的眼光看着严浩然。
怪怪的喔!平时总是一丝不苟面无表情的总监,现在脸上竟有股风雨欲来的态势。
“若华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浩然转头又问陈维新,虽然是千百个不愿意和他说话。
“小花她——”
“她叫若华。”义正词严的纠正。
“……”同一个称呼,杜姐用就可以,他唤就不行?罢了。严总监是他心目中的大神级偶像,他要怎么电新人都可以。
“前辈说她要去北京找亲戚。”陈维新马上识相地改口叫前辈,这样总行了吧?
北京找亲戚?若华在北京除了他之外还有什么亲戚?
严浩然扬高了眉。转身走回办公室。拨了电话给康若华,没人接,没应答,再拨一次,还是没回应!
可恶!胡思乱想,总感到坐立不安,于是,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严浩然打电话给岳父大人。
“爸。”
“咦?浩然喔?”康父一边看布袋戏,一边回话,“你不是还在北京吗?今天怎么有空打电话回来?”
“我提早回来了。”
“那还真不巧,小华去香港出差了吧?你们有碰到面吗?”前几天,女儿打电话回家报信。
“有,我们有碰到面。”严浩然点头,接着说道:“爸,我就是要问你有关若华出差的事,她没跟同事一道回台湾,说要去北京找亲戚……我们在北京有什么亲戚吗?如果有的话,你方不方便给我北京亲戚的电话,好让我打回去问一下,我找不到若华人,很担心,放心不下。”
康父愣了一下,“我们在北京哪有什么亲戚?”
“没有吗?”严浩然也是一愣。
康父又仔细地想了想,“真的没有啊,小华阿公阿婶走得早,外公外婆那边的亲戚在云林,北京连死了的祖先牌位都没有,哪有什么活着的亲戚?”
严浩然眯起了眼,现在是怎么回事?
她没打电话给他,不接他电话,还失踪了?
等她回来,等他们见面,他,他一定要拆了她,他从来没有觉得情绪这么不受控制过。
康父停顿了会,又说:“小华电话没人接,可能放包包没听见吧?她刚刚一到,大概一、两个小时前还有打电话给我,蛮烦恼啦,她大人一个,虽然有点迷糊,但是不会把自己搞丢啦,你等等再打打看。”一边看电视,一边碎碎念。
“好,爸,谢谢,我等等再打给她试试看。”
应了声好之后,乐观的康父愉快收线,又一头栽进布袋戏里。
严浩然手支着下巴,陷入一长串无边无际的思考。
是他前几天对她太冷淡,才让她多拿了两天假不想回来。
她明明是个很粗线条,不会说慌,又很好懂的单纯女人,为什么会有令他如此头疼的时刻?
紧闭双眸,食指与大拇指紧揉着眉心。
亲戚……亲戚……慢着!亲戚这名词最近是不是也使用过?
“其实,这个陈维新……是我一个亲戚的儿子啦……”
“嗯,就,就他对游戏很有兴趣,刚好又是亲戚的儿子……然后,可是,可是他没有相关背景,找这类工作找得很辛苦,亲戚又来找我帮忙……”
对,一切的怪异都是从这个陈维新出现开始的。
严浩然花了点功夫,从人事小姐那儿拿来了陈维新的履历表。
皱眉凝望——
药学系,药商,药厂,相关工作经历,庞大的医药背景……就连填在父亲权位的那格姓名,他都是听过的,是个颇具盛名的药商。
他记得,这个药商与父母亲的医院一直有合作的关系,近几年,甚至还能在报上看见他们底下药厂研发制药的消息。
她哪里有认识什么医药界的人?
“妈妈她……也许不是对你那么好的人。”
康若华曾经说过的话,此时突然没头没脑地窜进他脑子里。
听来明明毫无关系,偏偏又是如此相关。
“我是说,期待越高越容易受伤害。你们已经疏远那么多年了,感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补得回……”
“不是啦!我是说喔!有的父母天生就比较不会爱孩子,不会爱不代表不爱……我的意思时……”
“我是要说,那个大衣,你下次也买一件给我,只买给妈妈,我会吃醋……”
妈妈也许不是对你那么好?感情一朝一夕补不回来?天生不会爱孩子?
很好……事有蹊跷,她明明就是一个那么不会说坏话的人,这几句没头没的对白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
她说,陈维新是个亲戚的儿子其实,其实,陈维新是母亲医院合作药商的儿子。
会不会其实,康若华是拐弯抹角地在告诉他,母亲那天找上他们吃饭,目的是不单纯,并不只是为了弥补多年来疏离的感情?
会不会其实……陈维新是那天饭局上,他外出接电话时,母亲请康若华帮忙交办的事?
而她说要去北京找亲戚,这个亲戚,指的该不会就是他的妈妈,她的婆婆吧?
如果他的推理是正确的,那就难怪了!
难怪她欲言又止,难怪她支支吾吾,难怪她带陈维新带得如此卖力?
康若华!你这个笨蛋!严浩然突然起身——
***
哎哟!怎么会变成这样?
康若华坐在北京的公寓里,很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香港出差的最后一天,她临时接到婆婆的电话,说为了谢谢她帮忙,想请她吃顿饭。
她想,也好,她出差完直接绕过去北京找婆婆是最好的安排,就说是路上有什么事。
结果,嗯,那顿饭上,婆婆是怎么说的?
婆婆说:“若华,既然维新在公司里有你照看,那你帮我想个办法,劝劝浩然回到妈妈医院里来帮忙好不好?”
“啊?”她筷子上挟的那块蹄筋差点掉下去。
婆婆又说了——
“浩然没读医科,当不了医生和药师不要紧,至少可以来医院帮忙我们处理一些庶务,在医院工作,怎么说也是比在游戏公司上班有前途,比较上得了台面,不然,你想想,再这样下去,浩然都三十出头了,一事无成又济不了事,每回亲戚问起他来,我跟你爸爸都觉得脸上挂不住,不知道怎么向别人解释才好。”
呃?可是,其实,总监在业界呼风唤雨,很济事,很上得了台面……
康若华还来不及说话,婆婆又接着说下去——
“你想个办法跟他提一下,他的职务我跟他爸爸都安排好了,看他想待在台北或是北京院所都行,回台湾之后,我等你的好消息,知道吗?”
“知道了。”知,知道什么?知道个大头鬼啦!康若华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她是白痴,看看她抗了什么在肩上。
有气无力地倒在沙发上,将脸埋近抱枕堆里。她真想一辈子都不要把头抬起来。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招惹这些麻烦啊?
她,她好心虚,心虚到这几日看到严浩然的来电显示都不敢接,而且,接了又能怎样?她怎么可能跟总监开得了口?
他前几天已经为了陈维新的事对她够冷淡了,难道她现在还不要命地去说服他回去父母亲的医院上班吗?
她怎么可能这样做嘛?
但是,婆婆又说要等她的消息……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喔!
康若华抓乱了头发,拿起剪刀,泄愤似地努力猛剪手上的东西。
于是,严浩然走进屋子里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荒谬的景象——
客厅的桌上,地上,沙发上都堆满了不知明的碎布,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骑在被抱枕和碎布料淹没的沙发上,脸庞完全不见了,双腿垂软地挂在沙发扶手上。
也不知道她是睡了还是怎样?竟连他转动了门锁,走进屋内都丝毫没觉察。
唯恐吵醒她,严浩然掀开她脸上抱枕的力道轻柔而小心翼翼。
“啊!吓!痛痛痛痛!”康若华第一时间惊跳起来,从她膝上掉落的剪刀击中她的脚趾!
“……”这女人怎么这么轻易便能令他感到无能为力?
严浩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蹲下身,面无表情地察看她的脚。
幸好,没有受伤,他揉了揉她脚上微微泛红的地方。
“总、总监,你怎么来了……”康若华由上俯瞰他。
虽然,两人之间什么事都做过了,但是,这样让他捧着她的脚,还是令她感到相当难为情,令她不禁回想起,两人一起去参加比赛,他为她拭净脚底、穿高跟鞋的时候。
严峻的面颜,却这么温柔……为什么婆婆这么瞧他不起?
呃?婆婆?婆婆?!
吓!康若华猛然弹开了两大步!
她、她她她,应该没有在桌上放什么会露出马脚的东西吧?包包里呢?包包里有没有?行动电话上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记录?
康若华太惊慌,惊慌得令严浩然哭笑不得。
他看着她一脸想东翻西找外加东遮西掩的慌张模样,叹口气之后,竟然笑了。
“我已经拒绝妈妈了。”他云淡风轻地说。
妈呀……他说什么?拒绝什么?谁的妈?
好可怕!康若华紧瞅着他,手心冒汗,就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说,我妈要我去医院上班的事情,我已经拒绝她了。”严浩然好心地为她说明。他打电话给母亲问康若华行踪时,母亲便在电话中顺口提了。
“而且,我已经请她往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商量,不要透过你。”
呃?呃呃呃?已经拒绝了?为什么?怎么会?!他们母子俩应该没有吵起来吧?
“你、你跟妈妈还好吧?你有没有跟她吵架?她有没有好生气?”康若华问得飞快。
“没事,还行。”母亲听来是不太高兴,但严浩然不知是已经习惯母亲对他的失望还是怎样,竟然没有感到太难过。
“噢……”想来婆婆一定不满意总监的回答的。但,又能怎么样呢?既然他们母子俩那么多年来都达不成共识,也无法强求。
毕竟,她也不想要总监放弃他的兴趣啊,都坚持那么久了,现在放弃的话,过往的努力不是就功亏一篑了吗?
也好,总监亲自回绝的话,她也不会夹在中间难做人。
“那、陈维新……”康若华脱口而出,又连忙捂住嘴。
不对!她好想问,但是,要是总监还不知情的话,她先开口问,不是很蠢、不打自招吗?
怎么办?做人怎么这么难?她脑子里所想的全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
严浩然这次叹了很深的一口气。
“陈维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依然善心地为她解答。
“呃?啊!你该不会已经火了他,要他走路了吧?!”康若华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拉住他的手臂。
“我让他走路、那你这阵子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他有这么不近人情吗?严浩然这次连叹气都省了。
呼!还好!康若华松了好大一口气。她并不是想帮婆婆或靠裙带关系这件事说话,但陈维新真的值得栽培。
幸好,总监虽然铁面无私,倒是算得上通情达理。
“我愿意把他留下来观察,但是我也已经告诉我妈了,若是他真的不适任,我不会放水。”严浩然又补了一句。
“呃……噢,好啦!”他这么说,她也不意外,他毕竟是教头嘛!
康若华点点头,又点点头,严浩然忽而抬眸瞪了她一眼。
“小姐,跟我妈还有陈维新比起来,你要不要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处境?”
“呃?我?为什么?”不懂。
“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严浩然危险地眯起长眸,给她暗示。
啊,呃,对!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明明没有告诉他,她要来北京呀!
她没有接他电话,没有仔细向他交代行踪,瞒着他答应妈妈介绍新人进公司的事又东窗事发,她、她是该先担心自己……现在跳窗来不来得及?
严浩然一把拉住那个想夺门而出又越不过他走到门边的慌张女人。
“快、问、我!”这句话的口吻听起来更阴狠了。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你……在生我的气吗?”问得很心慌得额际冒汗,问得胆战心惊。
严浩然阴恻恻地眯了她一眼。
“我在办公室里问陈维新,他说你到北京找亲戚,我又打电话问爸北京的亲戚电话,他说你们在北京没亲戚,接着,我又打电话问我妈,从她的台湾办公室找到她的随身助理,好不容易找到她人,她说你们在北京吃过一顿饭……”
“对、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让你找不到人了……”一句重话也没说,一句指责都还没开始,听起来却这么杀,这么让人内疚……哎哟!
很好,还知道要怕,他稍感安慰了。
严浩然终于满足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注意力却被地上、沙发上那堆碎布料抓住——
他终于看懂了,这些全是他的袜子尸体,他瞧见几只支离破碎的鳄鱼,然后拿起地上一双还末被完全支解的袜子。
“啊、啊哈哈哈……”都还没将袜子扬高问她。心虚的女人便心虚到不能再心虚地干笑起来。“我、我我我,想说,不知道这把剪刀剪布料合不合用,就拿你的袜子来试一下……反正都穿那么久了,人家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啊哈哈哈!”就心烦意乱,心浮气燥,那,那整个房子里最看不顺眼的就这堆鳄鱼啊!
她怎么知道,等她回神过来时,她手里已经拿着剪刀,剪过一双又一双了。
严浩然依然是那号面无表情的表情瞪着她。
“对不起,我下次买新的给你,买很多,比这堆还多。”用力保证。
“不用。”严浩然把手上那双支难得完整的鳄鱼丢进垃圾桶里,走到玄关处,拿起他的行李。
呃?竟然连被没剪破的袜子都丢了,看来,气得很厉害啊……康若华想哭。
“对不起嘛!”康若华讨好地蹭到他旁边去,尾随着他走进主卧室里。
哎哟,怎么最近一直在跟他道歉啊?讨厌……
严浩然没有理她,仅是沉默地走进房内,将行李搁在床上,从行李中倒出了一堆袜子——各式各样的袜子,琳琅满目的袜子。
比那堆被她剪破的袜子还多,更多,康若华惊愕得目瞪口呆。
“以后不穿鳄鱼了。”他说,那堆袜子里没有任何一支鳄鱼。
当他开始意识到他会为她吃醋,他便想,或许在她心里,他的袜子就像那个陈维新为她提包包一样碍眼,像她那个胡乱造谣的前男友一样惹他生厌。
尤其是,当她为着他,心思变得如此细腻的时候。
他气她和陈维新走得太进,气她和他失联络,却不气她答应母亲介绍药商的儿子进公司,不气她瞒着他与母亲私下见面。
她为他变得如此柔软多虑,把那些搅不该搅的通通往肩上扛。教他怎么舍得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