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眉出声轻唤:「相公。」
「娘子?」风煜深循声回头。「都这么晚了,娘子怎么过来了?」
李氏连忙将手腕抽回去,故作心虚地说:「二弟妹,你可别误会……」
经大嫂这么一提,风煜深才想到眼前的情况很容易引起误会,不过他自认行得正、坐得直,态度自然也就坦坦荡荡。
「大嫂别紧张,绣眉不会误会的。」他反过来安慰李氏,毕竟一个寡妇更怕名节不保。
听见相公如此信任自己,绣眉曾经冒出头的疑心也一扫而空了。「我想大嫂多半是累了,还是让婢女陪你回房睡一会儿,玉疆让我和相公来顾着就够了。」
绣眉一直没有去点破李氏对自己的小叔怀了不该有的情感,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顾及对方的名节,更不想坏了她在公婆心目中的好印象,从此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当中,那种日子有可能会要了李氏的命,所以只希望她能快一点想通。
风煜深赞许地望了妻子一眼。「没错,大嫂就先去歇着吧。」
「我……」李氏有些挫败,没想到二弟妹这么沈得住气,没有上当。
不待李氏把话说完,绣眉嗓音轻柔,但又带着几分强硬地唤来自己的婢女。「小月,你先扶大少夫人回房休息吧。」
李氏进退两难。「那……就麻烦你们了。」在小叔的面前,她又不能严辞拒绝让二弟妹接近自己的儿子,只好勉强地点了头。
以为她还是不太放心,风煜深沉声保证。「玉疆若是有任何状况,我会马上让婢女去通知大嫂。」
「那我先回房了。」李氏垮下肩头走了。
绣眉凝睇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能叹气。
「我还以为娘子早睡了。」风煜深执起妻子的玉手,温柔地说。
她只是横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娘子该不会……」他的表情顿时有些慌张。「真的误会刚刚的事了?我不过是扶了大嫂一把,免得她跌倒了,只是这样而已。」
「相公不需要跟我解释。」绣眉只是恼他没有看出李氏的用心。
风煜深瞅着她半晌。「娘子不信我?」
「我要是不信你,方才就会开口质问了。」她在心里叹息。「我只是……」不相信那个女人。
其实绣眉心里也相当不解,如果真的被她给当面戳破了、揭穿了,对李氏自己可没有一点好处,为什么不害怕?凭什么这么有恃无恐?是因为倚仗着公婆一定会选择相信她吗?
确实也是如此,毕竟李氏比她早了好几年嫁进风家,一向谨守妇道,公婆待她像亲生女儿一般,说不定大家反而还会认为是她蓄意造谣,企图挑拨,只怕连相公都不会谅解,绣眉庆幸自己刚刚忍住了,真的做对了。
他狐疑地追问:「只是什么?」
「算了。」绣眉什么也不能说。
「咱们是夫妻,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风煜深眼底净是不解。「难道我这个相公不足以依靠和信赖?」
她仰首望着高大伟岸的夫婿,先牵着他的手在桌旁坐下。「这十七年来,我所学到的事当中,其中一样就是有些话只能搁在心里,不能说出来,如果真要告状,反而会害苦自己。」
风煜深沉吟了下。「如果真的受了委屈,就不该忍气吞声,自然要说出来,我好为娘子作主。」
「我当然相信相公会为我作主了,只不过前提是要看告状的对象是谁,权衡得失之后才能做决定……」见风煜深启唇,想要反驳这番话,绣眉比了个手势,要他先别开口。
「记得娘才过世没几天,有一天大娘跑到房里,把一些爹以前送给娘的东西通通都拿走,我好生气,要去跟爹告状,不过还没见到爹,就被府里的奴才逮个正着,大娘便把我关在柴房一天一夜,连饭都没得吃,所以我就学乖了,知晓告状也没用,因为我势单力孤,而大娘也更加防着我,连想远远地看爹一眼都不行。」她比喻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
闻言,风煜深表情凝重,以及不悦。「这里跟风家不一样,两者也不能混为一谈,娘子更不是势单力孤,应该要相信我的判断和处理方式。」
绣眉看着他眼底的恼怒之色,考虑片刻,既然相公这个当事人都毫无所觉了,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我……不能说。」她是有口难言。
「娘子这是不相信我?」风煜深知晓她生长的背景,当然可以体谅,但是连自己这个枕边人都不被信任的话,又教他情何以堪?
「我自然相信相公,只不过……」绣眉一脸欲言又止。「我真的不能说,要是说出来,也许会害死人。」
「有这么严重吗?」风煜深压根儿就不信。
「也不会有人相信我的。」她苦笑地说。
他皱拢两道眉峰,严辞厉色地驳斥妻子这番话。「无论娘子说些什么,我都会选择相信你的。」
「这件事相公绝对不会相信我的。」她也同样正色地说。
因为相公只会认为她是善妒,甚至危言耸听,从此不再相信她说的话,之前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感情也会跟着毁于一旦。她可不想到了最后,好像全是自己的错似的。
「不可能会那样!」风煜深低吼。
「算了……」绣眉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这个男人明白。
「你说我不可能相信你说的话,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你不相信我……」他既怒且悲地斥喝。「你知道不被自己所爱的妻子信任是什么感觉吗?」
「如果相公真的爱我,就不要再问了。」她眼眶发热。
「你真的不说?」风煜深咬牙问。
「是。」绣眉无奈地点头。
风煜深抽紧下颚,不再说话,只是瞪着她。
就在这时,刚刚送李氏回房歇着的婢女回来。
他立刻朝婢女说道:「送二少夫人回去!」
「呃……是。」婢女也感受到两个主子之间的气氛闹得很僵,缩了缩脖子,把眼神投向二少夫人。
绣眉一脸急切地说:「我不是不信相公……」
「我很怀疑!」风煜深气她的不信任,话也说得重了。
她脸色陡地刷白了。
「我……先回房去了。」绣眉强忍着泪水离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婢女小声地问:「二少夫人和二少爷吵架了?」
无心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好难受。
难道真要说出来,才代表自己真的信任他吗?绣眉艰涩地思忖。
如果真的说了,相公就信吗?
★★★
窗外天色大亮了。
绣眉迷迷糊糊地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什么时辰了?」她从榻上支起身来,口中喃道。
不过才动了几下,绣眉就觉得头有些晕眩,所以不敢马上站起来,还有这几天似乎很容易疲倦,便坐在床沿等待身子舒服一点再叫人进来伺候。
婢女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推门进来查看,见到主子终于醒了,连忙走上前去。「二少夫人,早上门房拿来一封信,听说是单府的奴才送来的。」
「信在哪里?」她心中打了个突,连忙问道。
「信在这儿……」婢女拿了已经搁在桌案上的信过来给她。
绣眉很快地拆了信来看。「爹病了……」信上的内容确实让人忧心,不过想到大娘居然会特地来通知她,倒是相当意外。「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回去看看爹。」
「二少夫人应该饿了,奴婢待会儿就去把午膳端进来。」婢女趁她看信的时候说道。
她将信纸重新摺好。「午膳?已经午时了?」
「不是已经午时,而是早就过午时了。」婢女捧来衣服帮主子穿戴好。
绣眉吃了一惊。「我居然睡那么久……玉疆怎么样了?」
闻言,婢女笑咪咪地回答:「奴婢听说玉疆少爷已经退烧,人也清醒了,大家总算可以安心了。」
「只要他没事就好。」绣眉有些迟疑地问:「二少爷……他有回来过吗?」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婢女摇了摇头。「二少爷从昨天到现在都待在玉疆少爷那儿,不过现在玉疆少爷没事了,二少爷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对于婢女的安慰,绣眉只是勉强地扯了下嫣唇,想到还得先跟相公说一声才能回娘家。「小月,你再去玉疆那儿,看到二少爷就跟他说,有空请他回来一趟,我有事要跟他说。」
回了声「是」,婢女就步出房门。
不过当婢女气喘吁吁地来到玉疆的房里,问了其他人才知道二少爷已经回去休息,不过却不是回到跟二少夫人住的地方。
「啊……常福!」婢女瞧见伺候二少爷的小厮,连忙叫住对方。「二少爷呢?二少夫人有事要请他过去。」
小厮打了好几个呵欠,才开口回答。「二少爷人在客房休息,等他睡醒之后我再跟他说。」
「二少爷该不会真的跟二少夫人吵架了?」婢女真的开始担心了。
「为了什么事吵架?」小厮睁大眼睛问。
「不知道,就是怪怪的。」婢女也不太清楚。
「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就回去跟二少夫人说,有什么事等二少爷醒了再说。」说完,小厮便用手捂着呵欠走了。
「这样要我怎么回去跟二少夫人说?」婢女朝他的背影嚷道。
小厮也是一晚没睡,困得要命,摆了摆手就走了。
只不过当小厮来到客房,却见主子两手背在身后,站在窗前想着事情,看来是那么的落寞,教他忽然有种回到从前的错觉。
「二少爷不再多睡一会儿吗?」他想起婢女方才的忧虑,莫非二少爷真的跟二少夫人吵架了。
风煜深没有应声。
他还在想昨天半夜跟妻子的对话,还是不确定她到底在隐瞒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出来。
难道自己就这么无法让她依赖?
或者是做得还不够多,才无法得到妻子的信任?
思及至此,风煜深不禁握紧手掌,有些气馁,也有些愤怒,更多的是旁徨,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些什么。
「二少爷?」小厮又唤了一次。
「有事?」他沈声地问。
「呃,二少夫人请二少爷有空的话过去一下。」小厮真的不希望见到主子又躲回这个地方来。
「二少夫人真的这么说?」风煜深旋过高大身躯,脸上掠过淡淡的惊喜,心想或许妻子这次愿意跟他坦白了。
「是。」小厮点头回道。
他马上举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