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无奈地闭了闭眼,确定谈话破局。她们要是听不进去,她也不想再多说,要知道对于一些没有慧根的人,说再多都等同对牛弹琴,她还是省省口水吧。
眼角余光瞥见香儿和几个丫鬟正朝亭子另一头的跨桥走来,她欠了欠身便退下。“时候不早了,我先回院落了。”
“真以为你可以攀上高枝吗?”
走过绮罗身旁时,就听她没头没尾地迸出这句话。
潋滟脚步不停,直朝香儿的方向走去。
一直以来,她很希望可以和众人和平相处,但有的时候,这种希望只是奢望,她也很明白。
事到如今……除了见招拆招,她还能如何?
再一个月过去,依旧风平浪静。
潋滟送上了一壶酒进雅房后,准备回院落休息,香儿见她若有所思地攒着眉,不禁问:“小姐,怎么了?”
“绮罗那儿没什么动静吗?”
“没有,听屏儿和萝儿说,还是如往常一般。”香儿忖了下便道:“小姐,会不会是你太多虑了?”
潋滟笑了笑,道:“你应该比我识得绮罗的性子,你认为她真的会重重举起,轻轻放下吗?”不可能的,她既然都撂下狠话了,代表她是势在必行。
虽然自己努力在天香楼里广结善缘,拉拢了不少花娘和丫鬟,必要时就能充当她的耳目,让她早一步得知天香楼里的风吹草动,可怪的是都已经过了一个月,时节都入冬了,绮罗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是有菊姨给小姐撑腰,绮罗再大胆也会有分寸。”香儿沉吟了下道。
“我倒不这么认为。”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绮罗本就善妒多疑,像和如烟竞争花魁、抢如烟的客人不遗余力,这样的人话都说出口了,什么事都没发生才教人心生疑窦咧。
“小姐担忧无用,还是早点回院落歇着吧。”
“嗯。”
应了声,才刚下楼转个转角,就见竹音几乎是脚步飘着走来。
“竹音,你又喝醉了?”潋滟眉头微皱地道,忙上前扶着她。
竹音笑嘻嘻地贴近她。“才没有呢,我是心……醉了。”说着,还抚着胸口,笑得憨甜可爱。
潋滟秀眉一挑,确定没在她身上闻到酒味,随即明白——“怎了,又是你命中的郎君出现了?”她不是恶意打趣,实在竹音太不实际,老是幻想着她命中的郎君会出现,将她带离天香楼。
“讨厌,你怎么知道?”竹音又娇又羞地扯着她。
潋滟努力地稳住自己,不忘逗她。“你十天前才又发作过一次。”她记忆犹新,想忘也忘不了。
“这一次不一样,他真的像天上谪仙,俊魅惑人……”说着,她又按着胸口,像是每回想一遍,就教她心悸一回。
面对竹音三八得很可爱的神情,潋滟抽了抽眼角。“竹音,你见过的谪仙真多。”基本上,只要不是歪嘴斜眼的,在竹音的标准里都算谪仙,她是亲眼见过的,绝非恶意毁谤。
“不一样,他真的不一样,我还打算要绣个锦囊送他呢。”
“好好好,他肯定不一样。”谪仙也分很多种,同款不同样嘛,她懂。“我要先回房歇了,你要记得酒少喝一点,要不就多喝点汤垫底。”至少吐的时候比较好吐。
竹音笑咪咪地抱抱她。“潋滟,你真好,就像我家乡的妹子一样,我该要嫉妒你的,可偏偏你又这般好。”
潋滟愣了下,脱口问:“你嫉妒菊姨待我比较好?”竹音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傻大姊,既会说出口,就代表她心里是有些疙瘩的。
“才不是,而是今日的谪仙一直在追问你的事。”竹音有点哀怨地扁起嘴。
“他问了什么?”潋滟心头一凛,脑袋快速地运转,揣测是否与绮罗有关。
“问你的家世,问你的本名,问了一大堆,可我什么也答不出来,因为你什么都忘了呀。”
“嗄?”
“我在想,他是不是识得你。”
潋滟呆住,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随即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姓应,听说行三,所以我都唤他三爷。”竹音说着,最终不忘再多问一句,“你有想起什么吗?”
潋滟摇了摇头。“我什么事都忘光了,哪还记得什么?”她不过是问问那人姓名,哪天也许能从其他姊妹们口中问出线索。
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竹音心怜地拍拍她的颊。“好了,快回房歇着吧,啊,近来有件怪事,绮罗老是有意无意在一位江爷面前提起你,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江爷?”
“长得又老又丑的一位富商。”
潋滟眨了眨眼,马上意会她指的是谁。就说了,竹音的审美观向来是与众不同的,但能被她说成又老又丑,那就是非常老又非常丑,而在天香楼里走动的这一号客官,她很倒楣地也见过一回,不过上个酒就摸了她的腿一把,害她差点当场翻桌。
所以说,绮罗是打算拿江爷对付她?
是要怎么对付?
竹音又跟她嘱咐了几句,她便带着香儿回院落。
天香楼用两座腰门隔为前后院,后院都是花娘的小院,所以平常腰门都会有婆子或小厮看守,才刚过腰门,她正在思索绮罗如何和江爷合谋时,却突地听见脚步踩过落叶的声响,教她身子猛地一停,朝腰门边栽种的竹林望去。
“小姐,怎么了?”香儿不解地问着,跟着望去,只见竹林那头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我觉得好像有人。”潋滟压低声音说。
“其他丫鬟吗?”
“不是。”潋滟拉着她缓缓地要往腰门退。“如果是丫鬟或其他姊姊,脚步声不会那般小心翼翼,踩到落叶的声音不该这么轻浅,况且她们怎么可能这时分躲在竹林里。”
后院只有腰门和各座小院的檐廊会点上灯火,从腰门通往各座小院的小径上是没有灯火的,她再往前走只会更危险。
香儿正讶然她解释得有道理时,也听见了脚步声,她侧眼望去,惊见来人是——“小姐,是江爷!”
“该死!”潋滟暗咒了声,拉着香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腰门,却不见方才替她开门的婆子,而门……
“怎会上锁了?!”香儿急拍着门,拉尖声音喊道:“崔嬷嬷!”
潋滟回过头,藉着灯火瞧见笑得猥亵正大步而来的江爷,心都凉了大半。腰门里外都能上锁,照眼前的状况看来,分明是崔嬷嬷收了银两,替人办事,锁上了门,是存心要任人糟蹋她。
这就是绮罗的好计谋?!女人就非得用这种方式糟蹋女人吗!
潋滟恨恨地想着,环顾四周,想找个能护身的工具,岂料江爷已经来到面前,一把攫住她的手,她想甩开,却被抓个死紧。
“江爷,你私闯后院,这可是坏了天香楼的规矩!”香儿抓着江爷的手吼道。
“坏了规矩又怎样,大不了本大爷把她带回府当妾!”江爷使劲一脚将香儿踹开。“本大爷多的是银两,难道还买不起一个她?”
“香儿!”见香儿像个破布娃娃般摔落在地,好半晌都爬不起身,潋滟不禁恼火地抬脚,毫不犹豫地朝江爷的胯下踹去,然,几乎是同时间,她踢了个空,可是江爷却爆开了杀猪般的哀嚎声。
她惊讶地抬眼望去,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自己面前,几乎挡住了江爷的身影,而她的手也不知何时被松开。
杀猪声渐小,变成了求饶的呻吟,她微侧过身,就见江爷的手被男人扭成奇怪的角度,她忙道:“够了、够了,你赶快放手!”虽然不至于闹出人命,但把事闹大总是不妥。
“今日你对他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男人背对着她,嗓音异常低沉。
“可问题是,你现在对他残忍,待会就换我遭殃了!”潋滟沉声喊着。
计算得失对她而言彷佛一种天生本领,她已经可以预见江爷受了伤,届时这笔帐会挂在她头上,不管是哪种下场,都不是好下场。
男人不耐地将江爷甩到一边,潋滟亲眼见到江爷倒地时一点声响都没有,心凉了半截,就怕这下子不是受伤,而是直接挂点了。
“这位公子,我很感谢你救了我,可是你下手会不会太过,未免太不在乎后果了?”他可以很英雄的拍拍屁股走人,可留下来处理烂摊子的人是她耶。
香儿已抱着肚子起身,走过来轻轻扯着她,示意她后院出现陌生男子就是件不对劲的事,哪怕他出手相救,还是得有防心。
潋滟抿了抿嘴,也觉得香儿提醒的有理,是她因为被人搭救,所以忘了防备。
男人回过头,垂下浓纤长睫望着她。
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好像看见了竹音口中的谪仙。
与其说他是男人,倒不如说是个少年,因为他虽然身形高大,眉目俊朗,但稚气未脱,没有男人特有的刚毅线条,而且那满不在乎的玩世不恭气质,俨然就像是打哪窜出的纨裤。
“……应三爷?”潋滟脱口道。
香儿闻言诧异地看向男人,心想着他该不会那般凑巧是竹音说的那位客官吧?
男人黝亮的眸闪过一丝激动,却隐忍着情绪,沉声问:“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我是听竹音说的而猜测的。”没想到她猜得挺准的,只能说竹音这一次的眼光很正确,他确实是个相当好看的……年轻人,绝对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她直睇着他,瞧见了他眸中一闪而逝的失望,教她不由得问:“你认识我吗?”感觉上,他好像认识她,不过,应该不熟。
这世道,男女有防,除非是族人或家人,要不男女之间难有相熟的情分,当然啦,天香楼自然不在此例之中。
“听说你没了以往的记忆?”他不答反问。
潋滟耸了耸肩。“确实都忘光了,而你,认识我吗?”不答,她偏要问。
“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为何要跟竹音打探我的消息,还是……你跟这个男人是同一伙的?”话落,她抓着香儿往后退上一步。
毕竟这年头行凶作恶,拉伴同伙也算是正常,说不准这两个人是因为分配不均,又或者是因为江爷抢先动作,所以教他不快,导致窝里反呢!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敢拿那种渣碎跟我相比?!”应三爷微眯起略显霸气的黝黑大眼,真想活活掐死她,不懂知恩图报的小丫头!
“我又怎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并不认得你。”虽说她的防备是慢了半拍,但总比后知后觉到被人给吃了都不晓得的好吧。
“你!”应三爷抽紧了下颚,好半晌才吐出低哑的嗓音。“你全都忘了对你是好事,我愿你永远想不起过往,而你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话落,潋滟亲眼目睹他轻松地扛起了江爷,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腰门旁的围墙。
“哇!好俊的功夫啊。”他的身板明明偏瘦,却是力大无比又武功高强,莫名的,她突然有些崇拜起他了。
“小姐,这人分明是识得你的,要不怎会碰巧救了你。”香儿在旁观察了老半天,才吐出她内心的揣测。
“我也是这么想,可惜他跑得太快,我来不及谢谢他还惹怒了他。”她只能待在天香楼里,只要他不进天香楼,她是再也看不到他的。
比较搞不懂的是,他怎么说生气就生气?
她自认为自己具有高度的语言能力和亲和力,拢络人是她的本领之一,在最短时间内获得他人的好感,更是她的看家本领,遗憾的是,这位应三爷比绮罗还要难搞,不过几句话就被她气跑。
只是,他气的是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