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来当铺的柜台上,一名年轻儿郎正在擦拭东西,这位儿郎名叫崔郎,是当铺的伙计,生得俊逸秀气,看似斯文,其实身手不凡。
当铺门帘突然被掀开,两名汉子走了进来,一高一矮,高的壮得像头牛,矮的则是瘦得猥琐,这两人生得獐头鼠目,脸上不用写着“歹人”两字,就能猜出来历不光彩。
崔郎抬起头,露出了迎客用的灿烂笑容,这笑容正是宝来当铺的招牌,管你是牛头马面还是黑白无常,只要进到宝来当铺做交易就是贵客。
“客官想典当还是看货?”
来到当铺的人不外乎有两种,一种是急着要用钱来典当东西,另一种是来挖宝的,想用低于市售的价格来购买别人的典当物。
“典当。”瘦汉子说话时,身旁的高壮汉子便将一个长形木盒搁到案桌上。
崔郎伸手将木盒的锁扣打开,开启盒盖,里头放置的竟是一根上好的青玉笛。
这笛身清澈透亮、色泽温润、作工精细,一看便知是出自行家师傅之手。
当崔郎在打量这支玉笛时,瘦汉子道:“小子,仔细看清楚点,这可是上等货。”
崔郎笑道:“您等着,我请咱们掌柜过来监赏。”说着便转身掀帘进了内屋。
不一会儿,内屋的帘子一掀,一位作员外打扮的掌柜走出来,身形比崔郎略矮,也没有崔郎生得俊,脸上留着两撇八字胡,相貌却也称得上儒雅。
“掌柜的,就是这两位爷想典当这支笛子,青玉的,请您监定。”
掌柜笑咪咪地走上前来,伸手拿起青玉笛仔细打量,那炯炯有神的眼突地一亮,啧啧赞道:“这是上等的青玉,无瑕色,笛子的作工又十分细致,乃是出自行家之手。”
瘦汉子听了十分满意。“掌柜的,算你有眼光。”
掌柜也笑了笑,问道:“不知阁下是打算活当还是死当?”
活当必须要押手印写借条,要算利息的,将来把银子还了,再凭借条把笛子赎回去;而死当则是直接把东西典当后换钱,不会赎回来,价格自是比活当高。
“死当。”瘦汉子毫不犹豫的回答。
掌柜的点点头,拿出算盘拨了个数给他瞧。
“这个价如何?”
一千二百两?两名汉子看到价码,一双眼都亮了,他们早知这支玉笛不便宜,起码值一千五百两以上,但这支笛子不能明着卖,而他们又急需盘缠跑路,没时间去黑市脱手,因此找当铺典当是最快的方法。
“太便宜了,再加点儿,大爷我若是去其他地方卖,可不止这个价。”高壮汉子忍不住讨价。
掌柜的沉吟了一会儿,摸了摸脸上的八字胡,似在思考,接着又在算盘上拨了一个数。
“再加一百两吧,再多我也无能为力。”
两名汉子当下可喜了,多一百两可不少,这掌柜的大方,他们也得识相点。
“好,成交!”
掌柜笑道:“麻烦两位爷去一旁的客间喝茶坐会儿,我去取银票过来。”
两人点头,这大热天的,的确很热,他们随着崔郎往那客间里去,等着清点银票。
待那崔郎一走,高壮汉子立即低声对瘦汉子说道:“这宝来当铺果然爽快,咱们打听了半天,就听说这间当铺容易典当,从来不问货品的来源,给银子也比其他当铺的价格高。”
瘦汉子点点头,随即有些可惜地说:“若非怕东窗事发,又怕脱不了手,不然这笛子起码可以卖到一千五百两以上。”
这玉笛是他们从南边的城镇偷盗而来,只因这事上了官缉榜,风声太紧,没人敢收,他们便往北逃,一路上盘缠耗尽,急着要用钱,听说这宝来当铺从来不问货物来源,只要掌柜的看上眼就收货,而且给的价格比别家当铺高,他们便往这儿来了,总算不虚此行。
这时,一名小厮送来了茶水和点心请他们慢用,待小厮离开后,高壮汉子正要拿起茶杯,瘦汉子阻止了他。
“慢!”
“怎么了?”
“先验验有没有毒。”
“不会吧,这当铺的名声挺好的。”
“小心点总没错,免得被黑吃黑。”
瘦汉子先用银针试毒,又里里外外的检查了盘子和杯口,最后发现一旁有只小黄狗正张嘴吐着舌头,一脸期待的摇着尾巴,盼着他们能分一口给它吃。
瘦汉子用银针验毒还不放心,剥了一小块糕点分给狗吃,然后又倒了水给它喝。
小黄狗把糕饼吃个精光,水也喝个精光,再度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
等了一会儿,见小黄狗没事,两名汉子总算放心了,遂把剩下的糕饼吃光,也把茶水喝得一滴不剩,没多久掌柜就来了,身旁还跟着崔郎。
“这儿总共是一千三百两,请两位爷清点。”
两名汉子看到银票,心都花了,上头是康定钱庄的票号,瘦汉子点清后,分了一半交给高壮汉子收好,拱手道:“行了,咱们告辞。”
“别急,再等等。”
两名汉子纳闷地看着掌柜。“等什么?”
“等会儿我派人送两位一程。”
瘦子正要开口回答“不用了,送什么送”,谁知还来不及说话,两人突然腿一软,瘫倒在地,不由得大惊。
“你、你在茶点里下了毒?”
“是啊。”掌柜的笑了笑。
“怎么可能?我验过没毒,你的狗吃了也没事。”
“因为这毒只下了一半,吃了是没事,”掌柜轻松的从他们身上掏出银票,继续说道。“不过若是再碰了另一半的毒,便能发生效用。”
瘦汉子原本不解,随即恍悟。“你在银票里下毒?”
掌柜点点头。“客官反应不错。”
“你——”瘦汉子气结,但随即双目一闭,昏了过去,一旁的高壮男子也是。
见他们都昏了,掌柜的便命令崔郎。“将他们捆了,送去密室拷问,肯定犯案不少。”
崔郎恭手领命。“是。”见掌柜的还拿着那支玉笛,问道:“这玉笛……”
“留着。”
崔郎颇不以为然。“小姐,这玉笛应是赃物,把人送去衙门却不交赃物可不好。”
崔郎口中的小姐正是这位当铺掌柜——这位掌柜不是男人,而是上官雁扮的,那似模似样的举止,若不是自己人还真看不出来。
上官雁摸了摸嘴上的假胡子,精打细算地说道:“这两人一看就是惯犯,偷盗不止一次,这玉笛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之物,说不定会悬赏失物呢,现在缴出去不就便宜了衙门?还有,找出他们的贼窝,挖出其他赃物,用其中一项罪名交给衙门,另外,上缴之前先对帐,看看有没有哪家有私人悬赏的,记得去领。”
她说的对帐是指历年来各大户人家丢了宝物,对外公布的悬赏金,跟官府的悬赏是不同的,上官雁不只是个生意人,还是个暗捕,她将各家悬赏金列名造册,制成一本帐目。
其实她开设这间宝来当铺是有用意的,照她的想法,这当铺还有抓贼的功用,平常是当铺营生,却也是一些贼人将赃物脱手的管道,一旦收到可疑赃物,便是上官雁这个暗捕收网捕鱼的时刻。
崔郎摇摇头,知道小姐决定的事很难改变。“属下遵命。”
接着,他一手提一个,将两名汉子拖往后头,用水将他们泼醒,没多久就拷问出来了,再将内容向上官雁禀报。
把人交给官府后,赏金入帐,上官雁就在帐目上画下一笔。
她喜欢做生意,当暗捕也是门生意,而她大概是大兴皇朝做得最轻松的暗捕,开了间当铺,有猎物入网就抓,没猎物就做当铺生意,不过宝来当铺也只是她众多店铺之一而已。
她换下掌柜服,撕下假胡子,换上布衣裙,恢复女装,从当铺后门出去,来到大街上,隔了几条胡同,走进一条热闹的市集街。
这条大街两旁聚集了绸庄、布庄、茶庄、书肆和玉铺等等,是京城里最贵的铺位,而上官雁的脂粉铺就在这里。
不同于来当铺典当的人都需要面子,所以开在低调人少的街巷,这脂粉铺是姑娘家的最爱,必须开在人潮聚集之处。
上官雁来到馨兰脂粉铺门口,看到自家脂粉铺门庭若市,不觉唇角轻扬。自家铺子生意兴隆,哪有不高兴的?她每天最爱做的事不是看帐本,便是巡视各地店铺。
“喂!闪开!”
突然传来的暴喝让她转头,就见一辆马车正朝这儿奔驰而来,路上百姓纷纷惊恐闪避,而闪避不及的小贩摊子只有被撞翻的分。
她拧眉,大兴皇朝有令,除非有军务急令,否则不可骑马在大街上疾驰冲撞百姓,但偶有纨子弟不守规矩,蛮横嚣张地过市。
路上百姓纷纷闪躲,她却站在原地不惊不怵,直到马儿逼近时,她才打算闪避,这时有人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往路边扯去。
因为实在太突然了,害得她脚步踉跄,差点跌倒,为了平衡身子,她也下意识抓住对方手臂。
“姑娘还好吗?”一道男子声音传来,清清冷冷的。
她心中没好气,她哪里不好了?她本来就打算要躲的,是哪个鸡婆多事的突然拉她,反倒害她站不稳。
稳住身子后,她抬眼看向拉住她的人,不禁一愣。
眼前的公子相貌冷俊、神情肃穆,飞扬的眉、锐利的眼,虽然散发着书生的气息,却有一股不怒而威的魄力。
可让她怔愣的不是他这姣好堂堂的相貌,而是她认得这张脸,只一眼她便低下头。
“我没事,多谢公子相救。”说完就要转身走人。
“姑娘且慢。”
她脚步不停,假装没听见。
“姑娘,你的钱袋掉了。”
她脚步停住,下意识往腰间摸去,但随即心想不对,她根本没带钱袋啊……哎呀,糟!
只因为这一时的迟疑,便被对方给追上了。
“这位姑娘。”声音在她身后清楚地响起,若再装作没听到就太假了。
她回身,一脸茫然地问:“公子叫我?”
“姑娘有点面熟,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冷俊公子盯着她,目光犀利了几分。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公子认错人了。”她含羞回应。
“是吗?”冷俊公子依然盯着她,那目光太过炯亮,异常专注。
“公子别这样盯着人家瞧,请自重。”她一副“你想干么”的样子,还抓紧了自己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