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弟弟就要跟着人进屋,钟凌心头一酸,从穿越到现在,阿静跟前跟后,总在她身边团团转,现代的她没有兄弟姐妹,而他给了她浓厚的亲情。
握住他的肩膀,她弯下头对他说:“你长大了,娘和姐姐不在身边,你要学着独立,好好听先生的话,念书这回事尽力就好,别过了头,若三年后考不上,咱们就六年后再考,身子要紧,知道不?”
“知道。”他乖巧地点点头。“姐姐,娘性子节省,常想着连药钱都省下,你得盯着她。”
“我会注意。月底,姐姐再来接你回去。”
“好,姐姐也要保重身体,赚钱重要,身子一样重要。”
几句再家常不过的话,让许吉泰和徐伍辉看见人世间最真挚的感情,许吉泰叹气,在京里待久了、富贵久了,什么东西都见识过,反倒是这种再真切不过的亲情少见。
送走钟子静,许吉泰又和钟凌聊过几句。眼见对方不打算请自己进屋里坐坐,钟凌心里觉得奇怪,脑子里跑出一堆网路上虐童、强暴儿童的画面,可认真想了想,不禁失笑,她的心思很不纯正啊。
门关上,许吉泰负着手,缓缓往大厅走去,还没到呢,身后一阵风吹来,贺澧已经站在他身后。
“为什么不让她进屋?”贺澧冷着脸问。
他穿着一身黑,脸上的大胡子不见了,露出一张漂亮得近乎张扬的脸孔,若不是那双泼墨似的大粗眉和深邃黑眼,多少带了几分英气,根本就像个女娃儿。他快步跟在许吉泰身后,脚也不瘸了,行走如风。
“为什么要让她进屋?”
许吉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盯着这小子,分明是一张出色绝尘的好容颜,偏偏生出一副比石头还硬的臭脾气,要不是那身分,他能有安生日子过?
“这不是待客之道!”
呵,还同他讲起规矩了!
“我让她进来做什么,让你偷偷看她几眼?还是光明正大的让她认认你现在的新样貌,然后呢?那丫头有主了,你没看到伍辉那双眼睛,一看到丫头就黏上去,拔不下来,她也是含羞带怯,一脸春意,人家是郎有情、妹有意,你就是想横插一脚也插不进去。
“省省吧!趁现在皇上对你有补偿心态,想替你赐婚,你赶紧找个实力雄厚的好岳家,将来能够帮衬你,也能帮帮四皇子。”
贺澧低头,沉默,心里顿时压上千斤重石,沉得他说不出话。
看一眼贺澧,拍拍他的肩膀,许吉泰叹道:“现在不是看重男女之情的时候。”
贺澧闷声回答,“阿芳心思细、想法多,你不让她进门,她会想像这宅子里藏污纳垢,会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不应该把阿静交给你。”
藏污纳垢……许吉泰脸色顿时黑了。他堂堂的宰相大人,被皇帝赞誉品性端方、温良恭俭的许大人,居然说他藏污纳垢……
眼看许家大宅的门当着自己的面关上,钟凌暗暗骂自己一声胡思乱想后,转头看向徐伍辉。
甜甜一笑,她明年才十五岁呢,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就要嫁给这个男人,结婚生子是多么重大的责任,她真能扛得起来?
“同先生谈得怎样?”钟凌问。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九月就要参加乡试了,紧不紧张?”
“还好。”
嘴上客气着,但目光却是笃定,钟凌看出来了,也难怪他笃定,明年的他就是誉满京城的探花郎呢。
“听起来信心满满呢。”
“有吗?还好吧。”
“这么谦虚?”
“天底下最真实的道理就是谦逊,越是结起饱满颗粒的稻禾头越低嘛!”
几句话说得钟凌脸红。“你们到底偷听了多少?”
“不少。”
“从哪里开始?”
“从‘只要你一路跑得尽心,只要你细细观赏了沿途的好风景……那么便是赢了’开始。”
“还真的是不少。”她敲了自己的头一下。“我在做什么啊,怎么没注意到车子已经停下,你怎么就不出声提醒我?”
“你喜欢训阿静,而先生喜欢听,让你多说个几句有什么关系?”
他满脸骄傲,阿芳再不久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瞧!他的眼光多好,那番话可不是寻常女子能说得出的,连先生都折服不是?
“可是……我想挖洞了。”钟凌捂起脸,再让她说下去,她大概连“全世界最有钱的人也不能把财富带进棺材中,夜晚入睡前能为自己达到的美好成就喝彩更重要得多”这类贾伯斯名言都讲出来。
“挖洞?你这道理是向谁学习的?穿山甲还是蟋蟀?”
“徐伍辉!”她娇嗔一声,乐得徐伍辉盈盈笑起。
“要回去了吗?”
“不。”她转身往马车里取出几个纸盒后,让车夫先到村口等她。
马车离开,她把纸盒分成两份,装进提袋里,将其中一份交给徐伍辉。“这是我新做的手工饼干和蛋糕,你拿回去给弟弟妹妹吃吧。”
“我自己回去?你不跟我一起?”
“不了,我赶紧把这些送去给贺大娘,就得回家。”
“你经常往贺家去,却不大肯到我家里?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娘?”
“你别多心,我只是……”只是每次见到徐大娘,她不是问那铺子一个月能赚多少、给堂哥多少月银、小丫头一天干活几个时辰,就是暗示日后她嫁进徐家,嫁妆里至少要有铺子的五成股份才行。
这种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傻笑,就怕对方当真以为她会带着铺子嫁进徐家,到时嫁妆单上找不到股份,不知道会气成怎样,所以现在能避自然就避了。
“你二堂姐经常到我家里,陪我娘说话,帮我娘做家事,她们感情不差。”
意外!她还以为已经不一样了,原来该进行的事儿还是进行着。
“徐大哥,是不是徐大娘对你说了什么?”
“你能猜得出来,何必问我。”
“所以是真的说了?说什么?嗯……说你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先纳个妾收在房里,日后陪你赴京赶考,你在外头,身边有个人照应着比较好。还是说,哪个当官的没有妻妻妾妾好几个,那不只是排场,也是身分。
“或许徐大娘说:阿芳那丫头脑子机灵,挺能赚钱的,可她这么忙,怕是不能把你服侍周全,不如纳个小妾,一个照应外头、一个照顾家里?”
她越说,徐伍辉越是瞠大眼睛,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瞪着她说:“你偷听我娘说话?”
“偷听?你太小看我了,只需要几个小推敲就猜出来的事儿,还用得着偷听?只是我真不明白你娘,如果徐伯父把大娘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拿去养小妾,不知道她会不会也觉得理所当然?她不喜欢的事为什么要加诸在媳妇身上?唉,这后院家宅为什么事多,总归而言就是一句话。”
“哪句话?”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摇头,叹气,夸张的无奈表情让他失笑不已。
“我用你的话顶过我娘了,问她乐不乐意让我爹娶个年轻貌美的姨娘进门。”
“真的?徐大娘怎么同你说?”肯定是火冒三丈,大骂他不孝子吧!
“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不不不,你看错了,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感同身受。”她连连摇头,却笑得娇俏可人,摆明就是幸灾乐祸。
他觑她一眼,说道:“你不是很会推敲吗?你来推敲看看,我娘会怎么说。”
她还真推敲了,想过半晌,她缓慢说:“徐大娘应该会说:‘那怎么一样,你爹不过是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吃饱饭都成问题了,哪能讲究排场。你可不同,将来是要当大官的,家里不多摆几个花瓶,会教人小瞧了去。’”
说完,她望着他,发现他脸上憋也憋不住的笑意,噗地,两人一起笑开。
“不会吧,我全猜对了?我怎么这么神仙。”
“没全猜对,我娘没说花瓶。”
“不然呢?”
“她说的是女人。”并且那个女人有可观的嫁妆,娘指望着未来媳妇把嫁妆拿出来供自己进京赴考,她就不必把银子拿出来。
“有差吗?人总是得陇望蜀,肚子饿时想着有饭吃就好,能吃饱了,就想要是多点银子可以花销花销多好。有了银子就想当官,当官了就想娶妻纳妾,想在身边凑个唐伯虎的八美图,可,这样真能快乐吗?”复杂的人生怎能享受单纯的快乐?
“你问倒我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追求的人事物,可谁也不知道追求到手后会不会发现那不过是一场空。”
钟凌满意地点点头,喜欢他的话。“所以呢,徐大哥,你想要迎妾纳通房吗?”
徐伍辉停下脚步,对着她郑重道:“有阿芳,一个就够,如果没有阿芳,就是娶八个、十个,心里还是虚的。”
这话很甜,甜得她嘴里心里沾满蜂蜜,两人并肩走着,红扑扑的两张脸傻傻地笑着。
他们走到分岔路口,徐家往右,贺家往左,他再邀一次,“要不要上我家?”
“下回吧,下回再去坐坐,今儿个太晚,还是先去看看贺大娘。”
“你很照顾贺大娘?”
她挤眉弄眼,歪着脖子对他说:“有人翻倒醋瓶儿了吗?我怎么闻到醋味。”
“是翻了,翻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胸口道:“没弄清楚的还以为你是贺家媳妇。”
“错了,不是贺家媳妇,是贺家女儿,贺大娘前几天认了我。”
“真的假的?”
她举五指发誓,“童叟无欺。”
“好吧,我吃醋无所谓,谁让我喜欢你,喜欢得再醋也得吞下去,可要是让我娘醋了,以后她不挑剔你就真有鬼。”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收起痞笑,再认真不过地说:“徐大哥,这件事我不能不做,当初人人避我家如蛇蝎,都怕被我家给沾了也摊上霉运,只有贺大哥不怕,他帮我们家办丧事、帮我起家、帮我对付我二伯母。再说、如果不是他,阿静怎么能接受你的教导,我和徐大哥又怎么……能够在一起?之前,我当真认定,缘分断了就是断了的,逼迫自己不可妄想。”她垂下头,脸上有着伤心。
“对不起,那个时候,我应该在你身边的。”他后悔,那时候为什么不多些坚持?
“不干徐大哥的事,你也是身不由己。总之,贺大哥帮了我这么多,现在他不在,我能做的不过是送点东西,偶尔陪贺大娘聊聊天罢了,我总想着,人一世千万别欠下太多,该还的还、该报的报,所有的恩怨情仇最好能在这一世终了,别带到来世。”
徐伍辉挑起她的下巴,暗暗立誓,嘴上也坚定道:“我知道了,以后我再不会让你受委屈。”
钟凌点头,一笑,郑重道:“我信你!”
一个是认真承诺、一个是认真相信,这刻,他们都相信,两人会肩并肩,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走过冬天、走过无数个四季风情,相信他们的未来会充满光明,就算有险难阻碍,他们也会帮着彼此冲过去。
却没想到,所有的想像都只是镜花水月,空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