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庄非常气派,占地极广,所用的一砖一瓦都是极好的建材,走在其中更可见精致的亭台楼阁。
秦子宸带着阮昭芸走进去,两个丫头也跟着在前走,蓦地,一名年轻的小厮上前拱手,“我家主子交代,想与你家小姐单独说说话,还请二位姑娘到侧厅一坐。
夏竹跟荷涓互看一眼,不是很放心,但前行的阮昭芸显然也听见了,遂回头朝两人点头。
秦子宸带着地步上一座造得美轮美奂的楼台,位处高处,放眼望去,可见田野阡陌,远远的山脚下还有几户屋顶,飘着炊烟的农家。
两人在桌前入座,稍后,下人送上精致的糕品及茶香,她发现是她最爱吃的三色糕,茶水也是她最爱的碧螺春。
她凝睇着他,他还是如此贴心。
“不喜欢吗?”他问。
“没、没有。”她静静的喝茶,低着头,小口吃了点心,脑袋里转着,京城应该没什么事发生吧?他看来一切都好。
她再喝口茶,心思重重的抬起头,蓦地对上他的视线,这才发现他的眼眸带着浓浓笑意,她一愣,“怎么了?”
他嘴角微弯,伸出手,拉开袖子,露出手臂上早已结疤的咬痕,“我想请问大师,近日可还有劫难要注意?”
所以那件事真的有发生?她脸色微微一白,“你没有什么事吧?”
他摇头,“没有,若非芸儿姑娘的示警,也许此刻,我也无法坐在你面前。”
她大大的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他笑得愉快,没错,他是没事,不过再过不久,京城就会有桩自负恶果的丑闻传出来,那就不干他的事了。
他收回手,再指指自己的俊美面容,“还有什么是我要小心注意的?”
她尴尬的看着他,放下手上的杯子,“我……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有那种算命能力,现在暂时没有。”
“那就言归正传,我要去查件事,需要你帮帮忙,就当作是回报上回的救命之恩,如何?”
他在此处跟监某人已久,他这几日离开后,在镇州布局的下属通知他一个好消息,皇上要他办的事已有重大进展,他只要再丢饵,就能钓到大鱼,而这个傅原本的设定就是个少女,他也已有人选,只不过在与阮昭芸相遇后,他只想让她来当这个关键人物。
“要我帮忙?”她愣住了。
“对,不会太难,你要扮演骄纵的主子,我是你百依百顺的贴身随从,时间最长不超过一个月,当然,你的安全绝对无虞。”他黑眸闪闪发亮,话中有话,还很犯规的靠她更近。
见这张靠得更近的魅人俊颜,她益发紧张、慌乱,不过这样她就脸红心跳,还要相处一个月?不行!不是她不想帮忙,而是她不能跟他有太密切的接触,她无法忘记上一世他是因她而死,她不想冒险“我、我可、可以拒绝吗?”她困窘的结巴。
他浓眉一蹙,“原因?”他不能说不失望。
她吞咽了口口水,“我是侯府闺女,本就不该在外抛头露面。”
他笑了,“只要戴上人皮面具,没人知道你是谁。”
她咬着下唇,“那如果……如果是我不想再跟你接触呢?
他黑眸倏地一眯,“我让你感到害伯?”“当然不是,只是我们毕竟还是陌生人。”她暗松口气,很高兴自己想到这个理由,他一直没用真面目与自己相认,不是吗?
“只因为我是陌生人?”黑眸灼灼,带着她不容逃避的光芒。
“当然,我们一点都不熟。”她急急点头。
他莞尔一笑,缓缓近身,“那如果我告诉你,真实我——”他一手摸向脖颈,打算揭开人皮面具。
“其实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就是我还是个病人!”她突然急匆匆的打断他,接着起身一福,拉起裙摆逃之夭夭。
秦子宸傻眼,他正要坦白身分,怎么也没想到阮昭芸竟然会落荒而逃。
他抚着下颚,不解的看着下方逃跑又急急返回叫丫鬟的阮昭芸,虽然说女人心海底针,但他的小猫咪从来都不难了解,也不是胆小鬼,那么她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困扰他许久,就连入夜后,某人依惯例与他会合,前去另一个山庄夜探,他仍不得其解。
沉寂的夜,林木蓊郁的山腰处,一栋黑瓦红墙的宅第座落,侍卫来回巡视,戒备森严,就算是白日,来客也是坐着马车直接进入高且厚实的大门内,离开时也是马车直接驶出,让人无法一窥到访的人。
此时,六名护卫如常的提着灯笼巡视,在绕过主院后,再次消失在夜色中。黑暗中,两个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开始行动,他们小心翼翼的穿梭在高大茂密的树上,飞檐走壁来到一屋子,倒挂在廊上,清楚的看到屋内的情形。
“那家伙竟敢命令我!”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吹胡子瞪眼,对着前面一名中年男子拍桌怒道。
“他的确更得主子的心,郭老,你还是坐稳目前这个位置就好,别想对付他,那小子年纪不大,但论城府谋略,确非常人,难怪深得主子欢心。”中年男子叹息一声,显然自己的地位也因为该人而连降几级。
“那小子说皇上交付给秦子宸的在务可能就是冲着我们来的,这话可信吗?”
老者突然又担心起来。
“这消息恐非空穴来风,郭老还是派人吩咐下去,有些钱暂时别赚了,保守些。”中年男子沉吟了一下说。
老者点点头,两人放松下来,开始聊起了风花雪月,不一会儿,一辆马车进来,不仅送来几名春风楼的妓女,竟然还有貌似女子的男倌,就见中年男子立刻将漂亮男倌拥在怀里,狠狠的吻了下去。
“李大人,这小倌可不是李大总管,你别吓坏他了。”老者边说边将个美人儿拉到自己腿上。
李应奇放开怀里的人,眼神闪烁的笑道:“我就当他是,郭老,你是没见过李卫,不然,你绝对会像我一样,从见到他第一眼到现在三个月了,我脑海想的都是在对他做些邪恶事……”他邪魅的说了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淫话,所有人顿时笑得花枝乱颤。
两名黑衣人听不下去,在夜色掩护下以高超的轻功离开,进入树林后,拉出两匹藏匿的骏马,上了马背一阵奔驰后,来到一山头上的木屋。
这时,看似无人的老木屋被点亮灯火,另外两名黑衣男子走出来,向他们拱手行礼后,再度没入黑暗中。
两人走进屋内,一床一桌两张木椅,另有一只老旧不新的衣柜,家具十分朴拙筒单,最值钱的可能只有桌上那盏精致的茶具,木屋主人——严思平在桌前坐下,动作熟稳的拿起一个瓷瓶,微微顿了下,才打开瓷瓶倒出一些茶叶在瓷壶中,再提起桌旁一只以炭火温着的热水,冲泡而下,室内立即泛起一股浓郁茶香。
“没想到舅舅也喝大红袍。”秦子宸挺讶异的。
严思平脑海里浮现送这茶叶的女子,还有她娇俏说着——“大红袍昂贵又如何?不就是茶嘛,人生在世,有机会尝试就喝,反正也没要你付钱。”
“舅舅?”秦子宸难得的发现舅舅的眸中闪过一抹温柔笑意。
这一声,让严思平连忙收敛思绪,不再去想那个动不动就跑到他这里来讨杯茶喝的美人儿,他注意着壶中茶色,似乎又想到什么,抬头看着秦子宸,“舅舅这里不需要暗卫保护,你还是将人撤了。”
“不成,我们都做了伪装,舅舅却不肯戴人皮面具,我也只能用这种方法保护舅舅。”秦子宸会如此谨慎不是没有道理的。
舅舅可以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他的包容与倾听让他觉得自己并不孤单,并在无处可去时,可以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能够建立战功,也是舅舅倾尽心力教导,让他统领大军冲锋陷阵,成功击退敌人。
他建立大功,得到皇上赏识,皇上要他秘密返京后,还刻意召了几名要臣进议事阁,公开赞赏他这名年纪轻轻的小将,直言他将成为国之栋梁,还给了他象征如朕亲临的白玉佩,要他代替他探查民情,走访大金王朝国土有无贪官横行或民怨。
但秦子宸私下还拿到一封密函,他才知道皇上真正的目的是要他查办大金王朝最大也最多分号的大图钱庄,以及与之在来密切的各名特定官员。
信函中明指要他摧毁长年把持大图钱庄,利用搜罗到的情报做消息买卖,赚到钱财、权势,甚至以此勒索威胁一些朝中要臣,出卖国家机密并危及重兵驻守边境军情的贪官污吏。
于是,他与多名亲信,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明查喑访,再布下许多耳目暗桩,这才查出官员们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来莫白山拜访退休的郭老将军。
这些人中,有些曾见过舅舅,更知道舅舅长年镇守边关,即使打胜仗也留在边关,只让副将带兵凯旋回朝接受皇上封赐,而今,他却出现在此处,就怕那些人多有联想,进而危及舅舅的生命安全。
不同于外甥的担忧,严思平静静的为两人倒上一杯茶。
边境战事在敌方退兵投降后已停歇,在得知皇上用意后,他自动请缨来帮忙,因为几个月前,军情被敌军所识破,他们无端折损多名弟兄,虽然后来战胜,但身为大元帅的他定要查个究竟,绝不让此事再发生,皇上也恩准了。
他啜了口茶,深邃眸光跟着一敛,“子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会避开那些人,不让他们发现。”说是这么说,但他不愿意戴人皮面具,其实也有他的用意,他就是要让某些人不安,某些人急躁,这样子宸就可以更快的拿到相关证据。
他们都很清楚那小子指的就是江维仁,效忠的是当今的大皇子,只是这中间可以连结或搜寻到的证据太薄弱,就算事情爆发,恐怕也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两人默默的喝茶,沉淀了思绪,秦子宸开口,“虽然很不甘愿,但我已经决定先将他们各处的窝都给捅开,至少能逼一些人安分些。”
“好,这里舅舅就先盯着,你准备到镇州去收网。”
“不急,再多等几日,我的另一个分身很努力的在那里与大图钱庄的女掌柜‘周旋’,还与春风楼几个美人儿翻云覆雨的探情报,这种卖身的事儿,我可没兴趣。”秦子宸笑笑的喝了杯茶。
“你在这方面似乎都没兴趣。”严思平含着某种深意笑望着他。
“舅舅不也一样?”秦子宸也带着某种意味回视。
舅舅有一张如刀凿般的五官,黑眸深邃,全身上下带着强焊的气势,任何人见了都能感受到一股威胁彳生,这是舅舅长期在战场上沾染上的煞气,但他知道他有一颗多么温暖的心。
想到这,他突然一笑,“不过,我听暗卫说,近月来,有一女子老在这里来讨茶?”
“不过是个小姑娘。”严思平云淡风轻的说。
“应该不小了。”秦子宸很清楚对方就是阮昭芸常常挂在嘴边的琳姑姑,相信舅舅也知道,只有阮芷琳还不知道舅舅的身分。
严思平开玩笑的瞪他一眼,“舅舅对男女之情早已无心,你也别想当月老。”
“我只是觉得她不错,但舅舅没有表态,我自然也不会让她知道舅舅的身分。”秦子宸边说边注视着眉宇间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光采的舅舅,“不过,她与世俗认定的世家闺女不同,不是会在家相夫教子的好女人。”
“这话舅舅倒不赞同,女子就算跟了教习嬷嬷学规矩及礼仪,琴棋书画皆精,也不见得就是个可以相夫教子的好女人。”严思平下意识的反驳,但在对上外甥带着某种玩味笑意的眼神时,竟莫名心虚,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倒是芸儿,你对她另有打算吧?”
秦子宸不由得一笑,“知子莫若父,但我爹却没有舅舅来得了解我。”
“你爹跟你一样是痴情种,我知道他心里深爱的只有你的娘亲,只是他背负着一大家族的荣辱,娶了冯蓉又纳了多名妾实在是情非得已。”
这话里的意思秦子宸听得明白,就是要他对他爹好一些。
“在得知芸儿因怪病解除婚约后,我就没打算再放开她,”他勾起嘴角一笑,想起白日她落荒而逃的可爱身影,心情愉悦的再喝了口好茶,“她是我的。”
“她能应付得了冯蓉?”严思平提壶再次冲泡,让那浓厚纯郁的茶香再次飘散在屋内。
先前在威宁侯府发生的事,外甥已跟他说了,这几日,还刻意派人在京城里送点消息,不然,外人不知晓,不可惜了冯蓉的那场大戏?
这一点的确是很大的问题,秦子宸看着握在手上的茶杯,眼神陡地一冷,“我会在她身边,该给颜色时,我也不会客气的。”
闻言,严思平点了点头。
日子又一天一天过去,秦子宸不再出现。
阮昭芸逼自己不能在秦子宸住的山庄去,但心里又觉得自己很差劲。连个忙也不肯帮,一连几日,她过得极为纠结。
阮芷琳是个好奇宝宝,总想知道两人去了哪儿又聊了什么?但阮昭芸说得含糊,她正打算去拜访英雄的家时,一封从京城送来的家书让她整个傻了,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阮昭芸的院子,就见她坐在花厅内,望着暖暖日光发呆。
“看看。”她将信交给她。
阮昭芸迅速览信,愈看愈心惊。
近日京城盛传威宁侯府的嫡次子秦子贤酒后乱性,差点玷污了自己的亲娘,好在奴仆听到当家主母冯蓉的求救声,急急进去阻止,不然,可是乱伦的大事啊。
听说事件发生那日,两年多未归的秦子宸也有回家,但仅有几名家族成员知晓并一起用了午膳,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后,就发生这件大事,烂醉如泥的秦子贤紧急被送到南方,府中也要奴仆们守口如瓶,但还是有人嚼了舌根,传出去了。
阮昭芸心思烦乱,这桩丑闻还是发生了,只是男主角从秦子宸变成秦子贤,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太劲爆,我都风中凌乱了。”
阮芷琳摇摇头,在靠近雕纹大圆窗前坐下,“我看你也别嫁你的子宸哥哥了,我本就讨厌假惺惺的冯蓉,现在她还养出个乱伦的儿子,这不妥。”她顿了一下,突然倾身向前,“可是,这样对秦子宸也不公平,不然,他若答应不跟他们那对乱伦母子同住,那就可以。”
“琳姑姑,你真的想太远也想太多了。”她真的不知道姑姑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想法。
“我哪有想太多?”她瞪大双眸,“信里不是写了吗?威宁侯府严重否认此事,说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刻意污蠛,但京城里没人相信,这会儿,大家都聚焦在此事,三哥说你着想回去也没问题了。”
“好,我也想爹娘了。”
“那你先回去,我待在这里,我对八卦满天飞的京城真没什么兴趣。”她微微一笑,“冰山男正在融冰中,我不能前功尽弃。”她神秘兮兮的说着。
“好,芸儿先回去。”她离开也好,不然这么纠结下去也不是办法。
翌日,两人用完早膳,奴才将一些行囊都装上马车后,阮芷琳陪同阮昭芸走了出来,两人相拥道别,阮昭芸转身正要上车——
一阵急遽马蹄声陡起,接着,就见到某人英姿勃发的策马过来。
阮芷琳眼前一亮,“是鹰呢。”
易容的秦子宸一身黑色劲装,丰神俊朗的在两人面前拉缰勒马,俐落的翻身下马背,动作一气呵成,甭说几个丫鬟看了心儿怦怦跳,连小厮们也觉得他帅翻了。
“你们要离开了?”秦子宸目光来回扫过阮芷琳跟阮昭芸,最后定在阮昭芸略显不自在的粉颜上。
“芸儿的病好了,她要回京,但我没有。”阮正琳想也没想的就道。
阮昭芸瞪大了眼,却已来不止阻止,只能窘迫的看着突然笑得很欢快的秦子宸。
“看来,你那个重要理由已经消失,没有理由不帮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