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对于墨骁来说,有如蜗牛一般,在寒冬里缓慢爬行着。
他以为没有了姜希福的日子,顶多就跟回到从前她不曾出现过的日子一样,也许会难过一阵子,但时间过去就会好了,没想到,经过了一个冬天,来到了隔年的春天时,他仍然无法对她的离去释怀。
这么久以来,他觉得自己已经控制得不会再去想念她的,她的影子还是会趁他不注意溜进脑海里,激翻他内心对她深藏的各种情绪。
姜希福的离开,带给他母亲的冲击巨大,墨梅和墨杏也都一直陷在忧郁的情绪里,每个人都觉得被姜希福重重伤害了,因为她们曾经相信她是最不可能背叛她们的人。
墨骁为了不让自己沦陷在遭到背叛的痛苦里,他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很忙碌,不但积极地把武馆开设起来,也开始着手处理墨梅和墨杏的婚事。
胡药商娶走姜希福的那一箱「聘礼」有三百两,墨骁就把那箱银子当成姜希福回报他救命之恩的礼物,他全都拿来办墨梅和墨杏的婚事,还有支付开设武馆所需的花费。
忙了一个冬天,就在春天来临时,他终于把墨福和墨杏嫁了出去,墨梅嫁的是小七,墨杏嫁的是下城的布商,虽然都不是什么富豪之家,但是墨梅和墨杏对自己的丈夫很满意,对婚后的生活也感到心满意足。
而墨骁的武馆,也选在春天开始招收学生,他把父亲从小到大对他的栽培全都教给孩子,这是他觉得不那么辜负父亲期望的方式。
春日,一个舒服宜人的傍晚,墨骁从武馆离开,准备回家,想到母亲近日里有些咳嗽,便转到隔街的药铺抓药。
当他一走进药铺,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几包药从铺子里走出来,他全身一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希福?!」他很吃惊。
姜希福震愕地抬起头,看见墨骁的瞬间,眼里闪过一阵惊慌。
「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她怯怯地低下头,喘得有些厉害。
「你病了?」
他很惊讶眼前的希福竟然变得如此苍白瘦弱,深陷的眼眶下还有淡淡的暗影。
墨骁说话的声音渐渐击溃她对他的思念,她努力把泪水锁在眼眶里,哽咽地说:「只是伤寒,不要紧。」
「只是伤寒?伤寒会让你瘦成这样?」
他不太相信,靠近她细细地看一眼。
姜希福心慌地别过头,用力吸了吸鼻子,反问他。「公子也来药铺,家里是谁病了吗?」
「母亲有点咳嗽。」他简茎地说,直直地盯着她。「为什么?为什么走了以后连回来看母亲一次都没有?你不是还要当我的妹妹吗?为什么离开之后好像跟我们恩断义绝了?」
姜希福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接触他的眼神,一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胡老爷不喜欢我出门,所以我没办法回去看老夫人还有你们。」她努力撑起一个笑容,匆匆地说:「公子,我得回去了。」
「等一下!」墨骁抓住亟欲离开的她,不解地问:「你过得不好吗?你是不是过得不好?胡府有人欺负你?」
「没有、没有!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
姜希福拼命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瘦成这样,又那么苍白……」
「公子,我真的得走了!」
她挣脱他的手,匆匆忙忙地拉起斗篷,踩着又急又快的步伐离开。
墨骁呆站住,看着她飞快离去的背影,陷入巨大的疑惑中。
他转身走进药铺,找了正在抓药的伙计问道:「刚才那位姑娘抓的是什么药?」
「抓的都是一些补气血的药,每隔半个月就会来一次。」伙计一边说一边忙着手边的事。
「补气血?」他蹙了蹙眉,原来没听说她有气血不足的毛病啊……
伙计接着说道:「两个月以前开的都是治血崩的药,听说是因为孩子被打掉了,造成严重血崩,后来救回一命。」
孩子被打掉?墨骁震惊不已。
怎么会?为什么要打掉她的孩子?
他心神恍惚地离开药铺,慢慢地走回去。
就算她的背叛让他心痛难过,但是看见她满脸病容,又听到她的孩子被打掉,他还是无法不关心她。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一早,墨骁忍不住骑着一丈乌直接前往上城的胡府。
当他以前来探望妹妹的名义走进胡府宅邸时,暗暗地大吃一惊,胡府的奢华程度超出他的想像,花园中重重高台耸峙,台下遍布假山,回廊曲水,穿引其间,就连他见过的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
一个老仆在前面领路,带着他走过曲廊楼阁,愈走到后院,就看到愈多打扮得色彩缤纷的女子,这些女子看起来都不像婢女,如果都是胡药商的侍妾,那这个胡药商简直是淫乱不堪了。
「这里平常是不许男人进来的,不过你是希福姑娘的哥哥,可以破个例,但是不可停留太久,一刻钟便得要离开。」
老仆将他带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前,平淡地对他说道。
墨骁极度不悦,冷冷讽刺道:「这是关犯人吗?」
「公子请自重!」老仆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希福姑娘?」他突然想起老仆刚才的称呼,狐疑地问:「她不是胡老爷的侧室夫人吗?你直呼她的名字?」
老仆睁大了眼睛,失声笑道:「想当侧室夫人?怎么也轮不到她呀!」
墨骁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他急切地推开厢房的门,门才一打开,就闻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昧。
他看见靠窗边有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具熬药用的陶罐子,正冒着热气,药味正是从里面冒出来。
姜希福躺在床上,脸上几乎没有血色,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微微睁开眼,以为是冬莲进来,却没想到竟然会是墨骁。
「公子!」她挣扎着起身,惊诧地问:「你怎么会来?」
「我不放心,过来看你。」
他在床沿坐下来,一瞬也不嚼地望着她。
「我已经好多了,昨天不是跟你说不要担心的吗?」她不安地看了看门口,小小声地问:「刚才很多人看见你进来了吗?」
「我说我是你的兄长。」他叹息道。
姜希福放心地微微一笑。
「那就好,要不然……」
她咬住唇,不再往下说。
「你为什么骗我?」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声音低哑。
「我骗你什么?」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惊肉跳得厉害。
他久久凝视着她,说:「你根本不是侧室夫人。」
姜希福笑得很勉强,眼底里有着淡淡的怅然。
「我若说是被买来当侍妾,连个身分都没有,你必然不会同意我来这里。」
「那当然!」墨骁咬着牙,万分不忍。「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此时,冬莲突然走了进来,一看见墨骁,惊讶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惊醒似地大喊着。「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他来看我。」姜希福虚弱地说。
「要是被胡老爷知道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还想被老爷打吗?」冬莲整个人惊慌失措。
「他打你?」墨骁眼中倏地燃起怒火。「莫非就是因为他打你,所以才把你的孩子打掉了?」
「公子连这个也知道?!」冬莲倒抽一口气。
姜希福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希福,跟我走!」他弯腰把她从床上抱起来。
「要去哪里?」她紧张地扯住他的衣襟。
「跟我回家。」他抱着她大步走出去。
「公子,胡老爷不会善罢干休的!」
冬莲吓白了脸,无法想像后果。
墨骁毫不理会,抱着姜希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胡府大门,骑上一丈乌,策马飞奔。
重新回到墨府,姜希福看着熟悉的一切,听见老夫人嘘寒问暖,她心里很感动,也有着深深的不安。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老夫人和墨骁都没有变,变得最多的人是她,如今的她一颗心支离破碎,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
「公子,你把我带回来,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虽然我不是胡老爷宠爱的侍妾,我在他的眼里可有可无,但是胡老爷是爱面子的人,他不会容许他的侍妾跟男人逃跑的,他不但会把我抓回去,也不会放过你。」
在老夫人回房休息后,姜希福凄然地对墨骁说道。
「他还能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吗?」
墨骁替她倒了杯热茶,然后坐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胡老爷的姊夫是皇上的舅舅,光是这个关系,就怕会把你……」
姜希福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把自己卖给胡老爷当侍妾?侧室夫人和侍妾的身分地位差距有多大,你竟然让我真的相信你是当了富商的侧室夫人,你怎能这样骗我!」他对她既心痛又不舍。
姜希福凄然苦笑,既然他已经知道,也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觉得重要跟不重要的事情,当初我以为拿到那笔三百两的卖身钱很重要,可以帮你度过难关,没想到……」
她说着,仿佛触动了心事,眼中惨然有了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