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家宴结束之后,花荣月回到丰泽堂正院,侍妾通房要前去正式拜见世子妃,听世子妃训示,并订下规矩,日后侍妾们是每日一请安还是早晚请安,要不要另外立规矩,由世子妃说了算。而通房不过是奴才,除非世子妃召唤,没资格进丰泽堂的。
以花荣月的性情,寒莲推测她肯定不想见侍妾们多待在她的丰泽堂,由陪嫁丫鬟嬷嬷服侍比较安心,小妾们请安后便可以退下了。
况且,花荣月自己还是新媳妇呢,服侍婆婆、讨好婆婆尚且不及,还要收服王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和管事嬷嬷,一时片刻没心情与小妾们斗法吧!
果不其然,花荣月压根儿没将小妾通房看在眼里,美貌不如她,家世不如她,身分地位判若云泥,不在一个层次上,除了寒莲她还在乎几分,年顺慈、周吟鸾和碧泉,她根本可以直接当她们不存在。
三位侍妾的见面礼是一根金簪,碧泉是一根银簪,说了请安规矩便让她们退下,只留下寒莲。
“妹妹住的习惯吗?睡得可好?”花荣月一样亲切。
“都好。”寒莲微笑叹息。“有姊姊为我作主,王妃仁慈抬爱,我过得很好。”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花荣月笑道:“你跟那几个女人不一样,无论你有什么事,或受了一丁点委屈,随时可以来找我。”
寒莲笑得更甜,神色感激。
花荣月跟她自在地说笑,一起喝茶吃点心,像未嫁前一样,其实,她才嫁过来第二天,心境便起了变化。
还是莲儿懂事、贴心,又知分寸。不似年顺慈和周吟鸾,一个一身桃红,一个一身水红,炫耀自己多受宠似的,其实俗气极了。
再受宠也是妾,是婢,是奴。
还是莲儿好,不刺她的心,杏黄色绣百合的衣裙,清新自然。
“那两个可有找你麻烦?”那两个一看就是不省心的,喜欢争强拔尖。
“来过榴花院一次,没有找麻烦,只是好奇进来看看。”寒莲委婉道。
“那就罢了,若真敢找你麻烦,不用客气!”
要如何不客气呢?寒莲一脸懵懂。
花荣月好气又好笑,“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怕是一生难免,你自己要长点心眼,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你。”
寒莲摊摊手,一派天真道:“我躲在榴花院,尽量少出门,总行吧?”
花荣月哭笑不得,笑斥道:“没出息!”
有出息会做了你的媵妾?有出息能被逼着悬梁?况且,在王府里行走,不是正经主子的侍妾,没出息一点才能活得长久。寒莲在心里暗讽,眼神却十分诚恳还带着敬慕,“姊姊,我有几分能耐,您最清楚,所以才会厚着脸皮在您这棵大树下乘凉嘛!”
花荣月一时语凝。
周嬷嬷在一旁噗嗤一笑。
花荣月笑道:“算了,真拿你没法子。”
嫁了人又不是转世投胎,小白兔又怎么可能变身小野狼保护自己?
这样也好。这样的寒莲反而令她安心,不怕她反噬。以后多照应寒莲二丁如同在宁国公府时一般,也不费什么工夫,只要寒莲一直忠于她,她在物质上绝非小气之人。
她交代周嬷嬷一声,自有周嬷嬷费神。
此时有丫鬟掀帘来禀,“世子爷回了。”
人高马大的寇准走进来,一屋子女人给他行礼,他有点意外的看见寒莲在这儿,但什么也没说,坐到罗汉榻上,花荣月隔着炕几坐在另一边,寒莲上前拜见了世子与世子妃,祝他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一听到早生贵子,便想到昨晚扫兴又败兴的洞房夜,寇准眉宇间有几分不快,冷声道:“你退下吧!在榴花院让尤嬷嬷指点你王府规矩。”
寒莲始终低垂着眉眼,没朝寇准的方向多看一眼,规规矩矩地屈膝告退。
花荣月柔声笑语道:“世子爷待莲儿要和气些,她就像我亲妹妹一样,胆子小,人又腼腆,你一脸严肃吓到她了。”她心知昨夜委屈了寇准,只能温柔以对。
寇准冷冷撇唇,心里嗤之以鼻,我若真待寒莲亲亲热热的,你还会当她是好姊妹?你这一套假贤慧用在大哥那种正人君子身上还行!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是你妹妹,可不是我妹妹,少指使我要如何待她!”他站起身,“我去书房,晚上一起陪爹娘用晚膳。”
花荣月起身送他,待他出去后,她也松了一口气。
该如何与他相处呢?慢慢琢磨吧!
退出正房的寒莲勾起微笑。早生贵子?作梦去吧!
王府是什么地界,她很清楚,人多口杂所以规矩极重,想做点出格的事,当心被逮个正着。因此,在宁国公府生活了大半年,可以在花荣月身上做手脚的法子,她早做完了,来到王府,她只管在一旁看着,偶尔粉墨登场一番,定会不声不响地将花荣月往阴沟里带。
花荣月提防谁也不会提防刚自缢活过来、可怜兮兮的小表妹寒莲。
一旦嫁来王府可不一样了,即使是亲生姊妹同事一夫,久了也会因分宠不均而因妒生恨,何况她不过是表妹,地位又尊卑不同。再者,世子妃身边的奴婢比从前多了一倍,她是傻了才会向世子妃下手。
寒莲心情很好地笑更开了,这日子肯定越来越有趣。
新人三朝回门,宁国公府隆重地接待娇客。
花荣信悄悄问妹妹,“你怎么不带莲儿一起回来?”绝世美女成了自家老婆,天天看便不稀罕了,而且醋劲又大,还是小鸟依人的秀丽佳人耐看啊!即使心无邪念,也想亲眼看看表妹过得好不好。
花荣月皱眉瞪着他。“大哥以后别再说这话了,会害死莲儿的!”
花荣信恼了,回瞪她。“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只是宁国公府也是莲儿的娘家,所以问你怎么不带她一道返家罢了。”
花荣月嘲讽地挑眉。“大嫂回汝阳侯府时会带着小妾一道去吗?喔,对了,大哥尚未有侍妾,只有两名通房,听说险些教大嫂卖了。”
花荣信磨牙,甩袖走了。
花荣月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哥出丑,她也会颜面扫地,她不能容许自己在寇准面前丢人现眼。
她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认定了寇准是万万不及寇淮的,甚至自己的才情都比寇准强,在这样的寇准面前丢脸,比脸上多一道疤更让她难受。
回到王府,花荣月亲自奉了一盏茶给寇准,一脸宽容的笑,“说来是我对不住世子,新婚燕尔却不便服侍世子,不如……世子去榴花院吧。”
寇准带着几分讶异道:“去榴花院?”
花荣月笑道:“莲儿也是世子的人啊!”
奇怪,她笑得越美越宽和,寇准心里越毛。他向来讨厌正妻给小妾们安排侍寝日子的规矩,男人又不是种猪,你说上谁就上谁?既然都是他的女人,合该由他来决定今天想跟谁睡便跟谁睡才对!
他的妻子若是连他的下半身都想管,严控小妾侍寝的日子,可别怪他翻脸。
何况她凭什么?若非成亲前已答应母亲,成亲头一个月他都会宿在丰泽堂里,就凭洞房夜发生那样晦气之事,他根本不想踏进丰泽堂。
男子汉说话算话,他不想失信于母亲。
反正寒莲尚未及笄,他都不急,她急什么?若果真贤慧,怎不提采薇院。
花荣月从小花心思了解寇淮的人品性情,对寇准则敬而远之,只是常听到他又闯祸的传闻,心里认定了他是个不学无术的莽夫,从没想过他心思缜密,人情练达,不好糊弄。
“世子爷?”莫非陪嫁的美妾他看不上眼?也是啦,到底容貌差她些许。
寇准的沉默时常令女人有了美丽的误会。
他放下茶盅,神色淡然道:“也好,我去榴花院坐一坐,寒姨娘进了门便是王府的人,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他起身朝外走两步,又道:“等我回来。”
花荣月福了福身,内心喜开了花。
果然,男人都爱倾城美色,便是不燕好光看看也舒心。
寇准是个守信的,不到一个时辰便回了丰泽堂。不过,他命人抬了一个书架去榴花院,又让人传话给碧泉,将畅意轩小库房里那套影青瓷的茶具送去给寒姨娘,听说他一接过玫瑰紫釉的茶碗便给砸了,说那是娘儿们用的。
花荣月听秋水来讨宁神丸,得知寇准一发火,寒莲吓得瑟瑟发抖,连晚饭都吃不下,赶紧派了周嬷嬷去探视,并让人熬了燕窝粥送去。
寇准回房安歇时,她一个字都没提。
待寇准销假回去当差,她赏了些吃的用的给寒莲。王府的侍妾少,月例是十两银子,通房有三两银子。寒莲是她的人,她给了二十两银子和一些散钱,派周嬷嬷安慰她稍安勿躁,世子爷只是怜她年纪小,不是不待见她。
寒莲唯唯应诺,心里根本无所谓。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又何尝不是?一位官老爷、富商公子有十几名妻妾是寻常事,王公贵胄更不受限制,女人来来去去,男人不累,女人累了。只有刚新婚的少妇才会傻傻地用一片痴心去换男人的真心,然后用寂寞写日志。
妻妾成群,谁掏出真心谁就输了。
寒莲早已断情断爱,只是要教男人深信她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寇准,再无旁人,对她来说是轻而易举便可自然而然流露的演技。
寇准当面摔茶碗,是看出玫瑰紫釉茶碗是花荣月用剩下给她的,他这一摔,屋里的人吓得连忙收拾,全退了出去以免遭殃,他这才低声对她道:“你还小,多服避子汤无益。”然后便龙行虎步走了出去。
他是想告诉她,他暂时不与她圆房,不是不待见她,而是想免了她的避子汤?真看不出来这莽夫也会怜香惜玉,花荣月怕是看错了他吧!
王爷和王妃生了两子一女,无庶出子女。二老爷和二夫人只生了两个女儿,听说儿子从小夭折了,二老爷一直没纳妾,这在勋贵之家可说是异数!
不用说,王爷和王妃一直期待抱上嫡长孙,寇准只要在小妾屋里过夜,天亮便会被嬷嬷盯着喝上一碗避子汤,连续喝上两三年,以后想生都不容易。
到底是有水准的人家,不似妓院老鸨直接下断子散,一了百了。
寒莲立在廊下吹着晚风,原本明朗的天空,又飘来一片阴云遮住了皎洁的月亮,这意谓着什么?又要下雨了吗?
而她迎风望月人消瘦的形象,落在尤嬷嬷眼里,还以为她是为了世子爷的冷落而感伤呢!
唉,小姑娘心性纯善,哪里晓得这后宅虽不比深宫险恶,但傻傻地将心托明月,只怕明月照沟渠,到头来,也只能感怀身世独自伤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