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紫萦睡了很沈的一觉,醒来时只觉得全身腰酸背痛,尤其是背部,刮痧过后的皮肤异常敏感,稍微翻身压触到就会痛。
她缓缓坐起身,睁开疲惫沉重的眼帘看了看窗外,应该是傍晚接近晚餐时刻了,远方的天空是很深的暗橘色。
她稍微梳洗了一下,下楼去,姜母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她走进去打招呼。
“你睡醒了?应该舒服多了吧?”姜母转头看她,一脸心疼。
“嗯!好多了,阿姨谢谢你下午帮我刮痧。”她道了谢,也想回馈姜母。“你在煮饭啊?我来帮忙好吗?”
姜母笑着拒绝。“你不用帮忙啦!我自己一个人做习惯了,对了!”姜母朝餐桌上的那一锅青草茶努了努下巴。“不过你要把一大杯青草茶喝完才可以离开哦!那可以帮你降肝火,中暑的人喝最好了。”
“青草茶?!”一听见青草茶,梁紫萦的脸色一僵,她怕青草茶的苦味,不大敢喝。
但是姜母在这时说了一句话,让她想婉拒的话到了嘴边又全吞了回去。
“是阿晋特别熬煮要给你喝的,他还怕你中暑没啥胃口,帮你煮了一锅地瓜稀饭,等一下晚饭的时候你可以吃。”姜母有意要宣传儿子的贴心作为。
“他……帮我煮的?”梁紫萦表情疑惑、语气吃惊。
稍早刮完痧的时候,姜母就有跟她说过姜少晋是如何焦急地把她送回家,但她还以为姜少晋把她抱回来交给姜母照顾之后就离开了,没料到他那个大男人居然还会帮她煮东西。
“嗯!所以你要多喝点,才不会折煞他的好意,我这个儿子下厨房可是很难得的。”姜母拿了一个好大的杯子走过来,也不顾梁紫萦面有难色,硬是自了满满一杯的青草茶递到她手里。
人家都这么说了,不喝就太不给面子了,她只能涩笑着,勉强喝下一口,可是……好苦,她的脸都皱成一围了。
“阿姨,我……端出去慢慢喝。”怕姜母盯着要她一口喝掉,她委婉地说要端出去喝,心里想的是等会儿要偷偷加很多糖进去,真是苦到骨子里了。
“好啊!”姜母爽快地答应,还建议她。“你端去后面我有种菜的院子那边喝,阿晋刚好在那里,他很担心你,你去让他看看。”
梁紫萦端着令她敬畏的青草茶往后院菜圃去,果然看见姜少晋背对着她站在那里。
他似乎正在欣赏夕阳落日的余晖,下巴微微抬高,眺望着远方。
橘红色的温暖余晖像在他身边框了一圈金粉似的,他健硕的身躯被光线照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整个画面看起来很有孤独的美感。
她往他的方向走去,走到他的背后时,整个人刚好被他的影子覆盖住,感觉黑暗、沈静。
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开了他的影子,来到他身边,姜少晋察觉她的到来,偏头看着她,这时,她看见夕阳的瑰丽霞光照在他脸上,那又是另一种迥然不同的感觉,给人光明、令人安心。
这一瞬间,梁紫萦忽然产生一种奇特的想法——在他身后,没被他看见时,阴暗孤独,来到他身边,被他看着时,温暖舒适……
他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见她怔怔地看着他,他以为她仍不舒服,关心地问:“身体好一点了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过姜母诉说他如何替她紧张,帮她熬煮青草茶、地瓜稀饭的关系,总觉得在她听来,他此刻的语气特别沈稳、窝心。
“已经没事了。”她淡淡一笑,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刚才,她直勾勾地看着他,与他深邃的眼眸相对,脸颊竟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那就好。”姜少晋点头,但眼神仍担心地看着她。
“那个……今天谢谢你带我回来,而且我听阿姨说你还帮我煮青草茶和地瓜稀饭,真的很谢谢你。”想跟他当面道谢,这是她来后院找他的主要原因。
姜少晋轻轻嗯了一声当作接收到她的谢意了,她这么规矩正式的道谢让他不自在,为了掩饰这份别扭的感觉,他口是心非的老毛病又犯了——
“就说你很麻烦吧!又怕壁虎、又怕虫、又怕太阳晒,这么嫌贵,真搞不懂你怎么会选择要来山区卫生所上班?山上的特色就是昆虫多、太阳烈,你不知道吗?”明明是关心,那语气却像是不耐烦的说教。
梁紫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的,前一秒她还觉得他人很好,感动得发自内心地跟他道谢,下一秒他就拽了是吧?还数落她麻烦,人家她会主动请调来山区卫生所上班是有特殊理由的,不知道就别乱说话!
心里有话不吐不快,梁紫萦决定将理由告诉他。
她的语气有一点点冲。“我当然知道山上昆虫多、太阳烈,但我也知道山区的医疗资源缺乏,以前我在都市的医院工作时,经常看到许多因为医疗资源不足而延误就医的病患,其中有很多可爱的小朋友,我看了很不忍,他们其实可以不用拖到那么严重才来大医院,如果在山区有人可以教育他们应有的医学常识,他们可以活得更健康,所以我才会去报考公职,想说要请调到山区卫生所。”
她的理由听得姜少晋面有愧色,原来她是这么想才请调到山上来的,而他什么都不懂就乱说话,显得他很幼稚无知。
她令他由衷佩服,所以这一次他放下男人的面子问题,不拖拖拉拉,开口道歉。“抱歉,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他勇于认错,态度懊悔,反而让梁紫萦怪不好意思,显得她刚才说话冲很小家子气似的。
她连忙摇头。“没关系啦!你不用道歉。”
“你很有爱心。”像是为了突显自己真的很抱歉似的,姜少晋又夸了一句。
她尴尬地直摇手。“也不完全是那个原因,还有其他原因啦。”他这样夸她,她当之有愧。
姜少晋好奇地挑眉看她。“其他原因?”
“嗯……”她点着头,浓密如扇的眼睫低垂着,脸色忽然就忧郁了起来。
姜少晋在一旁看着,忽然萌生奇怪的直觉,觉得她等等说出来的话会是让人心酸的。
梁紫萦幽幽地道出了另一个理由。
“我之前有一个交往了五年的男友……”
果然,光听第一句,姜少晋就想叹息,说一句“怎么又是这回事?”,但他忍住没说,只是在心底暗暗佩服自己,怎么身边老是遇到对前男友放不下的女人?
根据前两次的恋爱经验,他和怀抱情伤的女人慢慢熟稔起来,产生了感情,他成为女人感情路上的安慰者,填满她们心中被爱伤透留下的空缺。
他曾戏称自己是“填空先生”,谁知戏言成真,他真的只能是“填空”的角色,当那个让她们伤痕累累、爱之入骨的前男友出现要求复合时,他就被摒除在外。
他以为又会听见什么前男友劈腿导致她死心离开,来到风光明媚的山上疗情伤之类的故事。
但,梁紫萦的故事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说:“他很爱户外运动,尤其爱登山,征讨过许许多多的高山,凭他的技术不该出事的,谁知道两年前,有一次登山扎营时遇上地震,大石滚落砸了帐棚,他和山友慌乱逃出帐棚,但在黑暗混乱中,他失足摔下山谷……”
“死了?”她的故事让姜少晋瞪凸了眼,搞什么啊?原来她的前男友……死了?
梁紫萦看见姜少晋愕然的表情,她扯唇苦笑了一下,要是不勉强自己笑,她怕眼泪会迸出。
她神色悲伤,继续说:“我从歇斯底里地排拒到认命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经历了很难熬的一段时间,经常作恶梦哭着醒来,严重到不敢听见有关‘山’的字眼,只要一听就会心痛如绞,有一次我正在帮病患打针,听见他跟旁边的家属谈着要去登山的计划,我忍不住哭了出来,把他们都吓坏了,那一次我惊觉自己的心生病了,不能再这样下去,所以……”
“所以?”他屏息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叹出。
“所以我要学着克服与放下,我选了最激烈的方法,与其逃避山,不如直接面对山,来到山上生活,我知道刚开始一定会很痛、很辛苦,但是只要熬过去了,就会有释怀的一天,而那一天的到来,才是我的心灵真正自由、真正被释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