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京城的前几日,梁寒玉人生地不熟,战铁衣唯恐梁寒玉留在将军府,会再与将军夫人起不必要的冲突,或是背上气死未来婆母的不孝恶名,于是特意向皇上告假了几天好陪佳人。
梁寒玉精力旺盛,日日都出门游玩,一起床做了梳洗便和未婚夫出门,先在外头用早膳,稍事休息后如刘姥姥逛大观园般游览着京城的名胜古迹,秀丽风光。
不碰面就不会有龃龉,也减少了很多磨擦,想趁机找梁寒玉麻烦的将军夫人无处下手,闷得人又苍老了许多。
后来战铁衣更干脆带了梁寒玉用完晚膳再回府,一整日在外。
因为这方式奏效,将军府内安静多了,风平浪静,波澜不生,一如战铁衣征战在外时,没什么风浪。
可是却急坏了顾嫣然,她找不到机会撮合自己的儿子和苏明月,也没法从中破坏对外宣称已定下婚约的小两口,用各种法子想将人逼走,反而使两个人同进同出,如胶似漆,感情较先前更浓了,儿子的轻笑声也时有耳闻。
再不动手,她寄予厚望的儿子就要被不懂规矩的外人抢走,这是她怎么也不能忍受的。
另一方面,秦红缨母子这边也日渐焦急,他们原本想等这一对母子闹翻,好渔翁得利从中捞点好处,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是小两口日日相偕出游,浓情密意羡煞旁人,成亲一事也在筹备中。
秦红缨颦眉,战西华按捺不住,就连自认为十拿九稳,手到擒来的安惜兰也坐立难安,战铁衣这一记奇招打乱了不少人的布局,让他们措手不及之际又饮恨不已。
这一日,战铁衣又带梁寒玉出府,到了京城第一酒楼用膳,才要进包厢,就被人唤住——是战西华和安惜兰,正说着话时,苏明月也现身,似也是凑巧来这儿用膳。
“难得偶遇,大家一起坐嘛!热闹些。”三方聚头,有好戏看,不看太可惜了。
听到身侧的小女人主动邀人入席,战铁衣向来没有表情的脸刷地拉长,暗瞪了自做主张的梁寒玉。
他带她出府行游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人,以防他们居心不良使出令人痛恨的手段,让她在将军府过不下去。
结果咧!她倒好,全不在意,彷佛当人家是失散多年的好友,一脸笑的殷勤招呼着。
那三个不速之客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不客气的一起进了包厢。
战铁衣坐在梁寒玉身旁,面色不豫。
“别绷着脸,和善点,待会一吃饱我们就走,帐让他们结。”梁寒玉声如蚊鸣的附在战铁衣耳边低喃。
“你的意思是……”他面上的阴色略微放晴。
“这些日子老在外头吃,肯定花了不少银子,你把白府赔给我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吧?我们不坑别人哪有闲钱继续逍遥。”她一脸“我很明白你不把银子给我是因为花光了”的神情,对拿冋赔偿金一事已不抱任何希望。
战铁衣皱眉又头痛的望着想多了的未婚妻,不晓得她哪来的胡思乱想。“一两也没花你的银子,我有自己的俸禄和皇上的赏赐,晚一点我开私库让你自己挑。”
“为什么不全给我?”
只能挑而不能变成她的,那对爱财的人是多么痛苦的煎熬,看着金银珠宝只有眼馋的分。
“成亲后。”现在太早。
“没诚意。”她噘着嘴埋怨。
没银子赚的日子好难过呀!
其实他们这几天也没白过,表面上看来是分不开的未婚夫妻在你侬我侬,蜜里调油,实则是借着出游的名头安排一切,将慕容山庄的铁运往边境,打造成兵器供十万将士使用。
直接运棺木入京太显眼,京城内也没一下子死那么多人,因此梁寒玉让自家三哥将木料厂的木料运到城外的一处庄子,再调原来铺子里的制棺师父连夜刨制上百口棺。
他俩有时会和慕容写意碰头,商讨铁砂的数量,棺木的承重量是多少,一口棺藏几斤铁才合适,要用马或牛来运送,得花几日送达,由谁来接手较为妥当。
当然此事是皇上允了,下令由两人执行的秘密任务,否则私底下运送铁砂,就连皇上也会起疑心。
毕竟那些铁能制成十几万把兵器,这批庞大的武器不论落在谁手里都是一大威胁,皇上也怕人造反,揭竿起义。
“你们两位感情真好,大白天的靠那么近,头靠头的说起悄悄话,不知说了什么有趣的事也让我们听听。”安惜兰一肚子酸水快涌到喉咙了,一开口酸言酸语的不给人颜面。
但是,梁寒玉的反击很快就到了。
“既然是悄悄话怎么能告诉别人,青梅妹妹明明是官家千金,为何这么不懂事,人家的闺房事也要拿出来说给你听不成。”你管太多了吧!我们情话绵绵碍着你了吗?看不下去就走人,我绝不留客。
“你们尚未成亲哪来的闺房事,你还要不要脸,连这种羞人的话也敢说出口。”沉不住气的安惜兰目中尽是怒气。
“安小姐,住口。”那是他的未婚妻,容不得别人说一句不是,战铁衣沉下脸,捍卫心上人。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堂而皇之的住进男子府中,她的品格能有多高洁,不就是攀上高枝不肯放手。”她凭什么占了二表哥身边的位置,得其宠爱。
“你不是也住在将军府。”他冷哼。
有脸说别人,没脸看自己,秦姨娘又不是正经主子,她好意思赖着不走,妄想住到天长地久,梁寒玉在心里小小的鄙视一番。
女人最擅长的一件事便是为难女人,真那么不平先管好男人呀!想法子和战铁衣两情相悦啊,找她碴又不能让他爱上她。
不是两情相悦就不是真爱,那叫痴迷,来自单方面,通常不会有好结果,伤己也伤人。
“我不一样,二表哥,我是明正言顺的亲戚走动,是你最亲近的表妹,我住在将军府天经地义,姨母视我为亲生女儿……”安惜兰还没发觉说错话了,振振有词的说得理直气壮。
“住口。”战铁衣冷喝。
“二表哥……”他居然舍得吼她?
他一嗤。“不要喊我二表哥,你不晓得贵妾也是妾吗?妾在名分上等同奴婢,也就是下人,你一个下人的外甥女也配和我攀关系,秦姨娘没教过你羞耻为何物吧!”
他一句话攻击了两个人,让原本准备看笑话,隔山观虎斗的战西华笑脸一僵,倏地收起手上的折扇。
“小姑娘说话没分寸,二弟何必动怒,我娘……姨娘虽只是府里的一名妾室,可也算半个主子,她留个小丫头在身前逗乐有什么错处,我们将军府还养不起几个女人?”竟在众人面前如此不给他面子,战铁衣真当将军府是他的吗?
“在我面前她算什么主子,以色侍人的奴婢罢了,母亲的气度大由着她胡来,但不表示我也不分尊卑。”想向人求情也得据据分量,妻与妾向来不同等,不管父亲有多宠妾,总也越不过元配夫人。
战西华一听这近乎羞辱的言词,脸色略微一冷。“不看僧面看佛面,她好歹是兄长的生母,爹爱宠有加的心头肉。”
爱宠有加的心头肉……战西华是炫耀、挑衅,他一个嫡生子的母亲不过是遭人冷落的正室,怎么也及不上秦姨娘在战戢天心目中的位置。
子凭母贵,日后他想要什么还没有吗?战铁衣只有干瞪眼的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了嫡子,还能不让庶子继承吗?
“再宠也是一名妾,她能翻过天吗?”异想天开。
“你……”他恼怒战铁衣戳穿事实,没错,秦姨娘再受宠也是一个妾而已,永远被正室压在底下,她翻不了身,连带着他也没有傲人的出身,只能屈居人下,看人脸色。
“二表哥,你怎么可以用轻蔑的口吻说姨母,她总是你的庶母……”安惜兰不懂看人脸色,火上浇油。
庶母?战铁衣冷凝目光一扫。“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拧断你的颈子,将你的舌头割下送给你挚爱的姨母。”敢称秦红缨为他母,找死。
安惜兰面色一白,倒抽了口气。
鬼将军的杀气一出,无人敢挡。
“兰表妹,别慌,他吓唬你的,天子脚下岂由得他枉顾律法,为非作歹。”吓内宅女子罢了,他哪敢真杀人。
安惜兰一听确有几分道理,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
“你们数过我斩杀过的人头吗?”他脸色狠戾。
这一下心又吊起,敷粉面容微微一颤,心中既爱又怕,安惜兰爱上令她惧怕的男人。
“二弟,不要吓着了在场的女眷,梁姑娘是一名弱质女子,禁不起你的恶脸一吓。”战西华故作风流倜傥的朝梁寒玉一笑,以眼神勾引。
他认真起来,有女人不来投怀送抱吗?论长相,他和战铁衣不分轩轾,说起个性来,他可比不苟言笑,面无表情的战铁衣好多了,谁会挑上一块冰。
战西华瞟了眼另一名娇客,她低眉垂目,不发一言,宛若画中美人,静静的展现幽静的美。
还不到她出手。
苏明月很平静,平静得让人觉得她可怕,不吠的狗咬人最疼,一咬正中咽喉,她含笑敛目,静观其变,只悄悄点了点纤白玉指,指甲内的细白粉末落入瓷壶,壶内装的是适合女子饮用的青梅酒。
“大公子,你不晓得我在进京前开的是什么样的铺子吧!”吓?她吓别人还差不多,她可是鬼娃。
战西华假装感兴趣的问:“让我猜猜,是绣庄还是染衣坊?”
瞧那白里透红的十指嫩如春葱,能做什么粗活,战西华色迷迷的盯着意淫。
“不,是棺材铺。”哈!脸色变了吧!
“棺材铺?”他听错了吧?
“有些亡者死得太难看,我用自调的胭脂水粉为其上生前妆,使其面如活人般上路。”她依然一脸笑意。
“你敢替……替死人……”他牙齿打颤,不自觉将身下椅子往后移,尽量远离与尸体为伍的女子。
“你看过死人吗?并非每一名亡者都寿终正寝,有人被马车轮子辗过身体,脚断手折的,肢体破碎;有的从屋顶跌落撞破了头,脑子流出比豆浆还浓的脑浆;还有溺水者胀得像吹大的牛皮,没一处肌肤是完整的,轻轻一戳腐肉就掉下来了……”
梁寒玉边说边夹起撒上孜然的炙烤羊腿肉,啃了口,她向身边的男人眯起眼笑道:“真好吃,烤得香而不油腻,你也多吃点。”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我要吐了,你们慢用,我先走了。”掩着口欲呕的安惜兰实在憋不住,一瞧见满桌的菜肴就想到死人身上烂掉的肉,一股恶心感往上涌。
没人想到她会这么不中用,第一个败下场,“好菜”尚未搬上桌,她就做了不战而降的逃兵。
“嗳!不是聊得正愉快吗?我还想找她结拜呢!怎么风一阵似的就溜走了……咦!你们不爱吃烤羊腿呀!不然吃炒肚片,酸菜鸭汤和羊杂汤,那道卤蹄膀让我想到火场里抬出的焦尸,焦红焦红的死肉往外翻……”这道五香炙牛肉真鲜嫩,化在舌间了。
只有她感觉愉快吧!一桌的食客神色各异,只喝洒的战西华面色白中带绿,他最多夹两口蔬菜,食不知味,再好的菜肴对他都形同嚼蜡。
苏明月带的四名容貌颇佳的侍女不能用膳,只有她小口的品尝着美味佳肴,但她只入口清淡的鱼鲜,肉类一概不碰。
战铁衣倒是荤素不拘,面不改色的照样吃喝,死人他在战场上见多了,而大多数是他剑下亡魂,打仗物资缺乏时连老鼠、蝎子都吃,何况是酒楼大厨精心烹调的美食。
“吃你的黄耆子鸡。”战铁衣动手撕下一块最鲜嫩的鸡腿放入她碗里,让她趁热快吃。
梁寒玉淘气的一眨眼。“你的意思是叫我饭多吃,话少说喽!你嫌我多嘴多舌吗?阿——湛——哥——哥——”那拉长的音让人身子一颤。
他眼露纵容的拭去她嘴角油渍。“就你话多。”
很领情的梁寒玉笑嘻嘻的吃着黄耆子鸡腿,心更甜蜜。
苏明月见状,内心妒火暗烧,却毫无异色的开口——
“梁姑娘怕是吃得太油腻了,喝口青梅酒解解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