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分家的事情在京城没兴起任何波澜,大户人家时间到了就是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谁感兴趣?
让人比较感兴趣的是分家后,李氏就自请和离,回到娘家后没多久又嫁给一个米商当续弦,那米商本就有一子一女,娶女人回家也只是为了照顾孩子,没多大期盼,却在新婚之夜发现妻子是处子之身,大喜过望,酒后便跟朋友炫耀起来。
问题来了,嫁过人却没经历人事,为什么?
赵家原本跟李氏说好,这时她得回答“因为大爷宠幸姨娘”,这答案两方不伤,却没想到李氏心怀怨恨,每逢有人问起就说赵家大爷不举,没多久,很多人都知道,赵家大爷不举了。
但过没多久,赵家就传出好消息,柳姨娘有喜,赵家大爷很高兴,那个月每人多拿了一个月的月银——这等于是让赵左熙不举的谣言不攻自破。
十个月后,柳姨娘生下了一个胖小子,这时问题来了,请不请奶娘?
按赵老太太的说法,当然要请,不然吃谁的奶?可一向温顺的柳姨娘这次却是难得强硬,坚决不请,她要自己喂。
赵老太太就奇了,自己喂孩子恢复得慢啊,这什么时候才能伺候孙子?身为姨娘当然以男人为先,最好趁着左熙对她还有兴趣,再怀一个。
柳姨娘这时却是以孩子为上,坚持自己喂。
这时赵左熙发话了,不请,理由是:柳姨娘怀胎十月的孩子,自然有作主的权利。
赵老太太气起来不管了,原本有几个在喂奶的仆妇想当小少爷的奶娘,顺便提拔一下自己的孩子当玩伴,这下失望了,也不懂柳姨娘在想啥呢,给奶娘喂多清闲,何必没事找事做。
但这些都不影响赵家多了娃娃的高兴劲,赵家不知道多少年没小男婴出生,洗三那天就别说了,办得热热闹闹,甚至在外搭起流水席,让街坊邻居一起沾沾喜气。
赵老太爷思量再三,小家伙取名赵一定,希望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小孩子长得快,吃饱喝好,每天都长大一点,很快的满了周岁。
举办抓周时,看着满桌物品,赵一定一把抓起苏芳,另一手抓起算盘,大家纷纷叫好,一手染色草,一手金算盘,代表要继承家业呢!
赵老太爷见了捻起胡子呵呵笑,说真不愧是赵家的孩子。
赵一定抓周后没多久,赵家再度迎来好消息,柳姨娘又怀孕了。
说来这柳姨娘也是好命,这次怀孕赵老太太指了两个丫头过去翔云院当通房,赵大爷却没要,直接退回去了,说院子人少清静,他觉得这样就挺好,赵老太太很生气,一个大男人守着一个女人像什么话,又把人塞进来,没想到赵大爷挺妙,你塞你的,我就不进房,你能奈我何?
赵老太太气得七窍生烟,但也没办法,总不能说是柳姨娘的错吧。姨娘最重要的就是传宗接代,她已经生了一个儿子,肚子里又有一个,以姨娘来说算是很尽责了,再者子嗣之事怎么能怪到她身上,就像柳姨娘自己说的:老太太,婢子只是个下人而已,哪有立场说什么。
柳姨娘第二个孩子依然是儿子,赵家高兴得快要翻过去,当下每人多赏一个月的月银。
小东西取名赵二发,洗三抓周照样热闹无比,只是中间多了小插曲——赵一定见弟弟只拿了两样东西,满地上拾掇,把所有东西都往弟弟怀里塞,金三爷瞧着有趣,故意从赵二发手里拿起一本书,没想到赵一定气呼呼的走过去,一把夺回,又放回弟弟怀中,看得大人喷笑不已,都说是好哥哥,这么护短,将来兄弟俩肯定能把赵家发扬光大。
大东朝光正十八年,赵瑞儿出嫁,赵义一家当然来吃喜酒,柳姨娘悄悄带了赵瑞儿的生母陈姨娘到和盛院,姨娘是下人,不能进新娘房,便只能开窗让母女俩隔窗看一眼。
陈姨娘知道以后再没见面机会,心里难过,但看到满院子嫁妆,内心又觉得安慰,从赵家大房出嫁可比从二房出嫁好得多,老太太答应过会有五百两的体己银那就一定会给,瑞儿美貌,手中又有金银,往后日子不用愁。
翔云院的那两个通房被晾了快两年,赵老太太终于大发好心,把她们配给家中的家生子,两人跪地谢恩,不然在翔云院守活寡真没意思,青春苦短,可不想都用来等大爷,而且大爷对柳姨娘就是一心一意,她们又何必去蹚浑水。
柳姨娘很快又怀了第三胎,这回生的是个女娃。
相较于赵家二老对她不感兴趣,赵大爷对这女儿可是疼爱至极,赵一定,赵二发虽然他也有亲手照顾,但比起女儿赵雪梅那完全是不同等级,还会问下人怎么觉得女儿都没长大,下人也只能陪笑,说才几天呢,能长多大。
相对于赵一定赵二发像赵左熙,赵雪梅跟柳姨娘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嘴巴同个样子,据说赵大爷因为喜欢这女儿,她才小小年纪就开始烦恼将来要嫁给谁,还语出惊人说要帮她招赘,这样才放心。
赵老太太听了好气又好笑,哪有人这样宠女儿的,但想想曾孙女还小,也就随便他了。
又过几年,赵佩儿也出嫁了。
而后众人期盼的柳姨娘的肚子又大了起来,这胎是个男孩。
与爽利的两个哥哥不同,这赵三福特别爱撒娇,只要一放上床就会哼哼唧唧小声哭泣,委屈得跟什么一样,抱起来就没事,可一放下又是哼哼唧唧红眼眶,所以照顾起来特别累。但即便如此,赵大爷跟柳姨娘还是不假手他人,在赵家,有丫头婆子,但是没有奶娘,每一个孩子都是柳姨娘一口一口奶大的,等可以吃食物了,赵大爷也会加入喂食大军,也许是因为这样,孩子跟爹娘特别亲,还引起了府内风潮呢。
以前,府内的管家娘子多半也会请奶娘,表示自己的丈夫有本事,请得起,但连最受宠的柳姨娘都自己喂了,谁不想自己喂孩子呢?赵家已经很久没有奶娘这个职称了。
在赵三福开始学写字没多久,赵老太爷倒了,刚开始是伤寒,后来突然咳血,不到一个月就走了,赵老太太眼见相守多年的老伴过世,悲痛过度,没几个月也跟着离开了。
赵家办丧事,得有正妻主持,赵大爷便把柳姨娘扶正,从此是大太太柳氏。
守孝三年,日子慢慢恢复正轨,孩子们都进了学堂,生活圈从内宅扩展到外院,话题中出现老师,同侪,慢慢的长大。
至于柳氏,自然成为京城姨娘的精神指标,从一个家生子变成当家主母,还生了四个孩子,赵大爷至今无妾无通房,她的遭遇很励志,但这样的遭遇京城百年来也仅此一个而已。
光阴似箭,又是许多年过去。
春分回首往昔,有时候仍不敢相信自己就在这里过了大半辈子,生儿育女,看着孩子们长大,看着自己变老。
看着镜子中的白发妇人,她并不感叹,反而觉得不虚此生。
赵左熙步入厢房,看到的就是这画面,“怎么了,美得舍不得离开镜子?”
春分噗嗤一笑,“我在数白头发呢。”
“那很好啊,人总归会老,我瞧着挺美的。”
春分挽起他的手,“雪融了,陪我去外头走走。”
“当然好。”
两人走出厢房,迎面而来的是早春雪融的冷空气,很舒服,春分深深吸了一口,透心花香,她最喜欢早春跟秋末,那种冷冽的香气,嗅起来觉得四肢百骸都舒畅。
走到翔云院外的青石碍道,春分心有所感,“我来到这里后,一直在养病,第一次出翔云院是医娘说我好了的那天,方嬷嬷就要我去给老太太磕头,你懂我的冲击吗,这辈子跪都没跪过,突然来了个磕头。”
大概是她语气太好笑,赵左熙忍不住莞尔。
春分埋怨,“你还笑。”
“我这不是觉得你可爱吗,若知道你也在这,我肯定早点回来。”
“这还差不多。”
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成了例行公事,春分想到就会拿出来说一说,赵左熙也很配合,因为知道她想听的就是那句:若知道你也在这,我肯定早点回来。
听到想要的答案,春分满意了,“对了,我看家安那儿媳妇真不太行,也不是说我不给面子,就是不行。”
“怎么了?”
提起这个,春分就来气,“之前圩姐儿身旁的吴嬷嬷不是说儿子要接她出去奉养吗?家安媳妇说,他们的儿媳妇汪氏正在找活,能不能让她试一试。我想想也就答应了,那汪氏刚开始还好,最近简直叫不动,让她把跨院那几株老桂花修一修,我今天去看圩姐儿时,那些老桂花还是长得乱七八糟,都没人管。”
圩姐儿是赵三福的通房婉月生的,他们夫妻都不是古代人,自然没有不能庶生嫡前的规矩,孩子有了,那就是一条命,父母想要那就生,赵三福很宠爱婉月,当婉月知道自己不用打胎,高兴得把头都磕青了才愿意起来。
可惜婉月产后大血崩,命都去了半条,自然不可能自己养,春分就把自己当年住的小跨院收了,用来养孙女。
圩姐儿虽然已足月,但才小猫大小,不好养,春分想着雪都融了,春天要到,赶紧把老桂花树剪剪,到时候让阳光照进长廊,能抱着圩姐儿在廊下晒太阳,故叫汪氏修一修,没想到汪氏居然叫不动,圩姐儿可是她的宝贝孙女,怠慢她还能忍,怠慢圩姐儿她不能忍。
“那就跟秋花说一声,让汪氏走吧,家安跟我们主仆这么多年,他会懂的,我们都不是刁难下人的主子。”
“刁难人没意思,我只是想今天有我盯着她都这样,万一将来我没看着,她是不是连饭都不喂了?唉,老了,晚上起不来,不然圩姐儿我真想自己带。”
“别别别,我们应该是享福的年纪了,婉月如果身子养好了,就让她把圩姐儿接回去自己带,怀胎十月却不能照顾自己的孩子,也没道理。”
“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一定房内的事情有他自己跟老婆管着,二发房内的事情也一样,讲到这个,我就觉得我们教得真好,两人都不好色,正妻都是通房扶正。”
赵左熙笑咪咪的连连点头,“只不过看在外人眼里有点奇怪而已。”
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最容易产生感情的就是丫鬟,他们的作法是只要不乱来,可以自由恋爱,先收通房,相处三年还没腻,儿子要愿意就把通房扶正,但也许是从小看父母恩爱,赵一定跟赵二发都不花心,跟父母一样一妻无妾,说出去人家都羡慕,说这两个丫头肯定前世救人无数,今生才能遇上这么好的公婆。
两人在青砖道上说笑,那头两个小人飞奔过来,稚嫩的童声嚷着,“祖父,祖母!”
是赵一定的两个儿子。
赵左熙跟春分蹲下身子,把两个小祖宗抱入怀中揉一揉,“今日怎么下课这样早?”
“先生有朋友来,那朋友身分贵重,所以让我们先下课了。”
“那朋友好像是郡王爷。”
“先生说明天会补课。”
两小娃吱吱喳喳的,倒也交代的清楚。
赵左熙笑说:“那要不要跟祖父祖母一起散步?”
小娃一号举手,“我要。”
小娃二号举起两只手,“我要,我要。”
春分笑着摸摸这个,又摸摸那个,“好好好,一起。”
他们一人牵起一个小祖宗,在雪花融尽的青石砖道慢慢走,一边听着孩子说学堂的事情,一边问上几句,两老两小笑声不断。
春分露出满足的笑。
来到这里有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前生那些什么电脑,手机她也早忘了有多好,对她来说,最好的就是重拾了与丈夫之间的这段感情。
又相遇,又相爱,前生虽要分手,但这辈子一起变老,这样很好,很好。
不枉此生,不虚此生。
不管未来是长是短,她都要跟他这样一直走下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