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宁馨长公主府的人在,东伏羲一反常态地没挤到舒全替舒婆娑安排的马车里,只能乖乖地骑着他的宝马,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眼光不时往窗上溜,巴望舒婆娑会掀起吊子来看他一眼。
以前霸道嚣张的事情他还少做?这会儿居然顾忌起一个总管来,岂不是昭示着他心里有鬼?
可他继而一想,和舒婆娑成亲又不是他的本意,是那外表一派天真,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单女人坑了他,这种婚姻他不认,谁敢逼着他认?
自从那日撕破脸,他就把舒婆舞扔在长公主府了,那女人是死是活都不关他的事,所以他根本不必傻傻地杵在外头吹风,大可进马车去和阿娑诉一诉离情和想念,他想告诉她,他的胸口因为思念疼得厉害。
东伏羲心里吊了十七、八个水桶,七上八下的,在马车里与舒婆娑谈话的舒全,完全不知道东伏羲已经把他的祖宗八代都问候过一遍。
舒全来的时修得了舒谈的吩咐,让他把府里连番发生的事件挑着能说的说给大女儿听,让她心里有点准备,才不会回到府里,乍然要面对一些想都没想到却己然发生的事情,弄得茫然无措。
就算舒谈没有吩咐下来,舒全也会说。
府中两位郡主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都出自长公主的肚子,但一个待人和颜悦色,虽然寡言少语,却聪慧有分寸,心地又善良。另外那一位心思可不一般,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虽说奴才不可妄议主子,但他的心就是偏着延安郡主。
舒全将当初发生的事说得仔仔细细,舒婆娑也听得一字不漏。
她沉默良久,隔着马车帘子,她能隐约看见东伏羲紧跟在马车边的身形。都说女人是红颜祸水,那男人是什么?是女人的致命春药?
都怪她愚鲁,东伏羲随意进出长公主府,母亲不是没有顾忌过,只是以前大家年纪都小,加上他的身分和长公主府的关系不一般,太讲规矩似乎不逬人情。且那个霸王又岂是个肯听人话的?阳奉阴违的事情可没少做,无可奈何之下,便放任他在内院走动。
说也奇怪,他每次来都只进她的姒水院,其他地方哪里都不去,而这个时候,妹妹去她院子的机率就变高了。
她知道东伏羲那张脸比女子还美丽,男女通吃,谁都买他那张脸的帐,因此没往深处去想。
她来到古代这么久,知道这时代的男女都早熟,十几岁谈起嫁人这事,脸都不会红一下。
可那时的舒婆舞才几岁?她这姊姊还糊里胡涂的时候,妹妹就已经早熟到喜欢上那个小霸王了?妹妹到底看上东伏羲什么?他幼稚、霸道、狂妄、目中无人……还是就看上他那副好皮囊?
舒婆娑皱着眉问:“你说妹妹当着爹娘和舅舅舅母的面上,承认是她设计让匪人绑了我,并提出要代嫁到东王府的要求,而娘也答应了这件荒谬的事?”
若非东伏羲在新婚夜发现新娘不是她,一怒之下上门质问,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苦里岂不是得自己吞?
不过他这一闹,不只惊动两府的人,怕是参加喜宴的那些权臣勋贵、豪门世家全都看了一场大戏,这时的上京不必说,一定已经传得佛沸扬扬,等着看长公主府的笑话了吧。
舒全一脸苦笑的点头称是。
舒婆娑十分心寒,舒婆舞算计她,是谋划了多久?而且这妹妹是有多没脑,才会做出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您没看到当时世子爷要吃人的模样,延平郡主被他吓得什么都招了。”多亏有东王世子,不然这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查清楚呢。
府里的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这些日子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过得都是冰火九重天的日子。
皇家郡主竟这么阴险狠毒,向亲姊姊下手,令人难以置信。至于长公主的作为……那哪是他一个下人能说的,又不是跟自己的脑子过不去。
舒婆娑没有再说话,把头贴着车壁,修长的眼睫覆着宛如秋水的眼眸。
舒全见她这样,不敢再说什么。
小屯山离县城不远,马车很快就到了众人打尖的客栈。
舒婆娑的两个大丫鬟玉玦与玉珪早就在客栈等着了,一听跑堂说马车回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喝茶,两人争先恐后地到了客栈门口,见到舒婆娑下车,皆喊了声郡主,声音便哽咽。
玉玦看着舒婆娑那身粗衣布裙和晒黑了的脸蛋,心疼得直吸鼻子。
玉珪习惯地伸出手让舒婆娑扶着,眼眶、鼻子都红通通的。
“郡主,您可回来了。”
玉珪和玉玦也不管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门口,抢着你一言我一语的问着舒婆娑的状况,渴不?累不?
“看到你们,哪还记得这些。”舒婆娑笑着握了握两个大丫鬟的手。
玉玦示意玉珪赶紧收起泪,把舒婆娑扶进客栈,看也没看东伏羲一眼。
这是非常没有规矩的行为,舒婆娑发现了,却什么也没说。
肯定是那魔星娶了妹妹,让她身边这两个丫头不高兴了。
舒婆娑在两个大丫鬟熟练的侍候下,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上她们从家中带来的常服,宛如瀑布般的长发垂散着,躺在长椅上,让玉珪替她绞干,顺便听玉珪话家常。
舒婆娑的四个大丫鬟中,玉珪是个话瘦和包打听,玉玦沉稳少言,这两个丫鬟是极端对比,至于留在府里的玉珊和玉诱,又是不同的类型。
绞干发后,玉珪替舒婆娑抹上木莲花香的玉清露,玉玦帮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插上水头透绿的翡翠木莲花簪子,并奉上香茶。
衣服是她穿惯了的,茶是她爱喝的温度,舒婆娑这才觉得通体舒畅,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有这些贴心的丫头们真好,要是没了她们,她怎么活下去?
她这些天凡事自己动手,因此极是想念身边四大丫鬟的体贴殷勤和周到。
在古代被人待候了十几年,连绣花鞋都有人替她穿上脚,她都快忘记在现代时,那个独立自主又有韧性的女性,当初是如何生存的。幸好她没有把现代的那个自己忘得太离谱,这些天在小屯山才没有闹笑话。瞅着舒婆娑不说话样子,两个丫头眼色递来递去,欲言又止。
舒婆娑看在眼里,便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几日没见着我就生分了?”
玉珪嘻嘻笑道:“哪是,婢子这不是想问郡主想吃点什么吗?”
舒婆娑看着她,“想吃你做的菜。”
玉珪煮得一手好菜,她的好手艺来自家传,寻常吃不到。好一阵子没有尝到她的料理了,肚子里的谗虫想得咕噜叫。
“那婢子去给郡主下个面,等回了府,材料齐全,再煮好吃的。”玉珪想着,和掌柜商借一下厨房,应该没问题。
她急匆匆地出了房门后,舒婆娑忍着正在打架的眼皮子,问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玉玦不声不响地跪了下来,清秀的脸庞都是焦急,“延平郡主出嫁,硬把玉珊和玉诱要了去,如今她被世子爷遺返回府,她们的处境比延平郡王还要艰难,求郡主替她们拿个主意吧。”
“你和玉珪怎么没去?”舒婆娑低头一想,便明白了个中原因,她那妹妹不就是想借那两个丫头当烟雾弹使,制造错觉吗。舅舅和舅母都知道她身边有四个玉字辈的丫鬟,而且从不离身,舒婆舞能带上两个,也算她有能耐了。
“婢子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鬼,要被强要过去,婢子宁愿死!”
舒婆娑把玉玦扶了起来,“以后你还舒家人,养你终老虽然没有问题,可你将来的夫婿岂不是要怨死我了?”
玉玦破涕为笑,嗔道:“郡主还有心捉弄婢子。”
“不然你要我愁眉苦脸,哭给你看?”
“她们原来和婢子一样不肯,是长公主发了话,才不得不去的。”虽然话题被舒婆娑岔开了,玉玦却一个劲地替两个姊妹求情。
“你那头上还未褪尽的瘀血,是因为违逆了我娘而留下来的痕迹?”舒婆娑看着她那虽然用脂粉掩饰过,但仍隐隐带着青色的额头。
这都多久了,头上还留着瘀痕,她心里得多不情愿,那头才能磕得那么重、那么坚决?
玉玦一愣,垂下头。她明明多抹了好几层脂粉,怎么还是让郡主给瞧出来了?
“你这傻丫头,要是我真的回不来,你这头可就白磕了。”舒婆娑打趣着,其实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感动。玉玦这股不知变通的傻劲,让她心里又是暖又是酸。
“郡主怎么可能回不来,郡主福星高照,这会儿不就平安无事地让世子爷给接回来了?”玉玦一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这会的郡主和世子爷关系尴尬,她居然还拿来说嘴,这个笨呐!
舒婆娑感情上受到撼动,可理智上她还是得说说这个死心眼的丫头,让这丫头凡事得替自己留后路。“下回再遇到这种事,要知道见风转舵,审时度势,我要是真的回不来,看你们往哪里哭去。”
她这主子要是真的没了,打算死跟在她身边的这两个丫头,怕是再也不会受到别人重用了,这是常理。
玉玦捏紧拳头,脸色变了好几变,眼里蓄了泪,“不会的,那玉玦宁可替郡主去死!”
舒婆娑扶着额,见玉玦那样激动,遂改变了话题,“如今婆舞还留在府里吗?”
见说起了正事,玉玦赶紧用帕子抹了泪,端正神色,“世子爷新婚夜挟持延平郡主回府里对质后,就把延平郡主撂下不管了,东王爷更坦言延平郡主不是他想要的儿媳妇。之后延平郡主在府里又哭又闹,几回上吊都被救了下来,驸马没办法,亲自去了东王府两趟,可东王爷只是客气地请他喝了茶,他就被请出门了,连世子爷的面都没见着。驸马那脸色……”比春天各色花朵还要精彩。
舒婆娑颔首,舅舅这已经算是非常客气的软钉子了,没有上门来要求公道,应该连重话也没说上几句,他能忍到这步田地,是不想弄坏两家的关系,算是非常大度了。
她并不知道东王爷对舒婆舞的印象是坏到底了,所以不管舒谈上门如何说尽好话,要他把一个搅家精请回来,门都没有!
舒婆娑心想着,一手主导这出调包戏码、把全家人整治得快活不下去的舒婆舞,应该没想到诡计会这么快被柝穿,甫进夫家的门,还没拆封,就被退货了。
这妹妹,自己真的小看她了。
舒婆娑既没有放话要怎么处置玉珊和玉诱两个丫头,也没有对府中的境况做出什么评论,她只是一连喝了两盏茶。
这时,玉珪进门,将一碗干面和一碗羊肉饱蚀汤呈了上来。
白白的过水面条,浇上香菇卤肉,撒上香芹和葱花,油亮亮的透着鲜香。而馄纯皮薄如纸,肉馅鲜嫩,味道爽口。
舒婆娑立刻吃了个精光,满足地笑道:“玉珪,有你真好!”
玉珪笑得非常可人,“婢子知道。”
郡主只要觉得她煮的菜好吃,都会来上这么一句。
吃饱喝足,舒婆娑倒头就睡。
玉玦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薄被,关上门,守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