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祎刚处理完一堆公事回家,工部尚书府的大门都还没开,他就已经听见里头鸡飞狗跳的声音。
他顿时停下了脚步,皱眉问跟在身后的小厮,“不是让你去请个管家回来吗?怎么到现在府里还是这乱糟糟的模样”
木申挠了挠头,手足无措的垂着头回答,“少爷,这一时之间实在是请不到什么能干的管家啊!上回请到的那个待不到两天,就说他镇不了场子就走了……”
说到这,木申也是百般的无奈心酸和委屈。
之前大人被皇上派去巡查河工,走走停停没个固定居处,自然也不需要什么管家,大人身边就他一个小厮、一个杂工加上一个烧水煮饭的婆子,谁知道大人突然高升了两级,调回京里成了个大官,皇上还多赐了这一栋宅子下来,而少爷把老爷、夫人都接来京里,让他们本来刚刚好的人手顿时变得不足。
管家他也想赶紧找一个,但是那些大户人家的管家几乎都是一代又一代培养起来的,哪里会有突然放出来的道理,突然有离开的,不是人品不好就是老得发疏齿摇了,他们怎么可能找那些人?
就是前两天找来的那一个,还是对方原本伺候的主人家周转不过来,对方另寻出路才让他请来的,虽然那人以前伺候的是商家,他还是想说起码能得个几日的安宁,谁知道……不过待了两日,人家就摇头找更轻松的活计去了。
欧阳祎皱了皱眉头,一踏进府里,他就面对了一团混乱,先把迎面扑来的一只咯咯叫的鸡给抓住脖子扔到一边,脚踹一只肥鹅让它扇着翅膀往旁边扑腾,又跨过好几堆家畜的粪便,最后来到正厅里,他看着里头的景象,额上青筋顿时隐隐跳动。
大厅里头说是一片狼藉也不为过,上好木材打造的桌椅全都被挪到了墙角,和两把锄头还有一些农具杂物摆在一块,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木桌和几张木凳子,桌上摆了瓦盆陶碗,他的家人——两个老的和两个小的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吃饭。
他的母亲还有妹妹穿着大红的衣裳、脸上抹着同样大红的胭脂,看起来诡异又带点可怖,头上插了满满的金簪银钗,似乎头一摆就会掉几根下来。
他爹虽换上了好衣服,但是那裤脚被折了好几褶,袖子也是一样,还一边拎着一杆土烟吞云吐雾,一边把油腻的手往衣服上擦,而他的弟弟自然是有样学样。
“哎啊!老大回来了!吃饭了没?要不要娘去弄几个菜?”黄氏一看自己的大儿子回来了,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点讨好。
对于这个儿子,她是欣喜的,但说亲昵就还差了那么一层,因为这个大儿子被公公发现有读书的天分,单独抱去养,临死的前两年还说别耽误了孩子,硬把孩子一个人送去外地的书院里读书,读完书考上举人当了官,他又是一连在外头好几年不回家,长时间不在身边,就是想亲近都没法子。
只不过早些年虽然对公公婆婆有怨言,现在倒是一点都没有了,毕竟要不是他们当初做了这个决定,他们一家子肯定还在乡下种地过活呢,哪能住上这么体面的大宅子。
欧阳祎看着木桌上一片油腻,吃剩的鸡骨随手乱扔,胃口顿时剩没几分,他于是抬起手制止了已经起身准备去忙的黄氏。
“娘,不用忙了,我在外头吃过了。”他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谎。
“大哥吃过了啊?是在外头吃的吧?哪间酒楼?好吃吗?大哥下回也带我们去外头见识见识吧!”欧阳尔丢下手中的筷子,兴致勃勃的问着。
欧阳祎低头看着他,眉间顿时多了许多的皱褶,肃声斥着,“胡闹!我是在官署衙门里吃的,什么酒楼不酒楼的!”
一看大儿子生气了,黄氏连忙开口打圆场,“你弟弟年纪还小,不懂事,老大你也别跟他计较了。”说着她又转过头去打了小儿子几下,“要死了你!不知道瞎说些什么呢?你大哥可是在做大事的,哪能像你一样整天吃喝玩乐。”
“我哪里成天吃喝玩乐了?这不是你说的吗?来大哥这里以后就有好吃好玩的,说哥现在是大官了,过的日子可比村长还要好了!”欧阳尔不满的嘟嘟囔囔着,心中满是忿懑。
谁知道大哥每天说要去衙门办公,是真办公还是借机去花天酒地呢?每天都装得一脸正经的样子,回来不是训他就是骂他,让人觉得好没意思。
他从那穷得一颗馒头都得分成两餐吃的乡下来到京城,可不是要守着这大宅子却过那穷日子的!
欧阳祎这几年在外头什么人没见过,眼眸淡淡一扫,众人的表情尽收眼中,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大概也摸了八九分准。
难怪那时候爷爷告诉他,以后若是当了官,可以想法子稍微改善家里的生活,却不要让家里人过上太好的日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下子从贫困的生活到这种可以使唤奴仆的日子,他们想的只有如何得到更多,却没有知足和感恩,尤其是一双弟妹,年轻的心过于浮动,在这繁华的京城什么没学到,那和人比较的心态倒学了十成十,成天只想在物质上赢过旁人!
看来……这家里还真的要找个重规矩的人来好好管管了!不只要能处理好这宅子里的大小事,还要能管住他这一家子人才行!欧阳祎在心中默默的下了决定。
黄氏尴尬的看了看大儿子,发现他垂下眼,对于小儿子的话没有任何的反应后,呐呐的又低斥了欧阳尔一句,“好了,吃你的饭吧!都过上好日子了还在那说嘴!”
一边一直看戏的欧阳姗笑嘻嘻的走了过来,故作亲昵的说着,“哎哟,娘啊,大哥和我们可是一家人,又是当大官的,怎么会在意二哥说的话呢,你说对不对?大哥。”
欧阳祎看着浓妆艳抹又穿得花花绿绿的妹妹,心中叹口气,只淡淡的回了句,“好了,你们吃饭吧。”
说罢,他也不管厅内其它人的脸色,转头就走,让那个本来想和自家大哥多亲近的欧阳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难看不已。
顶着越来越烈的阳光,木申等在马车边,不停的探头看着那高大的朱墙,饿了就随手拿几个大饼咬上几口,渴了却不敢多喝水,就怕他内急人一离开,就错过了自己要等的人。
就这样等着等着,等到太阳都从日正当中斜偏了一小角,等到远远的就能看见自家少爷从另外一头走来,他还是没见到人,只能苦着脸看着紧闭的宫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可奇了!他明明打听到那个人是今天出宫的,怎么就是等不到人呢
欧阳祎一早就交代了木申来等他心里最佳的管家人选,一把人给请回去就要到衙门里和他说一声,谁知道一整天都没听见消息,让他傍晚一出了衙门也不先回家,而是直接策马来到皇宫前,结果却看到木申一脸苦色的站在马车前头。
“怎么了?没见到人?”欧阳祎轻蹙着眉问着,心底有点不耐,若错失了这一个,还要到哪里去找能管住那一家子的人?
木申老实的脸上有着满满的无措,“少爷,小的一早就来等了,今日出来的宫女大概有数十个,但就是没看见您说的那个人。”
欧阳祎本来就不会任意打骂下人,更何况没见到人也不是木申的错,他挥了挥手,将马绑在一边,跟着木申一起等了起来。
“无妨,可能是出宫的时间不同,咱们再等等。”他淡然的说。
欧阳祎一边看着那朱墙宫门,一边想着事情。
其实请个宫女来管家,几乎是不曾听过的事,因为通常是让家里的女眷打理家务,顶多就请一个在外头跑的管事,怎么也不会去请一个出宫的宫女。
但是看看家里人的样子还有这些日子以来过的生活,他早就断了让母亲或妹妹管家的想法,在听说那位宫女管起事来井井有条后,他自然就有了打算。
虽然请个宫女管家可能会影响名声,但若是让他家的人出去胡闹,那可是更……唉!
想到家人这些日子闹过的笑话,他就觉得心烦,这时,那扇朱门缓缓开启,一道娇小的人影拎着一个小包袱从里头走了出来。
富锦春慢悠悠的走着,稚气的脸让人看不出她其实是个大龄宫女,反倒像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她头上没半点金银珠翠,只用几条粉色的丝带把头发扎成髻,髻上又缀了几朵粉色的小绒花,看起来像是误入宫闱的普通女孩,哪里有身为大宫女、在皇宫里指挥一群小宫女的能干模样。
假如欧阳祎没亲自来这一趟、假如欧阳祎没在听到消息时几次入宫特地让内侍指点认过了人,他可能就会错过这个外貌实在和名声不太符合的女子。
看着她缓缓走着,他也不顾一边木申惊讶的眼神,直接走到她面前,“请问可是曾在皇上身边伺候的锦春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