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当我户扉。条风狎猎,吹予床帷。
河上逍遥,徙倚庭阶。南瞻井柳,仰察斗机。
非彼牛女,隔于河维。思尔念尔,惄焉可饥。
蔡邕。《青衣赋》
强壮英气豪迈、一身肌肉累累的关北侯雷敢破水而出,在阳光照映下,点点水珠顺着矫健分明的古铜色身躯滑落,止于劲瘦腰间那条碍事又碍眼的青色布裤,不过湿淋淋的贴身布料依然诱人无比地描绘出雷侯爷下身那物巨大惊人的轮廓,真个本钱满满啊!
“哗……”
溪岸边树丛后的村女们偷窥得脸红心跳,小手紧捂住嘴,强忍住又羞又骇的赞叹。
七岁落草,十四岁就凭着一身硬功夫当上山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寨主,十六岁便长得高大魁梧,有万人不当之勇,二十岁接受招安弃暗投明领兵大破羯奴,武力莫测高深的雷大侯爷,当然知道自己洗浴之处四周有“生人”窥伺,不过他眼里向来是没娘儿们这类人物存在的,便也自动当啥子都没瞧见。
反正只要来者非敌,他才懒得多分个心眼儿瞄一眼。
方才为了驯那头性情刚烈的雪蹄赤马,弄得浑身汗腻腻的,不先洗洗,等会儿回城路上还不把自己给熏死?
在溪水的另一端,模样窈窕秀气的卓三娘正在水边割野菜,看见这一幕却觉得眼睛好痛──
会瞎掉吧会瞎掉吧?
她火速低下头,一张小脸阵阵滚烫燎烧,暗恼自己眼力太好,怎么隔着大半溪面还能清晰无比地看见那伟岸裸男子的胸肌、窄腰、强健的长腿和驴大的……咳咳咳!
“……我最近真不应该再帮忙誊修那批前朝艳书了。”她喃喃自语。“搞得现在见什么都不自在,轻易都能想歪,脑子越来越淫秽不干净,应该多抄点佛经的。”
连昨儿开浆水铺的大娘托她写个“酥酪华露”的菜牌子,她都能写成“酥胸毕露”,幸亏大娘不识字。
唉,家里有个钻进故纸堆里便乐不思蜀、不知人间疾苦的书蠹虫阿爹就够了,可不能连她都走火入魔啊。
强捺着卜通乱跳的心绪,卓三娘全神贯注在面前翠绿的蒿菜上,脑中暗暗盘算着今儿割采的一箩筐蒿菜,可以拿来包多少蒿菜鸡蛋胡饼?溪对面的纷纷扰扰很快就被她忘得一干二净,哪管那个高大强壮的半裸男子几时套上了外袍,系上了玄色腰带,跨上了一匹油光水亮的高头大马,在一群精悍骑卫簇拥下,离开了城郊的这条玉带溪,惹得无数村女芳心碎了一地……
高墙巍峨的关北侯府坐落在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大街上,占地辽阔,只可惜里头除了成千上百的精兵,一个又一个的臭男人外,连只蚊子都是公的。
对此,雷老爷已经怨念深深,深到英俊大叔的帅脸上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不孝子!到底几时才要帮我老雷家开枝散叶,生他个十个八个崽子?”雷老爷坐在宽宽的正堂大榻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咆哮得口水乱喷。“老子十五岁就做爹了,到现在五十了还捞不着一个祖父当当,不说在各大山头面前丢尽了老脸,便是将来死了都没脸见雷家列祖列宗──”
一旁服侍的小厮缩着脖子,躲得跟鹌鹑一样。
“阿爹,就叫您没事跟帐房先生多学几个字儿,起码算算数儿也不易出错。”雷敢甫下朝还未换过常袍,穿着一袭尊贵霸气的侯服,显得英武威风狂霸,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就是脸上跩跩的笑容气人了点。“您老十五有子,今年五十,可我上个月二十五生辰才过……这笔帐对不上呀!”
雷老爷一窒,随即恼羞成怒地一拍紫檀几案。“老子今年四十一,四舍五入不行吗?哪个敢说不行的,老子一刀劈了他老二!”
“……”雷敢傻眼,半晌后恢复如常,叹了口气。“您真是我亲爹啊!”
“从良”五年还是匪性满满,真不愧是雷家优良传统,一脉相传。小
“少跟老子套交情!”雷老爷火大地嚷嚷,两旁的小厮却是险些憋笑不住。“你到底几时成亲,给老子下崽子?”
“您当这是下蛋呢!”雷敢面对阿爹的吼声依然面不改色,大马金刀一坐,接过小厮递来的大碗茶一饮而尽,闲闲地道“这京城就没几个娘儿们不娘儿们的,随便瞪一眼就哭哭啼啼要晕不晕的,忒没劲儿了。”
“嫌人家京城的小娘子没劲儿,叫你娶虎奔山老黄子他家闺女你又不肯,是成心耍老子吗?”可怜年过四十仍是帅大叔一枚的雷老爷都快被自家儿子生生气老了。
“老黄叔家那叫闺女吗?”一提到这个雷敢也火了,虎目怒瞪。“膀大腰肥,五大三粗的,一站出去,十个有十一个都要称她一声“好汉威武”!”
“胡说八道,人家闺女那叫好生养!”雷老爷吼声莫名有点发虚。
“爹,你要是好那一口的,儿子绝不阻拦你。”
“小王八蛋,有你这样损你老子的吗?”雷老爷暴走了。
“总之我自己的媳妇儿我自己相,您别来添乱就好了。”
雷侯爷虽然是土匪出身,可也是有他的人生追求的。
虽然他也不确定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媳妇儿,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娇的甜的媚的,不过既然至今仍没个合眼缘的,他就更不想浪费那个时间在这些花花草草黏黏呼呼的小事儿上了。
“你──”
“阿爹,您安坐,儿子还约了人喝酒,就不陪您老闲磕了。”雷敢笑咪咪地起身,“几时要给儿子娶后娘了千万说一声,儿子库房有不少好东西能拿来孝敬新老娘呢!”
“你这臭小子给老子回来,老子今天不打断你一双狗腿就跟你姓!”
雷老爷暴跳如雷,这时候厅堂里站两排的小厮可就派上用场了,有的揽腰,有的顺背,还有的抱腿,有的献茶──
“老爷息怒啊!”
“老爷先喝口茶顺顺气儿吧!”
“劳国公爷还等着和您打马球呢,看这时辰差不多了……”
“快来人帮老爷备马哟!”
像这样的戏码每三五天便会上演一遭,关北侯府里上上下下早已见怪不怪……
雷敢在这头却是眉开眼笑、兴致勃勃地换上了青色常服,剑袖狼靴,一头乌黑长发也懒得束冠,随随便便用条同色发带高高束在脑后,越发显得粗犷不羁,浓浓男人味儿十足。
他掌管的三万金羽卫有大半留着戍守皇宫,另外一万正准备和庄指挥使麾下的银甲卫到皇家后山掐架……嗯,是切磋演练;他可跟老庄打赌了,输的人请一个月的酒食,老皇帝还场外插花,赢的人得对方三个月俸禄,不过皇帝要抽一半。
宫中小道消息传言,老皇帝的私房都给皇后娘娘剿了,看来是真的。
正胡思乱想间,雷敢策马出了侯府,正往皇家后山方向赶去,还不忘思忖着路上经过那间卖牛肉胡饼的,多买几个当饵食垫垫胃。
可就在他熟门熟路地在那家吃了四五年的老字号牛肉胡饼店前停下马,豪迈地嚷了声“老胡给爷包十个牛肉胡饼,多加辣子不加葱啊!”
雷敢清朗豪爽的嗓音霎时卡住了。他眨了眨眼,看看店面,再看看左边、右边,确定自己没走错地儿。
可……可老胡家的牛肉胡饼店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那口焦黄的大铁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木雕的匾额,上头写着……欸?
“王郎王……还?寰?家?”这姓胡的几时改姓王的了?那这王家兄弟还卖牛肉胡饼吗?
雷敢微微眯起了眼,总觉得面前窗明几净、雕木门微开的店家,飘散着某种他个人非常不喜、反感、厌恶的气息,跟浓烈喷香的牛肉胡饼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书香?!
“滚他娘的!不会吧?”他猛地骂了句粗话,粗犷阳刚的脸庞大大愕然,微带惨白惊吓。
啧,老子今天撞晦气了!
他头皮发麻,想起等会儿的赌约,心里闷堵憋扭得紧,想也不想就要翻身上马走人,可身形才动,却见那门咿呀地开了,自里头迈出了个模样清清秀秀,个头娇娇小小的身影。
“咦?这位郎君,您是要买书吗?”卓三娘拎着洗涤用的木桶走出来,只见她眉眼娟秀,小嘴嫣红,雪白额际和如玉般的粉颈畔隐隐有汗珠,衬得小脸晶莹粉嫩,雪颈滑腻,黑白分明的眸子在瞥见“疑似客人”的雷敢时,登时亮了起来。
他却是瞪着眼前“这只”只及自己胸口,唇红齿白,香汗淋漓,眼眸澄澈,梨涡盈盈的小娘子,脑子没来由地轰了一声,只觉口干舌燥,双眼发直。
好、好可爱。
她、她……小小的,脸蛋,粉肩,身段,无处不是娇娇巧巧,腰肢更是不盈一握,束映得胸前鼓蓬蓬如浑圆……
毕生从来没仔细打量过娘儿们的雷敢倏然鼻头一热,竟有什么喷了出来!
“郎、郎君?客倌!你你你……流鼻血了!”
卓三娘大惊失色,慌忙间随手抓了块布便往他鼻头捂去,可偏偏不够高,跳了半天也只能到他坚毅下巴──鼻血都流到那儿去了。“你先擦擦,止个血吧?”
雷敢垂眸看着那只握着灰绢布却雪白如玉葱的小手,嗅闻到了她近身而来的幽幽处子甜香味,强壮胸膛甚至不小心触及她焦急中无意撞上来的柔软,鼻管霎时奔流得更欢了!
“小小小娘子不不不可!”气血翻涌之下,心脏怦怦怦狂敲如擂鼓,他猛地朝后跳了一大步。
──他满脸鼻血脏得很,污了她干干净净小娘子可就不好了。
卓三娘小脸一僵,面色掠过困窘的尴尬,低下头无意间一瞥,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是拿了水桶里的脏抹布要帮客人擦面,心虚得连忙收回灰绢布,不好意思地腼觍笑了笑。
“对不住。”雪白贝齿咬了咬唇,看得雷敢又是一阵心旌摇动。她在犹豫过后还是掏出了怀里那条绣着兰草的小手绢儿,递给了他。“您,擦擦吧。”
那小手绢儿上带着淡淡的幽香,彷佛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体温……他着魔了般呆愣愣地伸出大手接过那一方柔软,然后生怕捏碎了小手绢儿,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就只是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