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要去晴山先生家拜访的大日子,因为路程颇远,两人吃完早膳就出发了。
范绍安牵着妻子的手,脸上是温润的笑容,她仰头看他,笑意盈盈。
丁顺跟青荷跟在身后,两人亦相视一笑,主子们的感情真是愈来愈好了。
杜嘉薇坐在马车内,窝在范绍安怀里,望着窗外,春林镇就处在环山中,遥望可见连绵起伏的山峦,美林村也在其中,一想到自己曾在这片山林里来回,时序也跟着往前转动,由春入夏再到此时的秋天,她穿越的足迹也从春林镇来到重佑。
随着马车晃过,她一一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车,商铺的店面高大气派,酒楼客栈更是金碧辉煌,就连摊商都见干净俐落,卖的物品琳琅满目,有花、蔬果、字画、妆粉胭脂、古董、零嘴等等,看得她眼花撩乱,眼睛都舍不得眨了。
詹子贤从朝堂告老还乡后便来到重佑定居,过着极悠闲的日子,等闲不见客,周南逸虽然帮忙引荐,却没有陪着一起来,这让他们也有些忐忑。
詹家的宅邸就坐落在临近大街的静巷内,安静幽深,等闲百姓不能进入,从外观看,这一带的宅子高楼飞檐,还有参天大树探出高墙,望之皆有几分威谨。
詹府的总管已候在正门迎客,“两位,这边请。”
范绍安夫妻等人随着总管入内,一路走来富丽堂皇,沿着回廊到垂花门,如此一路前行至大厅,四周花团锦簇、园林造景,皆一副大家气派,显见主人家身分矜贵。
一入厅堂,就见菱花交错的窗桥,布置低调奢华,处处是精品家俱,一对年龄相近的男女坐在上位,都是一副雍容华贵之态。
总管拱手禀告,“老爷、夫人,范先生夫妇到了。”
范绍安夫妻连忙上前一作揖,一敛礼,青荷则在杜嘉薇的示意下将手中的大礼盒交给总管。
行完礼,杜嘉薇便开口,“都是晚辈亲手做的吃食,希望能合老爷、夫人的口味。”
“人来就好,太多礼了。”詹子贤的夫人颜氏笑盈盈的让总管放到桌边,身后的嬷嬷将礼盒打开,颜氏一看手工精致的花形月饼与坊间毫不相同,朝杜嘉薇一笑,“看来极为可口,谢谢。”
詹子贤示意夫妻俩坐下,下人立即端上温茶,再退了下去。
范绍安随即不卑不亢的介绍起自己及妻子,并表达对周南逸引荐的感谢,也为今日打扰詹子贤致歉云云。
杜嘉薇则直勾勾的看着詹子贤,这人看来大约五十多岁,听闻就是个博学多闻的老学究,他会收了范绍安吧?他若拒绝,她又能做什么让他改变主意?
詹子贤是前任阁老,大半生位居高位,威势自然不小,此时他刻意不收敛,威慑力惊人,按理应能让人产生一些惧怕。
但眼前这对夫妻却令他刮目相看,尤其是小丫头,竟然敢跟他直视,还能走神。
“范夫人在想什么?”他直接问。
杜嘉薇先是一愣,接着嫣然一笑,起身一福,“晚辈正在想晴山先生眼神好,肯定看出了坐在您前面的年轻男子是未来的国之栋梁。”
“口气不小啊。”詹子贤本想咄咄逼人,压压其气势,看来却是破功了,他笑道:“奉承不到位,倒是坦率,是招人喜欢的个性。”语毕,他便拿起范绍安交上来的一篇策论,翻阅起来。
范绍安微勾嘴角,同时感受到某人掠过来的目光,他微微低头。
“夫君刚刚在偷笑,是吗?”杜嘉薇轻声嗔问。
“没有。”
她半眯着眼,“当先生的人可不能撒谎。”
“是,夫人的话,范某谨记在心。”
此时,詹子贤开口了,“老夫要考校范先生学问,你这丫头……”
“妾身就等老爷说这句话呢,我可有事情要好好跟范夫人聊。”颜氏突然笑着开口。
杜嘉薇知道这是要面试了,她给范绍安一个加油的眼神,便跟着颜氏离开。
颜氏带着她往内院走,一到花厅,杜嘉薇竟然看到自己上回做给林氏的天然护肤乳及护手霜等物,再一问,才知道还真的是林氏借花献佛送过来的。
原来,林氏早知道颜氏对这些保养品极有兴趣,本身又爱财,才转手送给了她。
颜氏本就出身皇商,这一看她不仅喜欢,也看到商机,就想找杜嘉薇合作,两方便聊了起来。
杜嘉薇的想法较简单,她想卖方子入股就好,利润三七分,人力物材甚至店铺等各方面她并不想参与。
她是想赚钱,但只想低调的赚,大多时间用来陪想陪的人、做想做的事,但点子毕竟是她想的,所以她占三分。
颜氏觉得她言之有理便答应了,反正自家是大头,也算公平。
这边聊得热络,另一边,詹子贤考校着范绍安的学问,问了许多问题,范绍安答得十分流畅,听得出来他思绪缅密,是个人才。
末了,詹子贤道:“好好用功,未来入仕途为朝廷效力。”
这便是应了,他还对范绍安说了不少鼓励的话,想了想,又告诉范绍安一个还没有公开的消息。
“朝廷点了何杨伯府的大少爷孙至民来做江州学道,就是来主持院试的主考官,是个临时差事,院试结束后就返京,过几日他会过来先拜访我,这年轻人极好,你可以跟他交好,日后有机会上京,也有个照应。”
范绍安眼神微闪,但没有多说,而是一揖,“学生明白。”
稍后,夫妻俩被留下用了午膳后,才告辞离开。
两人一上马车,杜嘉薇叽叽喳喳说着跟颜氏的合作,却发现范绍安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夫君怎么了?你担心自己达不到晴山先生的期待吗?”
范绍安摇摇头,他想的是孙至民,他可是杜嘉薇倾心之人,孙至民少年得志,是现任翰林院学士。
“孙至民要来江州,你想见他吗?”
她一愣,“见他做什么?”
范绍安看她一脸困惑,嘴角一扬,心情变得极好,放松身子靠向墙面,“没事。”
她觉得奇怪,但无暇再想,眼下她心里想的是夫君当了詹子贤的学生,总不能穿得太过寒酸,但范绍安衣柜里的衣服就那几套,她这妻子该给点力才是。
于是,在范绍安前往书院后,杜嘉薇就往镇上的绸缎铺去买些成衣,她根据范绍安的喜好,多买素色,像玄色、藏青色、白色或黑灰色,再回去进行一些改变。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找马总管从京中的金绣庄拿布料,但来回太费时,干脆就近买。
原主其实没为范绍安买过或做过任何衣裳,但她不一样,她虽不敢说自己的绣功一流,但也的确花了功夫缴学费的,穿针引线忙了好几天,才让这些衣服在夫君面前亮相。
范绍安早已听丁顺说过杜嘉薇采买不少新衣,他也曾撞见她专注刺绣的模样,但他连忙避开,不愿破坏她想给他的惊喜。
墨竹轩的内室里,丁顺刚送了热水,就见奶奶喜孜孜的拿了一叠新衣服走进来,他笑咪咪的很快退出去。
杜嘉薇一件件拿到范绍安的身上比了比,每一件都夸好看,人更好看。
范绍安忍俊不住的笑了,“赞自己丈夫这么直白的,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了,谢谢。”
“不客气,我们是夫妻,还是恩爱非常的夫妻。”她说得极为甜蜜。
他浅笑低头,执起她的下颚,好好亲亲这个跟他恩爱非常的妻子。
月上树梢,两人身影相拥。
*
范绍安在确定去詹府上课的时间为每日上午后,夫妻俩又走了一趟周家,向周南逸送上谢礼。
周南逸在勉励范绍安之余,不忘点名杜嘉薇,“有空来陪我这老头子下盘棋才是真。”
“那是一定的。”杜嘉薇乐于从命。
之后,夫妻俩再到凌远书院,与叶书博说起这事。
叶书博欣喜范绍安再战科考,又拜晴山先生为师,他自然支持。
但范绍安的课就得调整了,御课换人上,书法班的课程上午由其他老师代课,范绍安只能上下午的课。
对此,范绍安心里有数,因而也与詹子贤达成共识,他将提早一个时辰返回春林镇,届时仍可以与学生一起在夏园用午膳。
如此一来,学生的午膳仍可以持续供应,而今青荷和海棠都有能力处理备膳一事,杜嘉薇若跟着去重佑也不会有问题。
一切安排妥当,叶书博却担心范绍安收入锐减,因而决定维持原薪,但被范绍安拒绝,杜嘉薇再透个底,叶书博这才知道范绍安的家底足以将整座书院买下来了,可以说下辈子都可以过得很优渥。
叶书博额际频抽,瞪着满面春风的范绍安,他双手痒痒的,好想掐一掐他的脖子,有那么多钱他还好意思过得苦哈哈,平日就那几件衣服在换,吃的也不算好,害他跟邓妹新老想着要怎么帮他。
“夫君视钱为身外之物,够用就好,怪不得他。”杜嘉薇笑着帮忙缓颊。
稍后,邓妹新走进泽兰楼,叶书博将刚刚知道的一切说了,她也送上祝福,再看杜嘉薇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挤出笑容,朝她点头。
曾经她以为杜嘉薇就是范绍安此生的一场恶梦,但她错了,杜嘉薇才是让他美梦成真的人,她输得彻底。
*
美梦成真的范绍安开始上课了,詹子贤安排的课极为随兴灵活,兴之所致便丢个题目给范绍安,师生就着议题正反对辩,之后范绍安回去再做一篇心得文章,由詹子贤批阅。
不得不说,范绍安交上的每一篇文章都令詹子贤惊艳,依他的才学及独到的见解,他日一旦走上仕途,对国家百姓绝对是福音,只是詹子贤也产生了质疑,为何如此的真才实学没有参加科考?
范绍安坦言,“子岳本是秀才,也由师长推举应考乡试,没想到因不懂巴结而被除名,改由另一人递补。”
当下,詹子贤只是点点头,思索一下就继续讨论原本的议题。
这一日,秋风微凉,范绍安一如往常来到詹府,就听詹府的总管说:“老爷在另一处厅堂见一位客人,请范先生在书房先自修。”
就在离书房不远的一处侧厅,一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额冒冷汗的看着詹子贤。,
魏松柏一颗心惴惴不安,天知道他有多后悔摆了范绍安一道。
从一开始他就看出范绍安有才学,参加科考一定不会名落孙山,还指点他有官场就有争斗,事先卡位找人脉是必要的。
他明里暗里教范绍安要巴结孝敬,成功机会才大,没想到范绍安不知感恩就算了,竟然还义正词严对他说了一堆批判的话,这样的人若有朝一日高升,他等于是给自己找了麻烦。
于是,他干脆使了绊子将范绍安的路封死,连科考的机会都抹掉,而且他也打探过,范家共三房,其他两房就看这二房独子不顺眼,范绍安被分家后也没得什么家产,人单势孤的搬离主宅,听说就做个小帐房,虽说后来娶妻了,也找到私塾的工作,但凌远书院也没啥声名,想来也混不出什么名堂。
至于其他两房瓜分大多数家产,怕熟识的友人或附近知情的老百姓说三道四,在背后戳他们脊梁骨,没几日即搬离江州,只剩几个老仆守着老屋。
这一整个看来就没有靠山的窝囊废,怎么会在消失一年多后不仅回到江州,还成了晴山先生的门生?
若如此,明年乡试他一定不会缺席,离飞黄腾达不远,届时也不知范绍安会怎么报复自己……他心惊肉跳好几日,结果詹府就来人请他过府。
詹子贤与魏松柏寒暄几句,就谈及他收了一个门生,先前不小心得罪他,希望有机会能当个和事佬。
魏松柏满头冷汗,明白他这说的是反话,他一个小官哪来的脸面让连当今圣上都倚重的退休阁老当和事佬,“好说,詹阁老真是折煞我了。”
詹子贤抿紧薄唇,向站在门口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
该名小厮再回来时,身边便多了范绍安,就见他分别向詹子贤、魏松柏行礼,在詹子贤的眼神示意中也坐了下来。
詹子贤淡淡的说了句,“你们应该都认识,老夫就不介绍了。”
范绍安再次与魏松柏见礼,魏松柏可尴尬多了,语气中有些巴结,“范贤弟,过往有什么不是都是我的错,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一句话,我两肘插刀再所不惜。”
“好说。”范绍安拱手一揖,但神色比詹子贤还要淡漠。
“好,今日老夫在这儿把话挑明了,日后若再让老夫发现魏大人暗中做什么坏事儿,你头上的乌纱帽肯定是戴不住了。”詹子贤啜了口茶。
魏松柏脸色一白,“是,再也不会了。”詹阁老这是在敲打他,他明白的。
范绍安心中思绪百转,世道险恶,官官相护,他不是没想要抗议过,但他无权无势,就怕极力争取会累及师长,只能咬牙吞下,没想到有一天,他的妻子会辗转透过另一个人替他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