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东瑞国虽然建国才不到百年,但由于皇室的励精图治,农林渔牧都有发展,光是大型海港就有六座,至于河港,驿站,商道,更是不计其数,商业往来频繁,故不但国库充裕,民间也十分富庶。
而人一旦吃饱了,就爱八卦。
京城最新的八卦便是大将军府的六爷成亲之事。
京城嘛,达官贵人最多,哪家少爷娶亲,哪家小姐嫁人,本来都只是一般闲谈而已,但由于大将军府这次亲事实在是太离奇,几乎到每天都有新发展的地步,也因此热议度久久不衰。
故事要从一年前的小雅客栈说起。
那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说早先已经派人送了订金留房,姓杜,掌柜一听便是堆满笑,他自然是记得,来订房的小厮一给就是一锭金子,说主人家过两天就到,让他先把院落准备好。
这时客人出现,掌柜亲自带路,见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又有女眷,掌柜很自觉的喊了丫头快点送热水,送点心。
隔天大早,那管事便问他,大将军府怎么去?
掌柜笑说,可远了,大将军府在城南,乘马车都得一个多时辰。
见那管事好说话的模样,掌柜便多问了几句,得知杜家在江南行商,这次是特地来访友的。
掌柜已经六十几岁,都人精了,看那管事说话模糊,心里猜测,大概是哪房姨娘的家人吧,即使是大将军府那样富贵,但姨娘就是姨娘,讲出来总是不体面,便也识趣没再多问。
那几日便见管事忙里忙外,掌柜知道,肯定是进不去大将军府,正在找门路。
这才正常嘛。
大将军府什么地方,那可是东瑞国开国将军的世袭府,几代的将军印都放在堂上,如果连姨娘的家人都可以进入,也太不像话了。
再者,他看这杜家,也不是省事的。
杜家便是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一家子下人,这几日也是进进出出,老嬷嬷说都是第一次上京,哪儿也不熟,想他介绍个人当陪客,他们小姐不是很爱说话,但却喜欢听人讲话,要掌柜找活泼些的大媳妇来,掌柜见杜家给钱大方,便让自己那个被休的女儿珠娘带他们到处逛逛。
珠娘当年被休就是因为话太多,要找话多的让女儿去肯定没错。
珠娘晚上回家,笑得眼睛都不见了,说杜姑娘留她在房中吃了点心,明天让她陪着再出去,又说杜姑娘给赏钱很是大方,不过半天时间,便给了她一块碎银。
虽然说东瑞国民风开放,未婚姑娘上街多得是,只是,那是一般人家,大户小姐自持身分,不会出来抛头露面,但掌柜又想起,他们既然是行商,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就这样过了大约十日,杜姑娘一行人很早便出门,直到中午才回来。
京城虽然大,但八卦跑的速度可比什么都快,晚上的时候,大概所有人都听说了—有姑娘上官府告大将军府毁婚。
官府一听都乐了,心想,哪来的傻子呢?
京城贵人多,但高门府地,哪里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因此几乎年年上演这种戏码,贵人一夜风流,十六年后千里寻亲的,当年外放落魄,与落难官员口头订下儿女婚约的,甚至是单纯酒后胡言乱语的。
基本上来说,官府的最高原则就是通知事主,让他们派人来认领,若是事主否认,那自然是不会处理,谁吃饱没事想得罪那些高官呢。
于是当一个大姑娘说要跟大将军府履行婚约,大家的想法都是很一致的:派人悄悄通知吧。
掌柜听到的时候,还有心情笑了几声,等晚上有人来访杜姑娘时,掌柜先是咦了一下,接着想起来了,为首的妇人不就是将军府的管家娘子吗。
后来的事情全是在杜姑娘房中的珠娘讲出来的。
那管家娘子带了嬷嬷跟丫头,原本是想教训杜姑娘,这种不知道哪来的丫头也想编故事,毁坏将军府名声,限她明日出京,不得再踏入京城。
可没想到杜家姑娘一个眼神,自家嬷嬷便拿出让管家娘子哑口无言的东西—婚约书,还是盖有官印的那种。
原来十几年前南边异族来犯,大将军华晁率兵驱逐,打仗不是问题,倒是纳降的时候出了很大的问题,因为带去的三个师爷水土不服都病了,别说勉强起来写字,就连命能不能保住都不知道,上吐下泻到军医也束手无策。
华晁这下头痛,纳降可不是对方跪下说“我错了”,然后自己说“起来吧”就行,那是一段冗长的讨价还价的过程,异族当然希望以最小的代价和解,但是以东瑞国的立场,如果不让你们狠狠肉痛一回,隔个几年又来一次,谁这么有空陪你们玩?
这时一师爷想到,不如就近请行商来帮忙吧。
在边界行商之人,对异族有多少财产自然有所了解,而讨价还价更是商人必备本事,再怎么没经验,至少能帮点忙。
华晁想想,有理。
他派人去问了,都说杜家长年在两国交易,杜家几位老爷很是厉害。
杜家当时已经十分富有,老太爷自然不住边界,当时负责边界商货的,是一个旁支,叫做杜福。
虽然是旁支,但由于颇有本事,因此一直很受本家重用。
唤人请了杜福来,普普通通一个人,穿得不是特别奢华,眼神也没特别精明,华晁原本有点失望,但当谈判开始之后,华晁只能说,人外有人。
他以为自己带来的几个师爷都够会说话了,没想到这杜福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还能说,重点是他长年跟异族打交道,异族根本坑不到他,也才一个多时辰,就写好降书,并且敲定了贡礼单。
降书跟贡礼单自然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几日后,皇上的圣旨来了,封赏,嘉奖,原本以为要打三四年的仗,没想到几个月就打完,又想南蛮狡诈,招降恐怕要费功夫,没想到也才没几日便收到降书,钦差大臣说,皇上很高兴,大将军府开国将军原本是六世爵位,皇上金口一开,再袭一世。
华晁一听,自然大喜,爵位本只到他这一代,所以即便儿子都二十几岁了,他也没立嫡,等他死了,大将军府就没了,立什么嫡,若能再袭一世,那么回去可得想想立嫡之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便与杜福喝酒。
这几日,两人常常一起饮酒,武人不似文人那样介意出身,对华晁来说,出身都是假的,本事才是真的,华晁自己也是庶子,嫡兄华邦没用,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奶奶跟父亲几次原谅,马上又犯错,在青楼跟人争风吃醋,在街上突然看不顺眼与人大打出手,在赌场使诈,什么都有。
华邦总说自己是将军府的嫡少爷,他的妹子华媚宜才刚进宫,品级虽然不高,但已经怀孕,谁敢拿他怎么样?
他一次又在街上惹事,见几个丫头簇拥着一位戴着面纱的姑娘,心想,肯定是容貌有缺,想拿人家取笑,便命小厮跟自己一起撞向那群姑娘,小丫头们吓得尖叫,早忘了保护小姐,华邦便轻易的摘下对方面纱,见女子果然容貌鄙陋,皮肤又粗又黑,当场嘲笑了一番,离去前,看那女子胸部丰满,还伸手摸了一把,然后扬长离去。
晚上,皇后的旨意便到了,把嘉圆公主许配给大将军府的嫡长子。
家里收到旨意时,自然是莫名其妙,皇后要许亲,事先怎么都没说,何况嘉圆公主的名号真是听都没听过,再者华邦早已娶妻,是八人大轿,明媒正娶的侯府千金,这下要怎么办?
最傻眼的自然是华邦的妻子刘氏,嫁了个废物,几次想和离,但想到孩子还是忍下来,只能安慰自己说,好歹他是嫡子,自己将来就是将军夫人,反正儿子也生了,好好养育孩子便行,没想到儿子都两个了,居然发生这种事?皇后的旨意虽然没说要许为“妻”还是“妾”,但公主的身分,又怎么可能为妾,最有可能的是华家把她降为妾室,空出正妻之位,迎娶公主,想到自己忍耐多年居然是这种结果,刘氏直接晕倒在大厅。
华夫人隔日进宫打听,一出来简直快吐血,原来那嘉圆公主是异族派来和亲的,皇帝本不想要,碍于两国关系又不能退,没想到在街上居然被华邦调戏了,便顺理成章推给华家。
东瑞国律法,公主成亲,并不另外盖公主府,而是由夫家重新整地盖院,不委屈公主便行—说得好听,但“不委屈公主”是很高级的技术,即便是异族,可一个从小住在皇宫的女子,眼界自然非比寻常。
华夫人头痛,娶个公主就是往家里摆尊大佛,嘉圆公主极得父兄宠爱,一个弄不好就是两国交兵,血流成河,万一夫妻不和,后果不堪设想,又想到刘氏哭哭啼啼,华夫人更是心烦。
老实说,明媒正娶的侯府千金,儿子生了,多年来也对公婆十分孝顺,什么错都没有,突然就变成妾,孩子变成庶子,什么都没了,谁也受不了。
华邦知道那日丑姑娘要成为自己的正妻,自然不愿,大吵大闹,被父亲几个棍子打下来,终于老实了。
华将军说的好,你不愿,我还不愿呢,你害得全家要陪着你伺候大佛,今天开始不准出门,你给我好好反省。
一年后成婚。
华邦原本想嘉圆公主那日在街上被调戏却没反应,应该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嘉圆公主却是个剽悍的,成亲当天便打了起来。
原来嘉圆公主年幼时曾随母亲入宫,见到当时的太子,只觉得中原少年跟家乡真是不同,好看得不得了,数年过去,太子成了皇帝,封后,封妃,立太子,即便如此,嘉圆公主也还是常常想起见面的那一刻,去年知道自己将到东瑞国和亲,自然十分高兴。
入宫时,觐见了皇帝,气度堂堂,嘉圆公主对婚事充满期待,可没想到,一次上街便毁了一切。
皇后跟她说,她在大街上被摘掉面纱,贩夫走卒都看到她的脸,这样的人不能成为后宫嫔妃,会帮她作主许一门恰当的婚事,但要入宫是再不可能。
嘉圆公主整个傻了,但不答应也不能怎么样。
婚事筹备了一整年,她心情也慢慢调适过来,知道自己嫁的是大将军府的嫡长子,能袭富贵,大将军府拆了南墙,整了三箭之遥的地,盖了新的院子,皇后给她的嫁妆相当丰厚,可就在上轿子前,她突然知道自己要嫁的是那日在街上轻薄自己的人,便是害自己无法入宫的人,勉强忍过拜堂,但晚上喜娘说“姑爷来啦”时,真的忍不住了,跳起来便揍了那王八一顿,把嬷嬷丫头都惊在当场,过了一下才有人出去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