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啊?
程少华惊骇,这女人几时有这样甜暖的嗓音?她还会笑呢,还笑得这么开心?老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跟他认知中的徐瀞远差太大了,他走到床边。
徐瀞远听见脚步声,慌地退出被窝。
“我以为你回去了,快把猫带回去。”她气道。
程少华笑看她怒颜,泛红脸庞,泄漏她的尴尬。
“是是是,我带走喔。”程少华手伸进被窝,捞猫儿。“小华?”
“那是我的脚!”她怒喊。
“是是是。小华?!”
“那是我另一只脚!”
“唉,我看不到啊。”
被他热烫大手摸了两次,徐瀞远面孔胀红,脸颊热烫,怀疑他是故意的。
终于,程少华捞出猫儿,对猫儿说:“小华啊。你喔,真是可爱哪,唉,可惜啊,可怜啊,明天要送走喽。”
送走?这话引起徐瀞远注意。“这不是你的猫?”
“暂时寄养我这里的……我的猫跟它合不来,明天要送回动保处等人领养。”程少华抚着猫,非常自然地唬烂道:“可怜的小华,希望有好心人收留你……”说罢,哀怨地看徐瀞远一眼,遂转身离去。
一、二、三……程少华数着,果然,第五秒,她忍不住发问——
“等一下,如果没人养呢?它眼睛看不见,会有人收养吗?”
问得好!
程少华立刻转身,走回床边,抚着爱猫,认真报告,钜细靡遗开讲:“既然你问了,我就跟你说个故事吧,要是一直没有人认养,最后下场如何?且听我说来——”
徐瀞远听了。
后来,她发现,听程少华讲话有风险。
当他说完关于一只瞎猫沦落动保处,久无人认养将可能被施以安乐死,且还钜细靡遗陈述施行安乐死过程,甚至连尸体如何处置之悲惨凄凉火化过程都没省略。
待他报告完毕,她听完后,他两手空空含笑而去,她浑浑噩噩,如在梦里。她不知所以然,也不知何以故,直到他真消失门外,徐瀞远怀里竟偎着猫儿,这才猛然惊醒。
她做了啥事?她刚刚竟冲动地要求他。
“把猫给我!”
猫,被她养下来?
还是在她住院,人在病房躺着时?
奇怪也,程少华怎么说服她的?等等,他也没说服她半句,是她听他说话,如被催眠,知猫儿前途茫茫,那已被她晾在深山谷底几年不出现的恻隐之心,凶猛发作,她自动自发,提出要求,养下猫儿,恍惚如梦。
但,这是真的吗?或者,她在梦里?!
“喵。”小华喵喊一声。
啊?X!是真的?!
她有猫了?!这合理吗?!
不合理!
徐瀞远惊醒,回过神,悔不当初,焦虑不已。
她在医院,是要怎么养猫啦?!悲泣——
程少华返家,深夜客厅无人,室友们竟然都窝在他房里。
“喂喂喂,给我出去。”他见潘若帝坐在床沿啜泣,又见郭馥丽神色凝重,怀里捧着圣经,跪在地,面向窗,正在喃喃祈祷。她几时信主了?
“你们半夜都不睡觉在我房里干嘛?”
郭馥丽深吸口气。“你还好意思问?”她放下圣经,站起来,看着程少华。
“我受不了了,我已经收好行李,一早就走,这房子我不住了。”
程少华一点都不惊讶,郭馥丽平均一年喊“我受不了了”百次以上。
“又怎么了?来,你坐,慢慢说。这次是卡在第几场?”程少华在书桌前坐下,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托着脸,听她讲。
“第五集第三场但重点不是卡本!潘!你说——”
“这次我真是不敢住下去了,华哥,呜……你要冷静喔,我跟你说,呜呜……”潘若帝悲从中来,揪着床单,对空长嚎:“小华不见了……”
潘若帝受打击,真情流露,泪潸潸落下。“你知道我最疼小华了,我整间房子都找过了。平常我一回家,开了罐头,它就会喵地跑来,今天却——”
“事情很明显,房子有问题,它不干净。”郭馥丽来回踱步,厘清真相。“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小华竟人间蒸发了。程少华,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告诉我啊,你再说住这里没关系啊?这次不见的是猫,下次不见的是什么?你们说?”
“你不要再讲了啦——”潘若帝揪心悲泣。“你越说我心越乱……怎么会有这种事?”
程少华很想笑。“既然发生这么可怕的事,请问你们两个挤在我房里干嘛?”“躲在这里可能比较安全。”潘若帝说。“今天大家一起睡。”
“程少华?你还笑得出来?你的猫不见了啊!”
“放心,小华很好,它暂时养在别处。”
嗄?小潘呆住。
啊咧?!小郭失神。“养在别处?什么意思?”
“郭馥丽,危言耸听的事写在剧本里OK,现实生活不用这么神经兮兮。”程少华扶潘若帝起来,拍拍他肩膀。
“想不到你对我们小华用情颇深,为兄我欣慰啊欣慰——”
“欣慰个屁!”郭馥丽抓了枕头K他。
“你吓死我们了——”潘若帝揪住少华胸膛悲鸣。
一大早,天刚亮,赶在医生巡房前,程少华已经拎着猫砂盆及猫饲料出现病房里。
徐瀞远才刚醒来,怔愣在床,猫藏在被子里。
隔壁床的阿婆醒着,正在梳头发。
她们一起看程少华放下猫砂盆及饲料袋,他对徐瀞远眨眨眼说:“昨天太匆忙了,特地拿小华的东西来。”
“你不用睡觉的吗?”徐瀞远惊讶。
此时,被里的猫儿,听闻主人声音,钻出被子,朝他的方向喵呜叫,这可把老婆婆吓到了。
“怎么有猫?”老婆婆骇嚷。“医院不可以养猫的,你们太胡来了——”
糟糕,徐瀞远慌地将猫儿藏回被窝里。
同时间,程少华从背包取出一件红背心,塞进老婆婆怀里,抢下老婆婆手中梳子,坐在床沿,替她梳几下头发。并且赠送足以杀死各个年龄层女子的帅气笑容,他闪着白牙,以一双电眼攻击老太婆。
“不好意思……”他轻声细语,笑脸迎人。是,必要时,程少华也可以很讨人喜欢的。“婆婆,真是不好意思呢。”
“嗄?”老婆婆更年期早过了许久,但被帅哥温柔梳头,仍教她老心震颤,好慌呢。
程少华娓娓道来:“我女人刚出了车祸,受到很大刺激,所以我让家里的猫来陪她。”
“呃……可是,这是医院……”
“这背心很暖呴,您看这花色喜不喜欢?这是我今年去米兰时买的,好适合您啊——”趁阿婆晕头转向,尚搞不清楚状况,背心已经套上身,他几个贴心小动作,教寂寞老人家晕头转向,笑得合不拢嘴。
“呵呵呵,这怎好意思啦,不好意思啦,唉呀,你太客气了啦,唉呦,真是好礼咧——”
“唉呀,”程少华夸张地朝老婆婆竖起大拇指。“你穿这个好看。”
“喔?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老婆婆笑咧咧,又转头跟徐瀞远叮咛:“八点医生会来巡房喔,你要先把猫藏好啊。那个猫盆,要等打扫的阿姨拖过地,再藏到床底下,不然会被发现喔——”
“喔,好……”徐瀞远傻呼呼地,反应不过来。
老婆婆又说:“唉呦,这你男朋友啊,好懂事咧,你命好喔。”
程少华又跟老婆婆灌一阵迷汤,才起身,到徐瀞远床边,同时向老婆婆报告:“婆婆,我帮她擦身体喔,先拉上这个喔,你好好休息。”
刷,隔帘拉拉拉,将病床全围住,仅剩下他跟徐瀞远还有猫儿。
徐瀞远瞪他。“擦澡?你真敢讲!”
“对,快脱衣服——”
“去你的。”赏他白眼。
程少华哈哈笑。“我倒是很乐意服务,不愿意就算了。”
他开始忙活起来,徐瀞远看他吹着口哨,哼着小调,将猫砂倒进猫盆,将小华抱来放盆里,等小华如厕。小华真配合,立刻蹲马步,撅屁股,滋滋撒尿。
尿完,程少华取出猫铲,清干净,排泄物放塑胶袋。再将盆子猫砂倒回塑胶袋里,盆子立放柜子里,阖上柜门。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高效率,忒大胆,徐瀞远目瞪口呆,此乃高人啊。
程少华将小华捧在怀里,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跟猫儿对话。
“睡得好吗?乖儿子。”
“喵呜。”
“等一下喂你吃罐头喔。”
“猫喵。”
“什么?有人欺负你?谁?她吗?不气,我揍她。”
神经!徐瀞远努力憋住笑。
“早啊。”程少华抚着猫儿,看着她。
她瞅着他,他应该没什么睡,却神清气爽,风流倜傥。身上有刮胡水的香气,带点薄荷气味。
徐瀞远被那双微笑的黑阵瞅着,脸微烫,四周蓝色隔帘,将他们围困在小小空间里。
她局促,有点慌。
她不敢迎视他,撇过脸去,下意识把病人服拉拢。
“怎么样?有猫暖脚,不错吧?”他问。
她翻白眼。“嗟,你都这样做事吗?”
“有什么问题?”
“你贿赂她——”徐瀞远瞄了一眼隔壁床方向,低声说。
“不是贿赂,这是策略。”他指了指脑袋。“我这里不是白长的。”即使看起来不按牌理出牌,但他是想好了才行动,做事绝不冲动。他擅长高效率行动,缜密的事前计划,以及完整的布局,清楚的策略,就算是谈恋爱,也绝不会丧失清明的脑袋。
徐瀞远说:“我明天就能出院了,你可以先带它回去,医院有医院的规定,被发现就麻烦了。”
“直到被发现前,任何规定都是参考用。”他狂妄道。
她诧异,是啊,规定,规定代表正义?规定符合人性?她妹妹死了,被爱她爱到发狂的客户杀死。然而世上有正义吗?只因为犯人自首,就减刑,如果有精神科医生证明,那个人甚至可以无罪,不用杀人偿命。这便是法律的规范。到底是保护被害人,还是保护加害者?!
徐瀞远忿忿不平,难以释怀。故恨到想手刃对方,讨回公道。挚友难理解,大家劝她放下仇恨,连曾经最亲的爱人,都要她振作,放下丧妹之痛,好好生活。
她好恨,更恨她的不平,只有她在乎,得不到共鸣,都劝她理性,都要她放下,好像只有她一人孤独地撑着这巨大的痛。
她问程少华:“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受委屈,会不择手段为自己讨公道吗?”“我不会受委屈,因为——”他笃定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假如还是被伤到呢?”
“我会讨回公道。”
“不择手段?”
“岂止不择手段。”他微笑,但言谈间有不容忽视的魄力。“人善被人欺,恶人要恶人骑,活在世上,自己不能保护自己,不能替自己讨公道,还奢望谁为你作主?我非常自私,绝不委屈自己。”
徐瀞远被他的话震住。
有一瞬,甚至冲动地想拥抱他,想尖叫,搂着他喊——“你说的对,你说中我心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