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半个月,杨苓珊脸上及身上的红疹竟然奇迹似的消失,她不懂,丁乐乐给她吃的药膳很简单,没什么奇特之处,顶多逼她晒了太阳。眼见自己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就连老是看丁乐乐不顺眼的魏渔向也一反常态,认真的向对方请教,梁侑聪更在替她把脉后直言,她体内毒素减少,抵御毒素的能力也增强了,这让她不由得心慌。
这十多天,朱晋棠没来看过她,她让丫鬟去打探消息,知道他近日频频被皇上召进宫,听说是凌妃身体微恙,要他进宫陪伴。
而太子却几度出宫来探病,见她状况转佳,还频频称赞丁乐乐比太医都有办法得多,她听得忐忑,神情上却是意兴阑珊。
于是,朱棠仁选了个她可能比较感兴趣的话题。
“对了,二皇弟近日常进宫,大多待在凌妃宫殿,父皇也常待在那里。”他坐在床榻前,看着气色变得极为红润的杨苓珊,一脸深情的说着,“其实父皇命本太子秘密的在业州建一夏宫送给二皇弟当生辰礼,本该是一个惊喜,但二皇弟竟提早得到消息,阻止建造,连年底的生辰宴也一同向父皇挽拒,父皇也答应了。”
什么?!杨苓珊心头微微一震,接下来朱晋仁说了些什么,她已听不进去。
朱晋棠听进她的预知梦,也去阻止了,却连一句谢谢也没跟她说?!说穿了,他根本打从心底就认为所有一切皆是父亲告知她的!
“父皇希望他考虑婚事,也提到本太子已有两名侧妃,却迟迟没有正妃,父皇答应我,只要我心中有人,父皇便赐婚。苓珊,你很清楚那个位置是为你留的。”
朱晋仁温柔的拉起她的玉手,轻轻的在上面落下一吻。
她表情有些僵,默默的抽回手,“承蒙太子厚爱,但——”
“好好养病,御花园的花开得极美,再过些日子,母后就会办赏花宴,本太子希望到时候你可以站在我的身边。”语毕,朱晋仁起身,黑阵掠过一丝寒光,他转身离开碧水阁。
屋内跌入一股凝滞般的寂静,一旁侍候的小喜跟百合都不敢开口。
杨苓珊的神情很阴冷,她知道皇上愿意替太子赐婚,显然是在替最宠爱的晋王解套,她无名无分的住在晋王府,晋王却迟迟未发表跟她的婚讯,外界已有批评他无情的声音,而一旦她成了太子妃,这等举国同庆的喜事多少能为晋王少些批判的声浪。
哼,显然这段日子,朱晋棠进宫绝非只是去陪伴凌妃而己。杨苓珊抿紧唇,“小喜,请梁太医过来,只他一人。”
“是。”
不一会儿,梁侑聪匆匆而至。
内室里,杨苓珊一袭浅紫裙服,气色极佳,但眉见愁云。
梁侑聪一见她那张肤白细致的花容月貌,心便沉甸甸的。说来是他不好,以致面对晋王犀利又带点意味不明的眸光时,他心虚的无法正视,如今杨姑娘身上仅剩馀毒未解,相信离完全康复的日子亦不远矣。
杨苓珊请他坐下,让两个丫鬟到外头去守着,这才开门见山的说:“我不能康复的,梁老太医,还是你像过去一样,在药材上动手脚?”语毕,她反而坐不住,在房里走动起来。
梁侑聪又何尝坐得住?他亦起身,抚须摇头后,坦承,“如今进出府的药材购买及管控相当严格,要像过去携带毒药好延续姑娘的中毒现象或是产生变化,都有难度,再加上丁大夫——”
在晋王的责任制下,由她一手掌控并亲自煎煮药材,任何人想要在中间动点手脚实在太难,他也不敢轻易冒险。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杨苓珊急急的将皇上赐婚一事说了,“我的毒绝对不能解,你要影响丁乐乐,质疑她的药方。”她的口气变得严厉。
梁侑聪想过,甚至也试过,可是……他轻叹一声,“老夫无法影响她,过去的大夫多少会重视老夫的意见,不敢挑战老夫的权威,老夫说不是,他们只能往别的方向去想药方,但丁大夫不用针炙,不以传统药物解毒,却懂得因人因病因时来调整药理,她年纪虽轻,实力不容小觑,而且,不知是不是老夫多心……”他略带迟疑的看着烦躁到又坐下来的杨苓珊。
“你说。”
“她开的药方虽然与葛大夫的不尽相同,但她给我一种跟葛大夫很像的感觉,同样很有主见,不理会老夫的话。”他深吸一口气,“杨姑娘答应过老夫,绝不会对葛大夫下毒手,她是老夫生平所见,医术极高的大夫,不管医术或观念都比老夫所知的要新,老夫希望杨姑娘——”
“你放心,她还活着。”杨苓珊撇撇嘴不想听他说葛舒的事。由她医治的那几个月,她过得有多心惊胆战,甚至差点遭她算计,如今想来还是后怕。
葛大夫还活着就好!梁侑聪暗暗松了口气。
死老头,多管闲事!若不是留他还有用处,她需要这么放低姿态吗?!杨苓珊强忍心中不满,开了口,“罢了,我就装病吧,必要时,伤风感冒也是可以的,但你得替我想法子,别忘了,是我的预知梦救了你的独子,而我的预知梦更告诉我,惟有我成了晋王妃,晋王才能称帝,不然,若是太子成了帝王,金圣皇朝将会灭亡,这些事可是环环相扣的。”
梁侑聪轻叹一声,“老夫知道,可是……杨姑娘要不要试着将这些事告诉王爷?也许王爷思及皇朝的未来、社稷兴亡及黎民百姓——”
“梁老太医不必自欺欺人,晋王不会信这些的,若是太子还会相信。”这也是令杨苓珊最感无力的地方。
愈有自信的人愈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明知如此,她也在无计可施下,向晋王透露过几回预知梦,事情也的确有发生,但又如何?晋王宁可相信她是从她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也不愿信她。
梁侑聪其实也懂,话说回来,若晋王是个说什么就信什么的人,也不值得杨姑娘糟蹋自己的身体,也要执着的爱着他吧。
“好吧,杨姑娘就暂时装病——”他无奈献计。
丁乐乐有高超的医术,可一旦遇到一个装病的患者,再加上一个突然老顽固上身,失了客观性,与她据理力争的梁侑聪,以及恩师至上、一起唱反调的魏渔向,纵使再有办法,面对这些无理情况,她也是束手无策。这段时曰,他们师徒二人合力质疑她开的药方,让装病的杨苓珊底气十足、大耍脾气,每日总看心情好不好,再决定吃不吃她费心煎煮的药膳。
原本能轻松康复的身子,让他们这么一闹,又是吐了,又是虚弱的下不了床,没完没了的,以至于皇室邀请杨苓珊参与的赏花宴她去不了,太子还因此来了一趟关切,要她这个大夫用心、用心、再用心!
时序来到初夏,太阳还温暖不炙人,却晒得丁乐乐的火气却很大。
“狼狈为奸!”
小厅内,她坐在桌案前,瞪着自己刚写完的四个还湿润的毛笔字,粉雕玉琢的脸上写满忿恨不平,骂的就是晚节铁定不保的梁侑聪跟杨苓珊,至于魏渔向,爱情本身就是盲目的,跟授教恩师一鼻孔出气——嗯,她对他还没那么火大。
晓研走了过来,替主子倒了杯温茶,“小姐,老爷跟夫人派人送来口信,说你撑不下去就走人,他们另外想方法再找葛姨。”
“不,我一定可以要到三个愿望,你让人送口信回去,叫他们别忙。”她向晓研挥挥手,先喝一口温茶,再一手撑着下颚,一边很认真的思考。
方法一,她可以向朱晋棠坦承自己就是师父的门生,再告诉他师父藏在病历中的讯息,直接向他要那本医书,但这风险有点高,因为师父留下的讯息其实并不完整。
应该是说,师父来不及写完,而师父发现杨苓珊的病有问题,不时的动手脚让脉象不同,也察觉梁老太医就是帮手,但奇怪的是,师父竟写着她在考虑是否也要当第二个梁老太医。
这也是那日她看完所有病历,却向晓研诓称师父留下的讯息都差不多的原因。她想找出真相,偏偏那日夜探书斋时有刺客来乱,让朱晋棠对她起疑,她不得不装乖,这段日子不夜探,也不找医书了。
丁乐乐吐口长气,望着摇曳烛火,肠枯思竭的想着方法二、三、四,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让杨苓珊康复,讨了三个愿望,好找出师父。
但在那之前,她得想法子尽快找出师父的医书才是。
有了!她眼睛一亮。
一个时辰后,丁乐乐端着漆盘来到冠柏院的书斋,守门的是两名侍卫,而非聿宽,他们下意识的上前档住她。
她柳眉一扬,“王爷答应过,我想药方时,是没人可以挡下我的,你们不知道吗?”
他们自然知道,可是这里是书斋,禁区中的禁区,而她手上还端着碗盅——侍卫互看一眼,心知屋里的的人肯定都听见了她的话,既然屋内没传来反对的声音,两人便不再挡她,一人退到门边,一人替她开门,丁乐乐巧笑倩兮的跨过门槛,登堂入室。
宁静的屋内,温润烛火下,朱晋棠坐在书桌前,静静的看着书册,长长睫毛在火光下落下淡淡的影子,整个人俊美得很是吸引人。
他没看向自己,倒是站在一旁的聿宽跟孟均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丁乐乐嫣然一笑,步伐优雅的走到桌前,将手上漆盘摆放在桌面一角,“就知道王爷一定还在忙,熬夜伤身,所以乐乐亲手烹煮了道补身的药膳,里面有羊肉、蛋、姜跟枸杞。”
朱晋棠蹙眉看着她脸上的甜笑,再低头看着那只冒着热气的汤盅、一支白玉汤匙及一块干净的绢布,深邃目光一敛,“本王不需要。”
“要!王爷二十有五了吧?还算年轻,但保养要趁早,我师父说过这很重要的,尤其王爷还没成亲,又没半个子嗣——”她边说边往另一边的几排书柜走去,“哇,好多书啊,四书五经、兵书、儒家经典……什么都有,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医书?”她的视线迅速在书柜间来回。
竟然没有?师父的医书并不在王府?!
她是真的在找医书?朱晋棠心中存疑,淡漠的目光随着她在书柜来回的身影移动着,见她略显失望的咬咬下唇,再走回他面前,歪着头问:“怎么不吃?”
见她问得好自在,对主子那冷峻到会冻人的气息真的无感,聿宽跟孟均暗暗佩服。
“本王不饿,端出去吧。”
朱晋棠语气平静,但是没给好脸色,可那又怎样?她敢过来,就是有万分把握他一定会喝的。
她朝他一笑,“不行,这可是我为杨姑娘开的药方,只要王爷配合,杨姑娘的病情也会好得愈快。”
他蹙眉,“有这种药方?”
孟均、聿宽也困惑,将宵夜吃进肚里的是主子,药效却发挥在杨姑娘身上?
“当然,因为王爷,她的病才拖拖拉拉的好不了,不,就算快好了,装也要装不好。”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发怒。
对这一点,朱晋棠倒是持相同看法,尤其在他开始不信任梁侑聪后。
“乐乐是大夫,深知这看病绝不能只看身体,也得看心理状态。杨姑娘对你的心思,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乐乐想弄出点流言传到她耳里,”她贼兮兮的笑看着朱晋棠,“她若不怕王爷被我抢走,肯定得赶快康复好跟我竞争!”
她伸手将忠盖揭开,一股浓郁药香顿时飘散出来,“尝尝看。”
或许因为是个大夫,丁乐乐向来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矜持,此刻她整个人几乎贴靠在朱晋棠身上,却又没有那种倾慕或是想勾引的神态,反之,她很坦率,一双水灵眸子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慧黠,朱晋棠低头看着那盅清澈药膳,竟然真的拿起汤杓喝了口汤……嗯,不油不腻。
聿宽脸色一变,“王爷,尚未试毒——”
“本王想她不至于蠢到在自己亲自送来的汤食中下毒。”他倒是不惧。
“拜托,我看起来像个蠢人吗?王爷死了,我那三个愿望找谁要去?”丁乐乐笑吟吟的看了聿宽一眼。
那双眼阵很清激、很坦然,脸上的笑容同样灿烂,在与朱晋仁的皇位争斗下,见多诡谲狡诈的朱晋棠突然很愿意相信她,不管她为何而来。
至少,在应付杨苓珊上,她跟他该是同一阵线的。
朱晋棠静静的吃完那道药膳,丁乐乐笑咪咪的收拾好空汤盅离开。
第二夜,她弄了道竹笙香菇鸡汤,说是他身心太操劳,得护肝。
第三夜,她端上一道养血又益气的当归红枣粥,让他补气养身。
一连几夜,她将一道道食补送进书斋,朱晋棠不得不承认,虽然每一道分量不多,却也适量的填了胃,重要的是,每一道食补嚐来浓郁却不油腻,在咀嚼间都能嚐到食物的香甜鲜味。
吃着吃着,他竟也吃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