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应炎隆马车驰向花府之际,花明子正坐在厅堂中,覆在面纱之下的脸庞上说有多不耐烦就有多不耐烦。
“说快一点……”花明子皱眉,命令着下座那名正在自述家庭情况的男子。
男子一愣,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之后,这才勉强挤出几句话。
“小的……小的……小的尽量说快一点。我……我说到哪了……我我说到我娘……她已经卧病十年……”
花明子告诉自己要有耐心,好歹这人已侍奉了他母亲十年;可是,她后头还有一个招婿人选要见以及公事要办啊。
就在前日正式推拒了应炎隆代弟弟所提婚事之后,她便让刘媒婆每日带上四个招婿人选前来面谈,看看与她有没有缘。
因为大夫前日来看诊,说她爹如今只是在拖时日,也许冲冲喜就有了求生意愿也说不定。她觉得大夫的话应该没错,毕竟她这几日向爹说明她的招婿情况时,他的精神确实比平日好些。
可……她也不能为了爹,就随意乱嫁啊。
况且她看了这么多个,看到头都快炸了,总算明了应炎隆当初在赏花宴时为何会快快离去的原因。因为有些人不过说了两句话,她就知道不适合了——
就像眼前这一个。
她不是要找个天上地下无双的好郎君,她不过是要找一个比较适合她的,有那么难吗?
就像昨日的那个书生,满口经世济民论调。待问到他家中景况时,却发现他根本不事生产,靠的全是别人救济老母的一些薄银,气得她差点当场拿杯子扔他。
还有今日这个叫文士贤的家伙,说是做点字画小买卖,照养着三个弟妹和老母亲,但只要她一提高声音,他就吓得像惊弓之鸟。这她能嫁吗?吓死夫婿,她还得再招一个,很麻烦的啊。
“当家,为您送上参茶。”花明子的贴身侍女翠宇、翠轩进了门,分别捧了一只白玉盏送到花明子及文士贤手边。
文士贤见着有陌生人,又是一阵抖颤。
啪!文士贤手边的白玉盅突然跌落在地,逸出一地参香。
文士贤吓得整个人从椅上疾跳起身。
“文公子无需介意。”花明子继续喝参茶,否则她会没力气继续应付这此二人。
“是她没放好,不是我!我赔不起……”文士贤急得双手不停挥着。
太好了!这人也不用考虑了。花明子放下玉匙,松了口气。
“再沏壶浓茶过来。”花明子吩咐翠轩后,便斜倚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昨晚看账本看到三更,一早即赶着出门巡视最远的那几家食铺,续跟负责食材供应的商家讨论新菜色;然后,今日中午回到家,陪爹说了一会儿话,她的招婿人选便逐一上来拜见——
拜见得……她都昏昏欲睡了起来。
嫁人怎么这么无趣啊!
“给您送茶了。”翠轩送浓茶到当家手边时,压低声音说道:“翠宇要我告诉您,这回这个气度不凡呢。”
“感谢老天,总算来了个象话的了。王爷之子果然还是有些不同。”花明子勉强掀开半边眼皮,又喝了几口茶,却还是继续斜倚身子,只手托腮闭目养神中。
她就这副我行我素的德性,要成为她将来夫婿之人,最好要有心理准备。
“您这边请。”翠宇迎了来人进门,竟不自觉地低了眉眼。
来人一身双色刺绣冰丝黑袍,身形修长、面貌出众不在话下,难能可贵的是浑身散发着强者气势,如同他那对让人不敢迎视的炯炯黑眸一般。
而那对黑眸此时正定定瞧着坐于主位、戴着面纱、姿态轻慢的花当家。
应炎隆盯着那名连头都没抬的花当家,面不改色地上前。
这般姿态是在对他下马威?要他知难而退接受她对学文婚事的拒绝,还是在向他先前拒绝她的求亲一事表达不满?
“花当家。”应炎隆唤道。
“请坐。”花明子没抬头,只觉得这声音听起来颇有威仪,应该值得她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
应炎隆听见这声音,只觉有些耳熟,但对方连起身相迎都不曽的姿态,却让他心头闪过一阵不悦。这花明子果真是刻意要冷落他。
“听闻花记食铺向来以待客亲切闻名,在下特来讨教。”应炎隆说。花明子一听这话,蓦地睁眼一看,只见——
应炎隆站在她面前!
***
花明子倒抽了口气,蓦地坐直身子。她咬住唇,又很快地松开,只觉虽然隔着面纱,但他鹰隼般目光还是刺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原本想起身相迎,却又强迫自己坐回原来斜倚的姿态。这是花家,她想干么就干么。
应炎隆见花明子竟还是没起身的打算,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与花明子有什么旧仇?花明子在外虽有强悍之名,却未听闻她曾对人无礼。莫非是因为他没送上拜帖、没自报名号,她因为不知他的身分,所以无礼?但她应当不是这般势利之人。
花明子知道应炎隆正打量着自己,也知道他不高兴了,因为即使他脸上没动半分声色,然则屋内的气氛变得凝重是不争的事实。
不起身,是因为她不想和这男人有太多瓜葛,免得他猜出她身分,所以决定无礼以对,才能让他永不再上门,否则这一来一往不知又要耗去多少时间。
她感觉和应炎隆对峙是占不到便宜的。
“不知道应当家亲自上门,有失远迎。”她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没想到花当家居然知道我是谁。”应炎隆冷冷说道,却没有落坐。
原来她知道他是谁,那么今日特意无礼的原因,果真是为他拒婚一事。那么当初她又为何同意考虑与他弟弟的婚事?
“应当家请坐。”花明子继续用着与平时不同的声调说话。
应炎隆依然没坐下,反倒紧盯着她,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花明子不自觉地屏住了气息——她所坐的主位特意设在高台上,好让她说话时能较有气势,可看着他朝她走来,就让她备感压迫了。
“应当家可是有什么不欲为旁人知的秘密想告诉我?若是,我屏退左右便是了。”她故作轻松地笑着,手掌却已紧握成拳。
“并无秘密。”应炎隆感觉到了她的紧绷姿态,觉得她没被他的举动吓到惊慌失措,确实有几分胆识。
“请应当家人坐。”她倾身向前一摆手。
“我以为花家的待客之道不同于一般,我这客人自然也就得入境随俗,不随一般人入座了。”应炎隆唇角一扬,依旧文风不动地站在她面前。
花明子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口莫名一窒。她没见过应学文,但她不认为应学文会有如应炎隆的风采,那是一种比面貌更吸引人的自信与威仪。
她深吸了口气,却闻到了他身上的药香,忽而烦燥了起来。
“来人!替应当家上茶。”花明子低喝道。
翠轩立刻端着茶盘上前。
“不用。”应炎隆冷声说道。
翠轩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花当家长坐不起,显然并无待客之意,又何必茶水招待。今日前来,不过是来询问前日当家拒绝舍弟婚事的真正原因。”他双眸透着冷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真正原因我已写在回函内——应家家大业大,规矩必然也多。我细想之后,自认粗野惯了,别人家规矩,我适应不来。”花明子说。
“既是我弟要人赘花家,便该由他来适应花当家。”应炎隆说。
“应当家说得这般痛快,然则您弟弟自小由您栽培长大,看法应与您无太大差别,八成也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我何苦找一个处处为难我行事作风的夫婿呢?”她皱眉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要为此跑这一趟。不就是婚姻买卖不成吗!
“我不认同此言。像花当家如此才干胜须眉的女人,我亦是衷心佩服。只是我与舍弟不同,我要的是一个能专心照顾家,让我无后顾之忧的女子,舍弟需要的则是一个能让他衣食无虞的娘子。”应炎隆盯着她,炯垌目光像是能透过面纱看进她眼里似。“重点是,花当家掌管几十间花记食铺,做事向来明快果断。你当时既已同意与我讨论舍弟学文的婚事,自然是早已将所有利弊得失全考虑过了才是,怎么会在事后反悔呢?”
花明子旋即回身朝他做了个长长的揖,朗声说道:“多谢应当家,那就有劳您和瞿大夫了。先前诸多失礼,实在是情非得已,多谢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来日必当亲至府上致意。”
心系父亲的花明子才说完,立刻转身快步往外走。
应炎隆看着她的动作及背影,蓦地蹙起了眉。这花当家拒绝学文的理由,不会是因为她和“她”……
只是,现在不是苦思此事之时,应炎隆唤来一名仍站在一旁的婢女,让她去请府内管事派人去接瞿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