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虽说是春搜,但还是带个婢女在身边服侍,比较妥当。”
李弼凉凉看着不断鼓吹的属下,任凭他说得舌粲莲花,像个蹩脚商人,他还是无动于衷。
“你到底想做什么?”
打欢喜日过后,黎少秦便殷勤到令他发毛。
先是把舒雪尹带到御凤衙司,甚至还要她守在他身旁不离,回到王爷府,又要她侍寝,总之不管他做什么事,总要发派个理由,让他把舒雪尹带在身边。
他开始怀疑,舒雪尹到底是谁的贴身丫鬟。
“王爷,我瞧雪尹丫头也有几分姿色,她……”看他浓眉攒起,黎少秦立刻闭上嘴。
“原来是求欢不成,你就把念头打到那丫头身上了?”他笑得很冷,黑眸瞇得很邪气。
“王爷,不可能的,我的心已经在燕儿身上,这一辈子绝不可能更改!”黎少秦只差没以死明志,就怕一丁点不真实的流言,毁了他用在公孙燕身上的多年心思。
“那你为何老是在本王面前提起舒雪尹?”
“……”不能说,死都不能说,打死都不能承认,他正在暗地里撮合两人。
李弼冷冷看着他,懒得多问,随即整装出发。
当他来到天坛东方的行宫时,竟看见舒雪尹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该死的黎少秦!”李弼暗咒下马,赶在皇上和国师之前,快步走到她面前。“谁要妳来的?”
“是御凤郎大哥带我来的。”
怎么了?他真这么讨厌她?不要她服侍,也不想见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解地瞅着他,瞧他一身雪白戎装,衬得他英挺威武,乌亮束起的发收拢在玉冠底下,出色而立体的五官,更加俊魅而……阴冷。嗯,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是因为她吗?但她到底又是哪里做错了?
闭了闭眼,李弼决定回去之后就撤掉得力助手的官职。他今年故意不点少秦随侍狩猎,他居然还能把人送到这里!
春搜猎获代表着一整年的盛世,如此重大的日子,他竟也敢胡闹。
“凤凌王,这位不是皇后赐给你的宫女吗?”金雀皇帝李劭早已自皇辇下来,缓步走到行宫前,身旁有太监禁卫随侍,国师上官羿则跟在他身后。
“回禀皇上,是的。”他只能扯着自家丫鬟行礼。“见着皇上,还杵着做什么?”
“奴婢见过皇上。”舒雪尹赶紧垂首欠了欠身。
“起来吧。”李劭面色温润如月,先行踏进行宫里。“看来凤凌王确实是挺中意这奴婢。”
李弼无奈,只能又拉着舒雪尹踏进行宫。
行宫主构为三殿一园林,宏伟堂皇,从正门而入,过穿廊,衔回廊直上,便是主厅。
“可不是?瞧,这小手,凤凌王牵得可紧了。”上官羿踏进主厅,不由得笑睇着两人的亲密。
闻言,李弼立刻松开手,舒雪尹也浑身不自在地垂握双手。
春搜为皇朝大事,每年几乎是由李弼点将陪侍皇驾,带领三支禁卫随行到后山,以前听闻亦有嫔妃同往,但今年由于才刚封后纳妃,于是只有皇上独行。
“皇上请先暂歇半刻,臣到外头勘查地形。”李弼打算到外头,吩咐禁卫将舒雪尹送回王爷府。
他现在不太想见到她,不想太接近她。
这丫头看似迷糊,心思却是出乎意料的细密,令他不悦,却又感到些许欢愉,矛盾得紧。
他无法接受有人左右他的情绪,于是打欢喜日过后,便不曾再戏弄过她,甚至要她服侍,可偏偏该死的少秦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硬是把她丢在他面前,搞得他心浮气躁!
“勘察可以交给其他人去做,你先留下来陪朕喝一杯吧,朕不知道已有多久没同你和国师一道喝酒了。”
三人一道长大,虽说现在是君臣关系,但在李劭尚未即位之前,他们是情同手足的好友,三人共处了十多年的岁月。
主厅里,太监早已开始布菜斟酒,由不得李弼说不,他只能硬着头皮,带着舒雪尹来到圣榻旁。
“谁要妳坐下的?”一见她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他头痛的低斥。
这里可比王爷府吗?王爷府由得她不分尊卑,在皇上面前岂可胡来?
“可是……”她不是都这样的吗?舒雪尹疑问很多,但不敢问,因为时间不对,地点也很不对,所以她顺从地站到他身后。
“朕似乎没瞧过凤凌王对哪位姑娘说话如此轻柔。”李劭笑道。
这样叫轻柔喔?舒雪尹不甚认同地摇摇头。
“雪尹。”李劭看向她。
舒雪尹乖巧地垂首欠身。“皇上?”
“布蕾皇后极挂念妳,若是有空便回宫让她瞧瞧吧。”顿了下,他又道:“别以为皇后不在意妳,才将妳赏赐给凤凌王,这是朕作主的,因为凤凌王平乱四方,战功彪炳,却未曾跟朕要过任何赏赐,难得他开口,朕是非得要赏的,如此说来,妳可明白?”
舒雪尹想,皇上只是在为布蕾说情,于是笑笑点头。“奴婢明白。”
明白个什么?!李弼眼角微抽,狠瞪着她。
皇上分明是在提点她,要她把握机会好好守在他身边,总有一日,没个王妃正位,也绝对有侧妃之位。
搞不清楚的笨丫头!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岂有皇上说得那般暧昧?不过也庆幸她蠢得过火,听不懂皇上的暗示。
他支手托额,又气又恼,然脸上依旧是不形于色,抓起矮几上的酒杯,转移话题。“预祝皇上此次春搜可以满载而归。”
春搜再每年二月末,为期三天,所以这三天,他必须随着皇上留在行宫三日,正好可以让他有三天的时间,将这烦人的丫头甩开。
“说到这事──”李劭啜了口酒,看向坐在右前方的上官羿。“国师,日前地动,可有卦象?知道是何预兆吗?”
上官羿对答如流。“此为天子临朝,皇朝地气欢腾之兆,可见皇上在朝必定是盛世千秋。”
“国师,朕不是头一回上天坛,却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
“也许皇上气势正盛。”他随手拈来一个说词。“凤凌王,你说,是不?”
李弼轻啜着酒,漫不经心地懒应着。他当然知道上官羿不过是随口说说。
身为堂兄弟,他多少知道一些关于皇朝异象之事,好比地动代表着真龙归位,又好比春雾夏雪秋霾冬霆数种当季不该发生的气候,乃是真龙回天之象。
“皇上,这是好事。”上官羿微笑,敛去眼中精光。
打地动以来,他日日夜观星象,日探水镜,隐约看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却难以规探全貌,唯一能确定的是,有另一派天子将回朝夺位。
皇朝三代子嗣相当薄弱,而三代前,平德皇时代曾出现一个让位的摄政王李凤雏,平德皇曾留下暗谕告知,说不准有天李凤雏的后代子孙将会归朝夺政。
而他,护国国师镇守金雀,又岂能让皇位再让给其他李家人?
皇朝,是他上官家的!上官家为皇朝落得代代家破人亡,孤老终身的命运,皇朝欠他上官家太多太多,所以皇位本就该是他上官一氏拥有的,谁也别想抢。
“不谈那些了,朕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没和国师、凤凌王如此把酒言欢了呢。”李劭笑得温文尔雅。
“皇上,这可得要怪凤凌王,他常年在外征战,几年见不上一面是常有的,这一年来好不容易在皇城定下了,皇上该先罚他。”上官羿朝对面的李弼笑得很贼。
无力地闭上眼,李弼连瞪他都嫌累。
“小婢,还不斟酒?”李劭笑道。
小婢?叫她喔?舒雪尹偷偷抬眼,觑了下,发现皇上和国师身边皆有太监侍卫服侍,唯李弼没有,便赶紧走到他席旁,为他斟了一杯酒。
“对了,王爷,我听说前几天欢喜日时,你特地出门了?”上官羿问。
李弼开始怀疑他的衙司有人出卖他,否则他的行踪怎会连国师都摸透了?
“小婢,还不赶紧喂酒?”李劭笑着催促。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在连手欺负他!明知道他不爱近人身,明知道他厌恶有人在旁……皇上不知他天赋之事,但上官羿可一清二楚,今日如此整他,明日他非加倍奉还不可!
舒雪尹犹豫了下,看他浓眉攒得死紧,实在没勇气喂他酒。可是,不管怎样,皇上都比王爷大吧?
于是──“王爷,请喝酒。”她单手拿起酒杯要喂他,瞧他斜睨着她,以为他要喝,她赶紧把酒凑上前,谁知道她的脚很明显地被人绊了一下,手中的酒也神准地泼到他身上。
“妳这没用的丫头!几天前泼了户部尚书一身茶水,今儿个又泼了本王一身酒,笨手笨脚极了,给本王出去!”李弼佯怒低咆,想要藉此法让她躲到外头,免得待会成了皇上和国师欺负的第二目标。
可舒雪尹不知其中蹊跷,被这么一骂,近日被疏远的委屈全涌上心头,她水眸倏地泛红,难过的垂下脸。“……对不起,奴婢告退。”
“妳……”想伸出去拉住她的手,终究还是被李弼收拢在身侧。
***
舒雪尹噙着泪水踏出行宫,迎面一阵强劲山风袭来,冷得她直打哆嗦。她想回行宫,但那男人摆明是故意把她赶出来的,她哪有脸再回去?
扁起嘴,她决定朝天坛方向走,只要靠在墙面上,至少能挡点风。
然而,才刚踏到天坛旁的青石广场,四面八方随即卷起一阵狂风,冷冽寒意让她缩着肩头直往天坛墙面跑,可在碰到墙面的瞬间,整面大地亦为之翻腾,彷佛是翻身而起的蛟龙。
“地动了!又地动了!”
行宫前的禁卫队不安地喊着,不懂地动代表何况,而站在天坛边的舒雪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离开天坛,她很冷,不走,又怕地震太强烈,要是建筑物倒塌,铁定就地把她掩埋。
风声呼啸,卷起滔天黄沙,掩住头顶薄阳,大地瞬间灰蒙,鸟群破林而出,就连林间野兽也从四面八方窜出。
“有豹子!”
有人喊着,几乎同一时刻,舒雪尹也看见了。“别来啊……”她的正前方是行宫的瓦墙,有不少野鹿猴子,甚至是豹子老虎正从那后头窜出,以极快的速度朝她的方向跑来。
死定了!抱着头,她虚弱的贴在天坛墙面上。
“雪尹,别动!”
黄沙漫漫,她虽看不清楚谁从行宫正门跑来,但她听得出是那个人的声音。
“王爷!”她不敢动,就算野兽的狺叫声逼近,她还是不动,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听见某样东西凌空而至的声音,重重地插刺在她身侧。
“过来!”李弼吼着。
瞪着被长剑刺穿,就死在她脚边的豹子,她很想跑,但是腿很软。“王爷,我跑不动……”她吓得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李弼从禁卫军手上抢来一把剑,吼着,“全军散开,第一卫守在行宫口保护皇上安危,其余的,给本王杀!”
他打得官职至今,这是他第一次将皇上的性命交托给其他禁卫军,可他顾不了那么多,瞇紧黑眸,足不点地的朝她而去。
“雪尹!”
眼见一只老虎扑身向她,他立即掷出长剑,在老虎中剑欲倒的当下,将舒雪尹拽进怀里。
“王爷……”舒雪尹紧抱着他不放,像是溺水的人,找着了唯一能够支撑的浮木。
李弼心头震了下,垂眼看着她,心里千头万绪。
他为何如此牵肠挂肚?为何如此不安难解?不过是个女人,不过是个他读不出的女人罢了,有何大不了?
但他就是在意,就是在意……连母亲也不愿抱他的,得知他天赋者,唯有上官羿不惧,如果、如果她知道他有天赋,像个怪物能够读透人心,还愿意这样抱着他吗?
不过眨眼工夫,又有豹子迅至,他将她反护在身后,运足气劲在掌,朝飞扑而来的豹子下腹斩下,只听豹子发出哀嚎,但下一刻又有另一只豹子朝他扑来,咬上他的肩头。
“雪尹,跑!”他反手掐着豹头,威昂直立,守在此处,不让任何野兽越过他而去。
“救命啊!救命啊!”舒雪尹急得泪流满面,扯开喉咙喊着。
远处的禁卫军发现有异,急忙赶到,这才将李弼自豹子嘴里抢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