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合月拉了张椅子,翻过椅背坐下,见杨惟妮手中又一个材料惨烈身亡,叹了口气。
杨惟妮不悦的瞪着他。
“我现在可以确定,你国中、高中的家政工艺课一定不及格。”叶合月用右手拾起那个扭曲变形的金属环。
她又气又羞的写下一句,不要笑我了!
“你今天先回去吧,我明天教你一些基本的东西,让你有一点概念,不然……”
叶合月又瞄了眼那堆失败品小山,摇摇头。
杨惟妮沮丧的放下镊子,歉然地皱着眉头。
“好啦,这些都还能再利用,只是要等我的手好了才行。”叶合月抬抬左手,“我再给你一本基本教学书,你回去看一下,不然以你的天分,我不如去教猪,猪可能比你的手还巧。”
杨惟妮气得几乎脑充血,但还没来得及抗议,叶合月已把方才他一直抱在怀里画个不停的素描本递给她。
“明天我们要做这个。”
白色的画纸上,以铅笔绘出彩蝶造型的胸针,还有同系列的耳环、项链、手链、戒指,草图上标明着需用的材料以及颜色,另一张画纸则是那些饰品上完色后的图样。
“这个得用串珠串,喏。”他拿出一个像药盒般的粉红色透明压克力盒子,示意她打开。
杨惟妮依言打开,盒子里分割成十几格的小格子,每格都放着光彩炫目,像宝石一样美丽的珠子。
“很美吧?”
杨惟妮点点头,移不开双眼。
“明天我们试试吧!这是客人指定的,下星期要交件。”叶合月将盒子合上,“你饿了吗?”
杨惟妮才想习惯性的摇头,但很糗的发现自己的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噜声。
“我哥今天出差去了。三天后才会回来,所以晚餐要自己解决。”叶合月起身,随手拿过放在椅背上的外套,笨拙的穿上,“你也一起来吧。”
杨惟妮红着脸点点头。
结果,叶合月把她带进厨房,拿了碗泡面给她。
她没好气的看他一眼。
“怎么,不喜欢?嗯……我看看还有什么口味的。海鲜?味噌?玉米?肉臊?”
杨惟妮拍拍他的背,将她写下的字句递给他看。
不要吃泡面。
“这里是山区,最近的一家便利商店要走半小时,有泡面吃已经不错了,别太挑……”叶合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杨惟妮打开冰箱,将冰箱里的食材拿出来。“你要做饭?”
她没有看向他,只是点了下头。
“唉……厨房是我哥的地盘,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叶合月虽然是个畅销饰品的创作者,但对于煮饭、做菜一点天分也没有,因此叶家老大严禁他在厨房里使锅弄铲。
杨惟妮没有理他,只见她俐落的切菜、热锅、不一会儿、两大盘炒面在她的巧手下变了出来,送上餐桌。
叶合月率先吃了一口,然后伸出大拇指,“好吃!我原先还想说我哥三天不在,冰箱里的菜明天都要处理掉了,没想到你做饰品技巧差,厨艺倒是不错耶!”
杨惟妮忍不住笑了。
她渐渐发现,叶合月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该赞美的他不会吝啬,该批评的他也不会省略。即使像她遭遇这样的事,失去了声音,他也不会特别呵护她、同情她,虽然他总是坦白得让她觉得难受,可是比起其他人,她与他相处时特别的自在。
叶合月已经举箸往盘中的炒面进攻,吃到一半才发现杨惟妮还呆站在一旁。
“坐啊,你不吃吗?”
杨惟妮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愈吃,她心情就莫名其妙的愈来愈差,她想起了与邱朝宣的过往,想到自己的傻,便没了胃口。
当叶合月吃完一盘炒面,往第二盘进攻,杨惟妮自己那盘却只吃了一半。“你胃口也太小了吧?”他有点讶异,“跟林妍馨在一起久了,你竟然没被她传染?”
杨惟妮不赞同的瞥了他一眼,拿起笔写着。
我食量本来就不大,我只是想到以前我也曾经替男朋友炒过面,他家世好,我以为他不会吃,但是他吃得津津有味……
杨惟妮写不下去了,叶合月从她歪曲的字体勉强辨识出她写的内容,看完后只是不以为然的挑眉睨她一眼。
“不是我爱骂你耶,事情已经过去多久了?”
她默默的比了个六。
“半年?”
杨惟妮点点头。
“事情过去半年了,一年只有十二个月,你这样等于浪费了一年的二分之一。
喂,小姐,你还年轻,今年才二十出头,不知道时间的重要,半年送给癌末的病人,他会感激涕零的跪下来谢你:给科学家,他也许就能顺利完成三十年来的研究:给一个老人,他恐怕都能跑个两干公尺给你看,但是你就这样浪费掉了,啧啧!”
叶合月一边以可怕的速度将炒面吃光,一边摇头。
“你这种就是没受过苦的千金小姐,受一点小磨难就痛得哀哀叫,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杨惟妮怒视着他,火速的动笔。
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乱骂人!我……
她心中的怒火比不上她笔写的速度,最后她只能咬着唇,胸口剧烈的起伏。她好想、好想能够开口说话,那么她就可以说出话来堵叶合月的口,可是她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大过分了你!
写下大大的几个字,杨惟妮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发泄内心的激动。
“过分?我相信你是不好受,但比你更不好受的人是谁?是你的父母和朋友吧。
别以为最痛苦的人是你,你可以沉浸在伤痛中不走出来,但是你的父母和朋友却不能不支持你……”叶合月猛地住口,发觉到自己的心绪有了异常的起伏。
面对杨惟妮自怨自艾的模样,他就有说不出口的火气,奇怪了,她跟他非亲非故,他何必大动肝火?
叶合月想冷静,却发现自己老早忘了“冷静”二字怎么写,他望着气得快哭的杨惟妮,好想用力摇晃她,更有种想将她抱紧的冲动,而当抱拥的念头凌驾于一切想法时,他狠狠地倒抽口气。
该死的,他是着了什么魔?他不是觉得欺负杨惟妮很有趣吗?可是看她快要哭出来了,他竟又有一种想抱着她安慰她的想法!
我并没有要求任何人的同情,我就不能躲在角落伤心吗?你以为失恋又发现男朋友走个狼心狗肺的人走件好事吗?
杨惟妮忍不住反驳叶合月的指控,她没有必要忍受他尖锐的话语,可是,她却只能呆呆的任由他骂。
叶合月一见到她写下的话,更是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
“你不是不能伤心难过,但是你也要努力的振作吧?你还想这样赖着别人的同情,依赖别人的疼爱多久?你是个人,不是宠物,你的家人、朋友可以容忍你躲在壳里不出声,但是不代表全世界所有的人都要容忍你。嘴里说着不要任何人的同情,事实上却渴望别人同情你,你是自虐狂吗?”
杨惟妮咬着下唇,克制着想哭的冲动,叶合月说话太伤人了,早知道她就不要把心里的话写出来。
叶合月皱着眉头,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怎么会对杨惟妮格外严厉,他瞪着她,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但就是拉不下脸来道歉。
“唉,算了,你还是别来帮我好了,省得我看见你这样心烦,你也不好受。再见,不送。”说完,叶合月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厨房。
杨惟妮傻傻的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脾气,虽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从他这里得到安慰,可是她也没料想到他火气会这么大。
她不是很努力的爬起来了吗?为什么叶合月却不肯试图理解她的努力,对她特别严格?
叶合月拿着她的外套走进厨房,“算了,我送你去搭公车。”
杨惟妮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叶合月,委屈的上前拿过外套穿上,默默地走在前头。
※※※
平凡社区有社区公车,但是并未经过异业区,因此异业区的住户要是没有交通工具的就得认命的走出来搭车,这段路程约莫二十分钟。
夜里空气湿冷,让杨惟妮的发上、肩上都沾上湿意,她觉得上了薄妆的脸庞也因这份湿意而沉重了起来,然而,让她更觉沉重的,是身旁这个沉默的存在。
她好几次都想问叶合月为什么生气,可是他紧绷的表情总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了退堂鼓。
“到了。”
叶合月停下脚步,杨惟妮一时没注意,就这么撞了上去。
她心中惊呼一声,但摇晃的身子在下一秒被一道坚定的力量扶持住,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叶合月眼明手快地拉住她,让她免于跌倒的命运。
但,叶合月立即痛呼一声,放开了她。
杨惟妮跟舱了两步,勉强站稳,定睛一看,才知道他刚刚是用裹着石膏的左手挽住她的手臂。
“痛死我了……”叶合月扶着二次受创的左手,弯着腰在公车亭里的长椅上坐下。
杨惟妮急得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接着蹲在他面前,轻拍他的右手,关切的以眼神询问他是否没事。
叶合月神情复杂的看着他,好半晌后才冒出一句,“石膏好像裂开了。”
杨惟妮只见他愈来愈接近,他的脸在她面前不断放大,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又听到他虚弱的说话声。
“还有……我肚子好痛……”
强撑着说完,叶合月整个人便往前倾,瘫倒在她怀里。
杨惟妮惊惶失措的摇晃着失去意识的他,没有发现到自己那绞紧的喉咙一瞬间发出了低唤。“叶合月!叶合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