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东城的城门前,一乘快马飞奔而至,马上一个锦衣卫大喝,「你们管事的呢?去哪儿偷懒了?赶快叫他出来迎接魏大人!」
守城的士兵看了马上之人一眼,小声嘟嚷,「锦衣卫又不负责城内兵防,三天两头老跑到这儿来转什么圈子?」
马上之人立即一鞭子抽下来。「说什么!」
这一鞭眼看就要抽到那各兵卒身上,这时旁边忽然有人出手如雷,将鞭一把攥住,朗声道:「无故鞭打兵士可是犯了大明律法的,你不知道吗?」
马上之人看到握住他鞭子的人,气焰不觉低了几分,「萧……大人。」
萧离穿着普通兵服,但是气势依然如高山浩海一般,他淡淡地看了那名锦衣卫一眼,「如今我已没有品级,算不上什么大人,你不必和我客气。魏大人要来巡城吗?他最近来得很勤,难道万岁有旨将城内军防都移交锦衣卫了?」
「属下……我也不知道,魏大人没有说,只说马上就过来。」
说话间,后面又百几匹马跑到跟前,魏建南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怎么回事?你们一群人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城门不用看了吗?」
几名守城的士兵暗自撇撇嘴,走回城门口站岗。
魏建南这才笑道:「萧兄,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如今当众也不好再叫你萧大人了。那天我和你说过东城的守备过于松懈,要你整顿,可我今天看来却还是老样子啊。」
萧离虽然仰着头看他,但是目光却像是低头俯视一样轻蔑,「我想魏大人大概也忘了,各城守军关防一直是兵部调派,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校尉,无权更改定制。」
魏建南哼哼一笑。「这么说来,萧兄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不敢,魏大人如今是大官,我不过是个无品小卒,不敢不把您放在眼里,但是您如果故意找我麻烦,我也只好去兵部问问,这算不算逾权。」
此话一出,魏建南脸色倏地一变,拉开马头恨声讽刺,「不过是已经被拉下马的路边杂草,还神气什么?走!」
他一声喝令,带着他的人又呼啦啦地走了。
旁边有士兵看不下去,走过来说:「萧大人,您对他真是人客气了,这家伙太狂妄,我最看不惯他小人得志的样子。当年您当锦衣卫副指挥使的时候,我就没见您这么嚣张跋扈、颐指气使过!」
萧离沉声道:「你们也不要叫我萧大人,我说了,我现在不过是普通一兵,说是校尉,并无品级,和你们一样的。」
「可是在我们心里,您还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听说您的武功在京中首屈一指,哪天若您能教我两招,小的就受用不尽了。」
旁边另有一个士兵开口取笑,「学武功干什么?你看多少厉害的将军,还不是脑袋搬了家?依我看,你们应该学那个金城绝,有本事赚得万贯家财,倾国之富,谁不对他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之前那个士兵接话,「说到金城绝,你们听说了吗?最近他要办喜事了。」
萧离全身一僵,「可知那新娘子叫什么?」
那小兵挠挠头,「这倒没有听说。据说金城绝请了很多达官贵人,他家门前光是送礼的车队就排出了两条街。萧大人,您说是不是很可笑?金城绝什么金银财宝没见过,这些朝廷大员,地方富绅还送礼做什么?」
但萧离却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傻在当场。金城绝要成亲了?!难道……
这时有一匹马跑到他们跟前,马上是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请问萧离萧大爷是不是在这里?」
「我是。」萧离上前一步。
那家丁连忙下马,手捧一封书信走过来,躬身道:「萧大爷,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请帖。」
萧离接过信,内容还没有看,洒金的信封已经昭示了写信人的身分。
信中静静呈现的,是金城绝向来潇洒飘移得有些张扬的字迹,短短的几句话,却像要化身成刀锋从帖中刺透出来一般。
金秋时节,喜得佳偶。盼邀一二知己,饮三四美酒,品五六琼花,赏七八美景,论九九佳话,方为十全美事。
帖子下写走了婚礼举办的时间和地点,而落款一上一下的破例写了新人夫妻两人的名字。
金城绝
谢萦柔
萧离手掌一紧,将信封攥得皱起,那家丁在旁边看得一惊,「萧大爷,您这是……我家公子说,要小的在这里等萧大爷回话。」
良久沉默之后,他才慢声开口,「请转告你家公子,就说他既然不怕新娘有危险,萧离一定不负他的盛情,会准时赴约的。」
*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缓缓念出这句诗的谢萦柔看着桥下流水中的自己,自嘲她笑了笑。
「小姐,哦不,夫人,公子在前面等您呢。」一个小婢女跑过来。
谢萦柔将目光从水波中收回,投到自己身上。耀眼华丽的金红色,对了,今天是她成亲的大喜日子。
这座别馆她上次来时,到处是优雅宁静的白色,偶有点缀,也不过是淡紫或鹅黄,如今却被大红色张挂,太俗了,已经破坏了它本来单纯的原貌。
富可敌国的夫家,令三代君主都为之看重的丈夫,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前途似锦,一片绚烂啊,她该笑不是吗?
于是她勾起唇角,放缓了步伐,踩着尽量优雅的脚步,慢慢走向前厅。
那里热热闹闹的,早有无数宾客聚集,见到她的来到,都是一脸惊诧。
金城绝笑着迎上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对众人解释,「各位一定很讶异为什么我的新娘子没有盖红盖头就跑出来了,这是我这位小妻子答应嫁给我时唯一的求。她说既然早晚要出来见人,何必之前还要盖个红盖头,挡着不让人看,我觉得她说得有理,就顺了她的心思。」
旁边有位客人笑道:「金城公子真是疼老婆啊,新娘子不盖盖头就出嫁,这可是千古没有的奇闻。」
「只要萦柔能开心,千古奇闻与君等共赏,不是也挺好吗?」说笑之时,他的目光一直投注在谢萦柔身上。今天的他穿的是金红色镶银边的吉服,映照得他俊美的脸庞一片红光。
「万岁有旨,金城绝接旨——」
外面传来太监的声音,大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金城绝笑着一击掌。「万岁终于送礼了。我送了他这么多银子,他也该有所还礼才是。萦柔,妳不必去了,我去接旨就好。」
谢萦柔点点头,像个漂亮的木头娃娃一样坐下。
盖了喜帕就是真正的新娘了,所以她不盖,这样起码可以安慰自己这婚姻是不完全的,因为新娘不像新娘,因为新娘和新郎之间没有爱情。
金城绝想必也晓得她最后的挣扎吧,所以才会由着她,反正结果是两人成亲了就好,只是既然如此,她这种没用的抗议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笑了,笑得很自嘲。
身后忽然有人哼了声。「我真想不通,妳怎可如此心安理得的嫁给我哥?」
谢萦柔侧过脸,看到她板着的面孔,又笑,「大小姐在为谁打抱不乎?妳哥,还是怕我抢了妳哥对妳的疼爱?」
「我为谁打抱不乎,妳心里明白!」金城燕恨声怒骂,「我不明白妳这样薄情的女人凭什么让他对妳那样惦念,身在牢狱之时,他还求我打听妳的消息,想救妳出来,结果妳一脱狱,就立刻扑进我哥怀里,就是一条狗也比妳懂得忠诚!」
听她这样骂,谢萦柔才有一点现在自己是个坏女人的自觉,但仍是淡淡的说:「人各有志,我也不强迫妳一定能懂我。事实上,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看得明白别人的心?有时候我们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