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这样,难不成咱们就得惧他吗?”江成玉冷哼一声,难掩不悦,一双幽眸冷冷的瞪着她。
心知江家兄弟个个心高气傲,从不畏惧权势,汪袭绿也没打算挑起他们的不满和怒气,她软软一笑,不和他争论,径自转身进了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奉给了他,这才坐了下来,淡淡的说道:“咱们自然可以慷慨赴义,死了便是死了,更何况妹妹我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又何惧之有?可咱们能不考虑姨丈、姨母,还有宝儿和岐儿吗?”
若只是只身一人又有何惧,但如今她心中的牵挂是愈来愈多了,她有儿子,江成恪也早已娶妻生子,姨丈和姨母也渐有年纪,难不成还可以同他们一起颠沛流离吗?
“你一向知道咱们心疼你,更不可能坐视你的委屈不管,当初咱们家既然可以为了你舍弃京城的一切,今日自然也可以为了你和褚家撕破脸,再不济,咱们还能隐姓埋名,找个风光秀丽的大山里住着,岂不也是悠然的生活吗?”
“三表哥,当日我也天真的想着,天下这样宽阔,只要我能遁走,便可天各一方,海阔天空,可如今倒是显得我天真了。”
“那你现在究竟怎么打算的?”见她还是这样一副风清云淡、事不关己的模样,江成玉忍不住心中发急。
就算再傲然于世,他也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攒下的人脉,要是对上褚靖南,或有机会一拚,可是一旦碰上了皇权,不啻是鸡蛋碰石头,一碰就碎。
“他既要我跟他回边关,那么我就跟着他回边关……”至于她的身分,只要她咬死“自己不是汪袭绿,她就不信他还能怎么折腾。
那个金尊玉贵的男人,向来骄傲得紧,只要碰够了钉子,她就不信他还能不放弃。
“你……可是想好了?”江成玉的语气带着一丝涩然,因为他很清楚,她一心都是在为江家着想。
望着她这几年依然清丽的容颜,他自然知道她的倔强,一旦心中有了决断,便是八匹骏马也拉不回头的。
“想好了。”汪袭绿再不犹豫的颔首,她从来就不是怯懦的性子,既然明知躲不过,那便正面迎敌吧!
“你这傻丫头……”江成玉不舍的轻叹一声,以她的心性,断不可能见死不救,偏生就这么巧,这一救就救出了个大麻烦,能怪她吗?只能怪天意弄人吧。
“我总是给哥哥们找麻烦,哥哥不怪我就好了。”她抿唇一笑,知道他是接受了自己的决定。
“就算怪你又如何,我若生气,你会改了主意吗?”他没好气地说道,对这个主意大的表妹,他们这些做表哥的永远只有举白旗投降的分。
“自然是不会!”汪袭绿娇气的微仰着头,原先心中纵然还有一丝慌乱和不确定,可如今因为表哥的支持,她倒是自信了许多。
“此去会有什么状况不一定,反正我和大哥商量过了,总得有个人跟着你,不然别说爹娘不放心,咱们兄弟也不放心,你若有事,想法子让半屏递信出来,我会让山福暗中守着。”
“三表哥……”水眸浮现一层水光,感动在她的心中翻腾着,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江成玉又看了她一眼,便如来时一般悄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也不知道半屏是有什么本领,掐准了时间和小丫鬟紫云端来了饭菜。
一阵饭菜香袭来,汪袭绿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瞧道道都是她喜爱的,她虽然开心,但仍不免轻轻数落了几句,“怎地如此费心,如今也晚了,随便吃点也使得了。”
半屏替主子盛了饭,将碗递到主子手中后,没好气的说道:“这是将军交代小二热在炉子上的,方才我下去要饭菜,都还来不及点,店小二就替我端了上来,瞧那殷勤的模样,不知道拿了多少好处。”
红串同徐方一起回了江府照顾宝儿,小丫鬟紫云被提了上来服侍,她是后来江家人替汪袭绿找来帮把手的,所以并不晓得褚靖南和主子之间的纠葛,自然也不懂为何半屏总是不待见将军,她可是极为推崇将军的,连忙笑嘻嘻的说道:“有得吃总比饿肚子好,小姐现在可禁不得饿,再说,将军倒还真是用了心的,瞧瞧这哪一道菜不是主子爱吃的,半屏姊姊你就别再抱怨了。”
“我这不是怕小姐的心志不坚吗?”
半屏打小服侍汪袭绿,跟着她进了将军府,看着她受尽冷落,直至心死,好不容易出了将军府,自是不愿汪袭绿再次深陷,所以对待褚靖南的任何好意,都是心生排斥的。
虽然对方是将军,可她仍想借着发牢骚提醒自家主子别再泥足深陷,好不容易这阵子主子的脸上都能瞧见笑容了,不巧又碰上了将军,这不愁容又现,让她好不心疼。
记几道菜肴又有什么,她家小姐为那男人吃的苦还少了吗?
耳朵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眼看着几乎放满一桌,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原本闻香而开的食欲,顿时减了不少。
她闷着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白饭,筷子竟然连伸都没伸向那满桌的菜肴。
那男人竟然还知道她的喜好吗?只怕也是误打误撞的吧。
汪袭绿心中才滑过这样的念头,就听到敲门声传来,她原以为应是店家或小二有什么事,便让紫云前去开门。
门才拉开,褚靖南相较于以往略显单薄的身子已经擅自迈了进来,越过了想要阻止他的半屏,径自坐到汪袭绿身旁的位子。
见他不请自来,还大刺刺的坐下,毫不尊重人,汪袭绿脸色一沉,抿唇不语地瞪着他。
“这饭菜还合胃口吧?”看着一桌子还没动过的菜,再想想现在的时辰,褚靖南眉心一皱,也不理会她的瞪视,自顾自地说道:“怎么这么晚才用膳,是不是一个人用饭没胃口?不如我来陪你吃点吧!”见屋子里的主仆三人都没有动作,他扫了紫云和半屏一眼,命令道:“给爷盛碗饭来。”
这几年来,褚靖南可说是在边关打滚的,那威仪更胜从前,他的虎目一扫,胆小的紫云就要去盛饭,却被半屏扯住,半屏瞧着自家主子,颇有她不扬声,她就什么都不做的骨气。
面对丫鬟们的懂事,汪袭绿自然大感欣慰,但她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地瞧着褚靖南,毫不遮掩对他的不欢迎和驱离之意。
面对如此冷然的她,褚靖南似是毫不在意,淡笑着起身,越过了半屏和紫云,怡然地替自己盛了碗饭,又状若无事地走回桌前坐下,接着他举箸夹菜,将一块油亮喷香的鸡腿夹到她的盘子里,这才开始替自己夹菜。
他替她夹菜?
汪袭绿还没惊讶完,褚靖南又一边吃饭,一边说道:“怎么,你诈死离开了这么些日子,我倒是使唤不动你的丫鬟了?”说完,他不悦的瞪了两个丫鬟一眼。
“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妻子。”这话她已经说过好几遍了,可是无论是对褚靖南还是褚丰华,祖孙两个却一致决定当作没听到。
“吃饭。”见她的水眸又被怒火点亮,他不着痕迹的贪看了一会儿,直到心满意足,这才开口催促,然后又夹了一筷子西北少见的青菜到她的碗里。
见她不肯动筷,他放下了碗,直接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筷子塞进她的手里。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些吃吧,你若再不吃,少不得我要亲自照顾你一番了。”
水眸倏地圆睁,那话里的威胁之意汪袭绿当然不会漏掉,但却听得一头雾水,樱唇儿微张,难得露出一副娇憨的模样。
褚靖南以往看她都是那副端庄的模样,可现下瞧着这样的她,他的心弦被拨动了,想也没想的,他举箸夹了块她最爱的豆腐镶肉塞进她嘴里。
没料到他竟会有这样轻浮的举动,汪袭绿下意识的嚼了两口,这才意识到不对,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连他们还是夫妻时都不曾有过。
可吃都吃了,她总不能吐出来,所以她勉为其难地咽下口中的菜肴,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他真的是那个向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褚靖南吗?
“好吃吧?再来……”看着她吃下自己喂进嘴里的菜,那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过的,他从来不知道喂人吃东西,竟然是一件这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别!”见他想再来一次,汪袭绿慌得只差没有马上从椅子上弹起来。“你还是自己吃吧。”就算她方才真的饿得不行,但被他这么一搅和,她完全不想吃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块儿?便是吃顿饭也不肯?”面对汪袭绿的疏离,褚靖倒是没动怒,只是语带幽怨地说道,一双幽眸更是直勾勾的看着她,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怜。
在见着她的震惊过去后,他也细细思量过了,一开始,他的确是气得想要杀人的,毕竟这世间没几个男人可以忍受这样的欺瞒。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怎样办到的,可他知道她绝对用了什么法子,才能达到假死的状态,进而骗过所有人,他想,这件事她那三个表哥应该也帮了不少忙。
从前很多事他都误解了,但有一件事他绝对不会弄错,那便是她的心软,她虽然行事严谨,可在褚家时,他当真没听说过她重重地处罚了哪个下人的,所以与其如以前那样硬碰硬,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先拟好了作战策略,既然威胁她无用,那么就用水磨的功夫吧。
只怪他觉悟得太晚,竟是直到她死了心计划死遁,这才发现自己早已从原本的厌恶,到渐渐喜欢上她的与众不同,那时的她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不足以让他证明自己的真心。
可只要她愿意给他时间、给他机会,他会向她证明他知道错了,从今以后他只会加倍加倍的宠着她、爱着她。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这一回他说什么都要将她给拘在西北才行。
“你……”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怎地,汪袭绿的脑海中竟然浮现了儿子有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委屈模样,心顿时一软,最后,她在半屏极为不赞同的瞪视下,开口道:“不是吃饭吗?你也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快吃吧。”
见他还是一脸低落地瞅着她,她想都没来得及想,就伸手拾起了筷子,替他夹上一筷子的青菜。
为何是青菜?那自然是故意的,将军大人向来嗜肉不喜菜,虽然被逼得忍不住心软了些,可汪袭绿还是不甘心让他太过得意。
虎目猛地瞪着放在眼前的菜叶子,褚靖南皱了皱眉头,然后在半屏和汪袭绿诧异的眼光中,俐落地夹了起来,三两下就吃掉了,吃完后,他又直勾勾地瞧着汪袭绿,直到她几番挣扎后,又夹了几筷子的菜到他的碟子里,他才又低头吃饭。
这顿饭吃了许久,毕竟每回汪袭绿对要不要替他夹菜都要挣扎好一会儿。
这种事,以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怎么可能做得出来?要不是亲眼所见,半屏真是不敢相信,她的震惊一直持续到褚靖南在汪袭绿心不甘、情不愿的伺候下,吃了个饱饭,带着满脸的笑容心满意足地离去之后都无法消散。
就连汪袭绿都真要忍不住怀疑方才那个男人不是褚靖南,而是别人冒充的,才能这么大大方方的耍着无赖。
瞪着褚靖南那散发着强烈愉悦的身影,半屏的眉头简直都要拢成一条线了,她家小姐向来心软,若是褚靖南当真放下了身段,用这等水磨的功夫,泊是绝对会勾起小姐对他的爱意。
本来,主子的终身,哪里轮得到她们这些当丫鬟的操心,可是一想到她家小姐成为褚家妇那一年多来所受的委屈,她就难掩忧心。
半屏都跟了她这么久了,汪袭绿哪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她只是浅浅地摇了摇头。
覆水终究难收的,就算褚靖南当真放下了身段,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又哪里是简单的呢?
她宁愿就这样一辈子守着宝儿,南来北往的走走商,游赏着以往不敢奢望可以亲眼所见的名川灵山,这样她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褚靖南,只要兴头过了,他还回京当他的富贵人,而她也从此不用周旋在他的娇姬美妾之间,从此两不相干,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