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陆大殿上,朝臣分列两侧,正热火朝天的向阴弼禀告事情。
“陛下,不好了,承平地方的人暴乱了,这次咱们的官兵死伤三百。”
“仙山也有饥民捣毁官仓抢夺官粮,损失一千五百担的米!”
“南方的大批乞丐也正往京都而来,说是要在皇城下占地乞讨!”
“军饷两个月未发,自上个月起每日均有数百人私逃,人数还在增加……”
“什么?!”坐在龙椅上的阴弼听着前头几件事还能镇定,但得知他最重视的鸣陆军溃逃,再也忍不住怒气。“朕还要用兵左打大禧右攻大燕,怎能有人逃走,全给朕抓回来!”
“陛下,抓回来咱们也没钱养,不久还是会逃……”
“住口!朕怎么会养着你们这些饭桶废物,没钱不会再向百姓征收吗?绝不能让朕的军队溃散!”
“可是陛下,各地有动乱,百姓没饭吃,饥民变暴民,乞丐还扬言占领皇城,咱们要如何征到税银?”
“那是你们无能,连镇压也不会,才会让暴民坐大,四处作乱,派军队围剿,不管是饥民还是乞丐,全数给朕抓起来!天下就太平了!”
他不思解决百姓疾苦,一昧暴政,朝臣们惧于他的暴虐,个个敢怒不敢言,只敢点头称是。“臣等会谨尊陛下之意出兵镇压。”
“很好,等解决了这些事,国库就又有钱出兵打仗了,总有一天朕要拿下大禧与大燕,成为天下真正的霸主!”阴弼又得意忘形起来。
“启禀陛下,二公主回来了,人在宫门外求见。”一名太监上殿禀告。
“阴烟回来了?”阴弼讶异。“让她进来……”
“陛下,这时候让二公主进宫恐怕不妥。”有朝臣阻止。
“如何不妥?”阴弼问。
“大公主在大禧发生的事咱们都清楚,而此刻正是蓦魏大张旗鼓去大燕迎大公主回大禧之际,陛下哪好收留二公主。”
“这又如何?与阴烟回来何干?”
“陛下想想,蓦魏带了大批朝臣浩浩荡荡的去大燕接人,用此昭告天下,大公主是福星而非祸星,大禧臣民对太子妃诚心认错,将来国母必定是她,最重要的是,蓦魏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女人,因此甘愿低声下气去求她回来,而咱们心知肚明,当初将祸事嫁祸给大公主的真正罪魁祸首绝对不是丽珠,丽珠哪有这么多钱能够买通人办事,这点蓦魏必定也知,只是急着先去大燕接人,还没空处置二公主,然而二公主见丽珠惨死,必定也怕了,这才逃回鸣陆寻求您的庇护,而您若真的留下二公主,待蓦魏与大公主回禧京后必定与您翻脸。”
“翻脸就翻脸,朕还怕了他蓦魏不成?!”
“陛下别忘了,咱们国内正一团乱,都自身难保了,您若是惹怒了蓦魏,对咱们没好处的。”
“没错,陛下若收留二公主,大公主那儿可就不好交代了,毕竟她才是对蓦魏真正有影响力的人,是咱们该拉拢的对象,至于二公主就……”
听到这儿,阴弼神情已有了转变。“哼,朕早就告诉阴烟,莫要心狭坏事,她就是个蠢货。”他衡量情势,决定舍了往日最疼爱的女儿。“罢了,让她滚!”
但其实他想的不是拉拢以及挽救与阴奢的父女关系,而是盘算着蓦魏此次去接阴奢,禧京无人,宛若空城,正好趁虚而入,赶走阴烟恰巧能让蓦魏以为自己支持阴奢,不会对大禧不利,更加无防卫的前往大燕……
宫门外,阴烟愕然。“父皇不让本公主回宫?”
丽珠虽没供出她,但她清楚蓦魏还是不会放过她的,留在禧京定是死路一条,因此趁着蓦魏去大燕期间,连日逃回鸣陆,但想不到父皇竟拒绝让她回宫!
“是的,陛下说您去了大禧,已是蓦魏的人,理应待在大禧,所以您还是快走吧,若让人当成乞丐也不太好。”连来回话的太监都嫌弃她。
刚才在殿上等陛下回话时,已听得大臣们的讨论,得知阴烟被陛下舍弃,再者,她带去大禧的钱全都花光了,身上没钱,只有少许碎银,逃回来的路上餐风露宿,吃足苦头,此刻的样子狼狈,没了往日风华绝代的高贵模样,这奴才心里就更瞧不起她了,说话也就不客气。
阴烟气结。“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本公主是乞丐?!”
“还二公主请见谅,奴才只是嘴快形容,没别的意思。”他凉声的说。
她愤愤的打了他一巴掌。“混帐,竟敢对本公主不敬!版诉你,别想当本公主是落水狗打,父皇不顾父女情不肯收留,本公主还有母后,母后不会不管本公主死活的,你再去告诉皇后,本公主回来了,让她接本公主进宫!”
太监抚着脸颊咬牙道:“二公主莫不是忘了,鸣陆已经有一阵子没有皇后了,目前只有废后吕氏,可她被关在冷宫,这辈子是别想出来了,您让奴才向谁说去?”
阴烟猛地一楞,她怎么会一时忘了母后也帮不了她?
“哼,奴才奉劝二公主,今非昔比,脾气还是收敛点好,这一巴掌奴才就不计较了,但之后可别再自以为是的教训人,宫外可不是人人都像奴才这么好脾气。”说完,他毫不客气的甩袖离去。
连个奴才都能教训她了,气得她身子不由得打颤,想再冲进宫去找那名太监算帐,却马上被侍卫轰了出来。
她站在宫门外,直到入夜了还无处可去。
忽然两名乞丐扑了过来,抢夺她身上虽脏但质料上等的衣袍。
“啊!放肆——你们这群乞丐要做什么?!救命啊,来人救命啊——”
然而无论她怎么放声叫喊也无人理会,最后她除了衣袍,连鞋子也被抢了,头上本来还有一支细簪子也不见了,这下子她披头散发外加衣不蔽体、脚不及履,日子真不知怎么过了……
阴弼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好不容易凑齐五万大军,正准备御驾亲征,挥军大禧,只是一干大臣不断阻挠,让他颇生厌烦。
“得了,都别说了,朕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乘其不备拿下大禧!”
“可咱们国内民生紧迫,正是需要安养求生的时候……”
“住口!朕大战在即,谁敢触朕霉头!”阴弼压根不管国内百姓困苦,执意达成野心。
“臣等……不敢……”一干大臣们对阴弼这样的皇帝已感到深恶痛绝,却无法反他,只能任他继续暴虐无道下去。“陛下,此时五万兵虽有了,但弓箭武器还未备妥,必须再等两日才行。”
“还要两日?再两日蓦魏都回禧京了,这哪还有胜算?”
“可士兵没武器也打不了仗啊!”大臣让他面对现实。
“可恶,探子去大燕探到什么消息了?”阴弼急火攻心的问。
“刚有消息回来,蓦魏四日前已接到大公主了!”负责打探消息的人道。
“什么?!四日前就接到阴奢了?不是已让人前去通知阴奢,让她不可轻易答应随蓦魏回大禧,让她能拖几天尽量拖吗?!”阴弼的表情显得惊愕。
“消息是送去了,可是大公主并没有答应。”
“为什么?”阴弼气急败坏地问。
“这个……当初她被大禧众人走时,咱们也没伸出援手,任凭她受委屈,是咱们无情无义在先,这会儿咱们的话她又怎么会听?”
阴弼脸色奇差。“她确实是蛇年出生的蛇女无误,难道要朕否认?而她既已嫁出去还怎么接回来?况且是她自己要去大燕的,脚长在她身上,朕还能阻止吗?!”他不承认是自己做得绝。
大臣们暗自冷笑,心知这个皇上向来自私自利,当初他只想看大禧内乱,哪会在乎女儿的死活。
“哼,是阴奢没用,被赶出大禧时蓦魏也没护她,让她如丧家犬般离开,这会儿随便几句好话就哄得她前嫌尽释跟他回去了,我阴弼的女儿怎就这么没志气?!当真一点出息也没有!”阴弼恼羞成怒继续骂。
大臣们实在听不下去了,知晓情况的人忍不住道:“大公主可不是随便就原谅蓦魏的,蓦魏带着八十名大臣以及两万人前去大燕要把大公主迎回大禧,沿途百姓不断加入队伍,据说抵达三国交界处时人数已超过十万,那场面之浩大,吓坏了大燕皇帝,为了安全起见,下令这群人不许进大燕国境,让曾子昂带着大公主到三国交界处去见蓦魏。
“大公主本来不愿意,但为了不让曾子昂和曾巧心这对兄妹为难,这才勉强去了三国交界处,但大公主闭帐不见蓦魏,蓦魏当众朗读了自省文,字字情深意重,直呼她发妻,允诺天下只与她共享,此生唯她一人。大禧臣民更在德高望重的老国师言信的率领下,同时跪地求她回去,那景象撼天震地,世间哪个女子不动容,又有哪个女子能得此尊荣?
“过去是咱们亏待大公主了,若蛇女为祸,那大公主到了大禧与大燕又怎会让那两个国家都风调雨顺……”
“别说了!你们这是在怪朕未善待她吗?那也成,朕认错,只要大禧到手,将来自会补偿她!”阴弼毫无悔意,一心还是要拿下大禧,但他完全没想到大禧若是灭了,蓦魏也毁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身为蓦魏妻子的她焉有活路?“废话少说,咱们不能等蓦魏回禧京才打,那就迟了,士兵没有弓箭就用肉搏,总之,先杀往禧京再说!”
众人拦不住,正怒上心头,此时远方忽然传来战鼓雷鸣,众人一楞,大军未发,哪来的鼓声连天?
正吃惊之际,一名士兵慌慌张张地赶来禀告,“陛下,不好了,大禧与大燕联军打来了!”
阴弼震愕,一把揪住此人的衣襟,确定的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大禧与大燕联军“没……没错,联军的旌旗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士兵指着前方十里白烟沙尘弥漫之处。
阴弼放眼望去,果然看到大禧与大燕的旗子飘扬,他心神震撼,目瞪口呆。“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多久,蓦魏与曾子昂率领联军直捣鸣陆皇城,两国人马加起来二十五万,那气势惊人,一路势如破竹,鸣陆军内忧外患下,军备又不足,一见联军出现立即争先恐后的溃逃,不用几个时辰,鸣陆城毁,皇宫被攻陷,阴弼被联军抓至蓦魏与曾子昂跟前了。
阴弼惊见国破,吓得一塌糊涂。“蓦魏、曾子昂,你们什么时候结盟的?!”他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
阴奢在士兵的护送下由后方出现了,蓦魏转过身搂着她踅了回来,才冷笑着朝阴弼道:“本宫与子昂的人马在三国交界处碰面后就没分开过了。”
阴弼想了想,忽然如梦初醒,眢目怒吼,“朕上你们的当了!”
曾子昂勾唇。“你这才发现,迟了!”
阴弼已然清楚怎么回事了,大女儿和蓦魏根本从未决裂,大女儿会离开大禧根本就是他们夫妻俩套好的招,一方面解决大女儿被陷害为祸水之事,一方面奇袭他鸣陆。
众人皆知蓦魏要高规格迎回阴奢,其实这支队伍是军队,在三国交界就与大燕兵统整,自己生性多疑,但这回想都没想过要提防这支队伍,还天真的想趁机去攻打禧京,原来自己才是蓦魏奇袭的对象,措手不及之下就被打得一无所有了。
阴弼急火攻心的瞪向大女儿,指责道:“朕白养你了,你竟联手外人灭咱们鸣陆?!”
阴奢严肃的摇首。“不,毁灭鸣陆的是父皇自己,不是我!”
“你说什么?!”
“您虽是我的父亲,但残暴不仁,鸣陆在您的统治下,百姓被压榨,苦不堪言,为了鸣陆百姓的将来,不能再让您为所欲为了,必须阻止您无止境的野心!”
阴弼气得全身颤抖。“你果真是祸国殃民的蛇女,朕当年不该心软,该杀了你才对!”
“大公主做的没错,蛇女护国并非祸国,真正祸国殃民的是陛下,您刚愎自用,残暴无道,咱们都愿意成为大禧或大燕的子民,以后不用打战,不会伤及无辜,百姓们才能安生,日子才过得下去!”同样被俘的鸣陆朝臣悲痛的说出真话,国破反而是好事,对百姓而言才有生存的机会。
“没错,咱们再不要在暴君的统治下苟延残喘的活着!”
“大公主救了咱们,大公主是老天派来解救鸣陆百姓的救星!”有人这么大喊。
阴弼怒极,哪能忍受,冲过去要杀阴奢。“你就是我阴弼的克星,朕杀了你!”
然而阴弼才刚有动作就让曾子昂给轻易制伏了。
“你自身难保,还想杀谁?”曾子昂取笑他。
阴弼面红耳赤,全身发颤。“你——”
“阻兵无众,安忍无亲,众叛亲离,这是你的下场!你对内残暴统治,对外穷兵黩武,早已失去亲信的拥护了!”曾子昂继续说。
“你住口!”阴弼吼。
“联军里一支军队是你鸣陆的义军,这些人就是让你逼急无处维生的乞丐所组成的,岳父大人还没明白阴奢所说的吗?鸣陆是教你自己给毁的。”蓦魏沉声道。
他本没想过要拿下鸣陆的,但上回陪阴奢来时,却亲眼见到鸣陆民不聊生的惨况,回到大禧后两夫妻商量了此事,阴奢决定解救鸣陆百姓于水火,扳倒自己的父皇,而他愿意义无反顾的帮她,这才计划了一连串的事情,包括任阴烟在背后指使,散播阴奢乃祸水之言,以及将计就计让阴奢去了大燕,而他早也与曾子昂通过气,共同筹谋今日的一切,也就是洞房花烛夜时他同她说过的合作计划。
阴弼的脑袋一阵晕眩,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他已彻底完了,身子一晃,缓缓滑坐至地上。“朕是霸主,天下唯一的至尊霸主……朕要一统江山……谁也不能阻止……谁也不能……”他呢喃着,仿佛半疯了。
半晌后,众人惊见他嘴角流下一条鲜血,这是咬舌自尽了。
“父皇!”阴奢心惊悲痛,可瞬间四周却爆出欢呼声,高兴暴君终于亡了。
阴奢沉痛落泪,父皇死众人虽额手称庆,但这人再不仁也是自己的父皇,如今落得这般下场,揪得她心头闷痛,欷吁难忍。
蓦魏将她的头轻轻压向自己的胸膛,再用双手捂着她的双耳,不让她见阴弼的死状,也不让她再听见众人的叫好声,只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父皇的下场,我会引以为戒,将来会做个仁君,不让你有丝毫后悔今日所为。”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你……定不要辜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