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瞪著眼前个头小小、笑意甜甜、脸蛋圆圆嫩嫩像颗红苹果,还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他的娃娃脸女孩,梁问忻完全说不出话来。
“学长,我可不可以进去了?”对方好真诚地问。
用力回想、再回想,好像是两个月前,他那个没什么交情的室友学弟毕了业,刚收到兵单,刚好邻居要上台中来读书,没分配到学校宿舍,基于照顾同乡的原则,便顺口问了他一句:“让邻居来顶我的租约好不好?”
他当时根本没放心上,反正都是毛没长齐的死小鬼,各付各的房租、各过各的生活就是了,管他要找谁来住。
脱离死大学生的生涯太久了,早忘记暑假是什么东西,两个月后,就见这个小不点提著家当上门了。
他是有预期又是个死小鬼,但可没预期会是个黄毛丫头啊!
那现在是怎样?要叫他当奶爸吗?没门儿!
“阿诚说,他有跟你商量过的。”
可是阿诚没说,你是女的啊!
梁问忻一股闷气无处发。
这丫头在想什么?和一个大男人同居,不怕他半夜兽性大发攻击她?还是对自己太过放心?
上下打量了一下,也对啦,他没那么好的胃口,有大鱼大肉,谁还会去啃发育都没完全的嫩豆芽?
他嫌弃地朝她稍嫌平板的胸前瞟了一眼。
“学长──”充满乞求的眼眸仰望著他。她可不可以进去了?行李好重,这里离公车站牌又有点远,她走了好久,站得腿好酸了。
“我不是你学长。”基本上也不是阿诚的,只是刚好八百年前读过同一所国中而已,就被一路学长长、学长短地吃定他,半路认亲是这些同乡的癖好吗?
难怪那天阿诚那声学长叫得特别心虚、特别谄媚。
现在能怎么办?就算要杀人,也先安顿好小豆芽的事。
他叹了口气,懒懒地侧过身让她进屋,指了指尽头最内侧的那间房。
“需要帮忙吗?”说是那么说,双手环胸、斜倚在鞋柜上的身子,一点移动的迹象都没有,明摆著就是“我只是说客套话,你千万别当真”的姿态。
“不用了,谢谢。”没接收到他缺乏诚意的电波,好有礼貌地道谢。
看不出来嫩豆芽个头小小的,力气倒不小。
他绕进厨房倒了杯水啜饮,朝放好行李的她勾勾手。“来,小不点,我们谈谈。”
小不点
她哪里小!
不服气地往前一站,愣愣地仰望他,正要抗辩的嘴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你多高?”
似笑非笑瞥她一眼。“一八四。”坐著都比她高。
哇!这对她来讲简直是天文数字。
她悻悻地闭上嘴,和他一比,一六○确实成了小不点。
“学长,要怎样才能长得像你这么高?”
她吗?重新投胎比较快。
“我不是你学长。”再重申一遍。别侮辱他了,被这小不点叫学长,人家会以为他和她一样乳臭未干好吗?
“你要住进来不是不可以,我只有几个要求。第一,你的作息我管不著,晨昏颠倒都随便,只要求宁静的住宅空间,我怕吵。第二,你的三餐我管不著,自己煮或外食都随便,只要求干净的住宅空间,我怕脏。第三,你的人际关系我管不著,狐朋狗友都随便,只要求管好他们,别来骚扰我。最后一条,你的衣著打扮我管不著,不准衣衫不整在房间以外的任何地方走动,我不想长针眼。以上,有没有问题?”
这些都是很基本的要求嘛!听起来,她这个新室友人还不难相处。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没问题,学长。”
“最后一次,别叫我学长!”小不点严重耳背。
“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她一脸无辜。
“梁问忻。”他没好气回道。
“问心?好诗意的名字喔!”他妈妈一定是琼瑶的忠实书迷。
从小到大,被误会了二十八年,随随便便都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左右斤,忻然的忻。”
“那我叫关梓容。”礼尚往来。“不是芙蓉的蓉喔,是妇德、妇容的那个容。因为啊,我爸很注重小孩的品行,所取的名字都是中国人特有的美德,像我大哥梓言,就是叮咛他要谨言慎行的意思,二哥梓群是取自于敬业乐群的意思,三哥梓修和四哥梓齐是取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姊姊梓韵是清韵雅致的意思,还有小弟梓勤,是告诉他,勤能补拙……”她很热情地自我介绍,只差没翻出族谱来背,当然,也淋到他迎面泼来的那盆冷水──
“我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不用介绍得那么详细。
“那你就不要叫我小不点!”她反呛一句。
“没问题,小豆芽。”无所谓,他多得是词汇可用。
“……”突然发现,这人嘴巴好像不怎么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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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形容她这个新任同居人呢?
基本上,他真的不难相处,就如他最初约法三章的那样,只要不干扰到他的生活,他可以什么都随便你。
她与其他也是离家求学的同学交换过外宿经验,发现比较起来,她这个什么都随便她的室友真的是好相处到天边去了。
例如限定几点以后不可以洗澡、使用洗衣机──他没说过,只要求别在浴室让他看到她的贴身衣物。
几点以后要熄大灯、电脑不可以挂网──他也没要求,倒是家里有三个房间,一间是他的卧房,一间是他的工作室,另一间是她的,所以水电费他主动说要承担三分之二。
客厅等共用区域的家事分配──他依然没提过,反正他很少出门,闲著没事就会自己找些事情来做,他的生活习惯不差。
这样一比,他对她的约束真的是少得可怜,就连一开始他说怕吵,但其实只要不是被归类在高分贝的噪音,其他像是音乐声、走动声、煮食声等等正常音量,他也可以接受,唯一要小小给它鸡蛋里挑骨头的是,这人的说话艺术有待改造。
该怎么说呢?恶毒吗?也不算啦,只是他习惯说实话,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懒得说应酬话,懒得和谁虚与委蛇,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他,活得很率性的那种人。
尤其是他没好感的人,更是百分之百会被他的毒舌利嘴刺得倒地不起,而她目前只到轻微内伤的地步,是不是表示他还不算太讨厌她?
关梓容苦中作乐地想。
被一题微积分搞得心浮气躁,不自觉又分神想到隔壁房那个率性到树敌无数的男人。
可能是因为她有一张会骗人的清甜娃娃脸,加上热情随和的个性,和谁都能打成一片,从小到大人缘一向极好,实在无法想像,有人人缘能差成这德行,一开口就让人想扁他。
电脑传来小小的叮咚声,她偏头看向MSN传来的讯息。
是小慧传来的求救讯号,不过很刚好,她们都卡在同一题。
她迅速回了讯息,然后无意外的,三分钟后话题自动由微积分离题。
两人都是离家到台中读书,名字里都有个“容”,个性也都不难相处,很自然便走得比较近,然后好死不死,小慧在开学自我介绍时,对著全班说她叫詹慧容,有容乃大的容,于是害得她也被连累,大家叫她们不是大容小容,而是大乃小乃……
这个不知道的人真的很容易想歪啊,尤其她是被分配到小的那一个,真想哭。
话题一路由微积分岔题到晚餐吃了没,再岔题到学校附近新开的自助餐,再再岔题到减肥及胖了几公斤,最后岔到学校有什么养眼帅哥;而说到养眼帅哥,连带谈到她那个近在咫尺的任性室友,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
撇开他那实在很不会做人的差劲口德,梁问忻真的是由上到下完全没得挑的超养眼帅哥一个,连从小到大看习惯自家帅哥兄长的她,初见时也差点看直了眼。
所以,她真的一点都不怪小慧第一次来时,直勾勾地瞅著人家瞧,只差没流下口水,还要她死拖活拉进房间的丢人行径。
小慧迷死他了,一天到晚梁问忻长、梁问忻短的,逮到机会就想到她这里来看看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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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容乃大:你不觉得他那种我行我素的任性调调很有个性,超帅气的吗?
她翻翻白眼,迅速回应──不觉得!
只觉得他任性得很欠打,早晚有一天会被扁。
有容乃大: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心动的感觉?他很帅耶!
讨厌的微积分,谁来救我:你要是和他相处个几天,被他的毒舌凌虐个几回,包准你所有少女怀春的粉红色梦幻泡泡全破光光,回归现实。
有容乃大:哼,不懂惜福的家伙,不然我跟你换好了,换我搬去那里和他同居。
讨厌的微积分,谁来救我:克制点,我听到你吸口水的声音了。
有容乃大:不是对他没兴趣吗?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讨厌的微积分,谁来救我:要真让你搬来,绝对当天晚上就跳上他的床享用他,岂非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本人有义务保护台湾最后一个超过二十岁的处男。
有容乃大:你又知道他是处男了?
讨厌的微积分,谁来救我:目测及直觉。
有容乃大:你太嫩了,孩子!我的目测及直觉告诉我,他绝对不是处男,而且性能力极佳。
讨厌的微积分,谁来救我:你好色。
有容乃大:最好你都没有幻想过!
讨厌的微积分,谁来救我:……
好吧,她确实有幻想过。
不过……性能力?他?梁问忻?那个看起来很容易挂掉的病美男?
讨厌的微积分,谁来救我:我还是觉得,他应该是处男。
有容乃大:不然我们来赌!输的人要请客。快,你去问他!
讨厌的微积分,谁来救我:……妈妈,容容对不起你,我交到坏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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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敲门声传来,关梓容停止咸湿的女人八卦话题,回头应了声:“请进。”
梁问忻半倚靠门边,问了声:“还没睡?”
一见到他,立刻想起被放逐到边疆去的微积分,连忙热情召唤。“快进来,随便坐坐,别客气。”
礼多必诈。梁问忻寸步不移,连眉毛都没挑动一根。“说吧,什么事?”
“那个……你大学时微积分修得怎样?”
原来如此。他似笑非笑。“小朋友加减乘除不会写吗?需不需要我背九九乘法表给你听?”
她表情立刻垮下来,噘嘴低哝:“不教就算了,干么损人,小器鬼。”
梁问忻听见了,斜睨她一眼,缓步走来,顺手拎起桌上的笔记。“笼子里有三只鸡,五只兔子,鸡有两只脚,兔子有四只脚,请问共有几只脚……”
明明就不是那样,他干么一副果然是小孩子的口气。
关梓容气恼地抢回笔记,不让他再用戏谑口吻漫天乱扯。“你到底要干么啦!”
“客厅桌上多买了些咸酥鸡,你吃不吃?”
一听到有美食,她立刻眼睛发亮,忘记被调侃的不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咸酥鸡?”原来他也懂得敦亲睦邻嘛。
“乖,喜欢就快去趁热吃。”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此刻的口气过分轻柔到有点拐小孩的嫌疑……
但是在那么温柔又迷人的音色诱哄下,谁能抗拒?于是她乖乖来到客厅,乖乖吃掉桌上的食物──
喔,对了,这当中她其实问过他:“你也喜欢吃咸酥鸡啊!我们学校外面有一摊不错吃喔,改天买回来给你吃吃看。”
“不用了。”
“不要跟我客气啦,你也常常请我吃东西啊!像是前天那盒巧克力……”
梁问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那是朋友送的,苦得要死,很难吃。”
“……”所以他是因为难吃,才会给她?
关梓容当场脸上掉三条黑线。
他一定得这么老实吗?就算那是价格昂贵的知名品牌,国内想吃都买不到,她吃了也真的觉得很赞,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很难开心得起来。
“那咸酥鸡──”入口的热狗忘记咬下去,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咦?我没说吗?那是学生买来巴结我的,那种回锅油下的垃圾食物,笨蛋才吃。”
“……”彻彻底底无言。
所以她真的是笨蛋吗?
她终于明白,他刚刚温柔到不行的口气是要拐她什么了。
浪费食物会被雷劈,而且厨余再处理也好麻烦,干脆往她肚子里塞……原来三天两头的食物是这样来的,和敦亲睦邻什么的完全无关。
那现在是怎样?她完全是他的活动式厨余桶就是了?
一夕之间,她从幻灭中努力成长了……
虽然,她还是欲哭无泪地尽完她厨余桶的本分,吃光那包笨蛋才吃的垃圾食物。
在她回房前,他突然冒出一句:“对了,记得请你同学。”
“啥?”
“我不是处男。”他顺手拿起桌上的广告宣传单,低头不晓得写些什么,若无其事抛出一句。
一瞬间,她脸色爆红,张口、闭口了半晌,发不出声音,结结巴巴指控。“你、你、你干么偷看人家的MSN!”
“我有敲门。”自己不关萤幕,怪谁?“至于性能力,不是自己能拿来说嘴的,你得去问我的性伴侣。”
关梓容简直羞愧欲死!
三两下写完,经过她时像张用过的卫生纸一样随手塞给她,头也没回地进房去。
她低头一看──这不是刚刚那题她解了半天解不出来的微积分吗?他三两下就解出来了,但过分的是最后面加注的那一句──
PS:小朋友,九九乘法表真的要背熟。
那到底和九九乘法表熟不熟有什么关系啦!这个讨厌鬼!
该怎么说他这个同居人呢?
纯真、乐观、一股子傻劲的热情,待人真诚到没心眼的地步,性情极好,不太会跟人计较或生气,就算真的不高兴,一转眼就忘了,不会有什么心结、陈年恩怨的放在心里发酸发臭。
他知道自己这张嘴很差劲,最高记录三秒钟就能树立一个敌人,这点他从不掩饰,也无所谓,就算哪天走在路上被盖布袋都不会太意外,他历届的室友,不是一天到晚企图爬到他身上,就是在背地里搞小动作恶整他,能够和平共处的多半也是在某方面想利用他,例如那个攀亲带故、学长喊得肉麻兮兮的前室友,而她──坦白说,他还真不知道该将她归类到哪里去。
这株总是笑脸迎人的小豆芽,前一秒还气呼呼的,后一秒就笑嘻嘻地跑来问他要不要吃水果,有时他都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神经。
他承认,一开始是个性使然,从不修饰词汇,到后来,发现她真的没脾气、不曾与他计较,真的被气到时顶多说一句:“讨厌鬼!”但是这就像幼幼班孩童在对父亲说:“把拔好坏!”一样,完全无意义。
他留意过一阵子,她眼里真的没有一丝丝“讨厌”的讯息。
一直到后来,反而演变成刻意去挑惹她,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会生气?还是想试试被她讨厌的感觉?
这什么变态心理!
不知不觉中,发现与她的互动,竟多过他之前任何一个室友,不若以往淡漠疏离、各自为政的相处模式。
她有一颗无底洞般的胃,时时听她在喊饿,却吃不胖也长不高,个头永远这么小小一丁点儿,很像他小时候曾经养过的一只吉娃娃,食物不晓得都塞到哪里去了。
他喜欢看她吃东西时的表情,眼眉笑得弯弯的,一脸满足,不管任何食物到她嘴里,都像是人间美味一样,比自己在享受美食还快乐。
她很好讨好,只要一杯珍珠奶茶、一盒泡芙、一碗卤肉饭,甚至是一包只有笨蛋才吃的垃圾食物,她都会笑得很开心,仿佛幸福就是那么简单的事。
于是他找到新的人生乐趣──喂食她。
一边找各种名目喂食,也一边逗逗她。
而她明明受过那么多次教训,依然学不乖。前天经过一家新开的甜甜圈专卖店,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他顺手买了回来,在她享受美食并道谢时,他想也没想就冒出这句:“不用客气,我只是不确定它过期了没,你吃完有没有拉肚子要记得告诉我。”
她停下动作,两颊还鼓著食物,瞪著他的表情傻眼又错愕。
他差点就笑出声来,在那当下竟觉得她的表情好可爱。
好吧,他承认他确实坏心眼又变态。
他渐渐觉得,乳臭未干的死大学生,好像也不是个个都这么难以忍受,这段有限的同居生涯变得有趣、值得期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