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他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但还止不住内心的激动,想要立刻将她正法,可偏偏身不由己,真教人扼腕得要命。
好一会儿,他才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卿,不要胡思乱想,横竖我活下来了,不是吗?”
“你不怪我?”荆轲不敢说许多将领对她有诸多不满,要不是她有杜虎符在身,恐怕此刻他已见不到她。
说来,他确实慎谋能断,竟在出宫之前就将杜虎符交给她。
“我怎会怪你,说到底全都是阿丹搞的鬼嘛。”赢政笑了笑。“这几笔帐自然是挂在他头上,本来看在与他有些交情,想要等他自动投降议和,如今也只能用武力拿下燕和赵了……我这么做,你不会怪我吧?”
“胡说什么,这怎能怪你!”她叹了口气,不在其位不知其虑,她确实不如他的深思远虑,以为他以武力血洗是他残虐无情,可事实上旁人不招惹他,他不会恶意侵略,而是以困敌之势,不以战,损刚益柔,当初她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仇视他。
“就是了,一切不过是时势所逼,与你无关。”
荆轲闻言,不禁语塞,摇头失笑。原来他绕了一大圈,是想要安慰她,不想她内疚罢了。
“卿,你的气色不好……”赢政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瘦了。”
荆轲像只被安抚的猫儿,蹭着他的掌心。“你要是瞧见自个儿的模样,才会知道什么是瘦了。”
他的眼窝陷落,但黑眸依旧俊魅晶亮,他的身形消瘦,但无损他与生俱来的王者气势,哪怕是在病榻上,他依旧是令六国闻风丧胆的秦王。
“是吗?”赢政笑眯了眼,压根不在乎自己什么模样,因为他的卿卿肯亲近他就够了。“可我瞧你眼里满是血丝,眼下都黑了,你……该不会都没阖眼地照顾我吧?”
“你因我而伤,照料你是我的责任,我可不允旁人跟我抢。”荆轲低喃着,亲吻他的掌心。“你不清醒,我就不睡,你不好转,我就不让旁人碰你……阿政,你要是不醒,我就不能活了。”
他怔怔地望着她,眼里温烫着,一路烧进心窝。
这一席话早已包含了爱,哪怕她不懂爱,但她的言行举止都在在说明她是爱着自己的。
她爱他一如他爱她,宁可双死不独活。
“卿,你好坏……”他哑声低喃。
“我?为什么?”难道他不爱她这么说?
“我体虚……”
“又如何?”有种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教她不知该从何问起。
“……没事。”他闷声道。
他只能等着破烂身子复原,待他重振雄风,届时再好好同她说,他想跟她做夫妻,那时她应该不会拒绝才是,然后再回宫把后宫废除,只要她一人。
“怎么了?”荆轲担忧地凑近他一些。
“卿,我有些乏了,陪我睡一会儿可好?”
“好。”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如以往无数个夜晚一般,偎进他的怀里,这一抱,教她眼泪又快掉落。“太瘦了,阿政。”
“你也是呢。”他到底是昏了几日,怎会教卿卿瘦得背骨如此明显。
“明儿个醒来要是能吃就多吃点。”
“嗯,你吃多少我就吃多少。”
荆轲没有响应,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
她不陪他了,不能再陪他了。
哪怕他压根不计较因为她而涉险,但其它将领不会放过她,要是他执意保她,势必在阵前闹出易将,乱了战事。她原本就打定主意跟侍在他身边,确定他清醒脱险为止,如今他清醒了,自是她离开之时。
他如此宽宏大量,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留下导致他和臣子恶脸相向。
所以她必须在拔营之前先离开,让樊于期瞒着他,至少要瞒到他进入中山为止,否则只会把事闹大。
好半晌,听着他浅而急促的呼吸声,荆轲不舍地抬眼,微撑起身,轻柔地吻着他的唇。想着霸气的他为了自己竟变得如此狼狈,她无法不苛责自己,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将联军击退,剩下的……就是离他远远的。
谁要她一意孤行却险些亡了他,还好他醒了,还好她还能跟他说说话,只可惜,她刚才忘了说爱他。
泪水无声地坠落在他的脸上,她轻柔抚去,缓缓起身,稍作整束后,将他亲手给予的杜虎符搁进他的辎重里。
不敢回头,她踏出主帐,将两位师兄唤醒,再去找福盛表明去意。
“那怎么成,你这一走……大王会要了我的命!”
“放心,你会跟阿蕊先回咸阳,大王杀不了你。”荆轲就事论事地道。
福盛眼角抽搐着。“那不是重点!大王那般记仇的人,你以为等大王回宫,他不会宰了我吗?”他已经被眨成洗马了耶,都不知道他在高欣面前说自己是卫尉时他有多心虚呀,他真让她走,他会被直接埋进黄土里,真的。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他难以置信她竟无情如斯。“你好歹也说一下你为何要走,要不大王问起,你要我怎么解释?”
“阵前将领对我不满,我留下只会造成大王与将领之间的嫌隙,战事前君臣不同心,乃是败战之象,所以我非走不可。”
福盛张口,最终无奈地闭上嘴,只因她说的确实没错。大王肯定会力挺她,要是有人不识相地上奏,恐怕大王会杀鸡儆猴,战前杀将,那真的就麻烦了。
“我将大王赐的杜虎符搁在他的辎重里,需要时再取出,还有,计划有所更动,烦请你告知樊将军,破晓开战之前,必须先将大王送往中山,而你护送着扮成大王的阿蕊殿后,一方面可以让联军以为没有援军,见到大王身影,他们必然见猎心喜,届时必会迎头赶上,再由王翦将军从旁线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福盛仔细听着,直觉得荆轲是个可怕的人才,她不但有矫健身手能上阵杀敌,更是熟读兵法,能献计谋策,要是她投靠他国,恐怕会是秦国最可怕的敌人。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她淡淡一笑。“我既不服侍秦王,其它君王也看不上眼,你无须胡思乱想。”
“荆轲,要不你就跟着咱们退,待战事平定,大王自有定夺,你压根不需要在这当头离开。”说真的,他真不愿面对大王可怕的怒气。
“不成,大王已清醒,打退联军后,将领必定会回中山请令论罪,我要是在场,只会惹出麻烦。”荆轲不再给他劝说的机会,再道:“对了,我要将高渐离带走,否则只怕她会被诛杀。”
“你把她带走也好,省得她天天哭,触霉头。”
“多谢。”荆轲回头,朝两位师兄使了个眼色,走了雨步不禁又回头。“要记得,照我二师兄留下的方子熬药,至少要喝足百日。”
“我知道了。”福盛苦皱着脸,一整个垂头丧气,像是想到什么,蓦地开口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回秦国?”
她一愣,像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喂,你可不能一走了之,你这么做是要逼死我!”不管,她要是不给个承诺,他是死活也不会放她走的。
“要是有缘,自会相见。”她走了,就没打算回来,只因为光是一次就教她怕了,她多惧怕有心人再利用她周边的人,再借她伤害赢政……不了,她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第二次,而最好的方法就是离他远远的。
“有缘是什么时候?!”福盛不死心的又问。
荆轲笑了笑,没有回答,与两位师兄将高渐离领走,四人两匹马,急奔离营,从头到尾她都没回头,就怕一回头就走不了,更怕一回头泪就流。
破晓出击,两军厮杀之中,赢政在半梦半醒之际被带往中山,直到天大亮时才因颠簸路况震醒。
他张眼,瞪着篷盖,知晓自己是在马车里,心知是荆轲的计谋,但却没瞧见她在身边。“卿?”
负责驾马的福盛抖了下,随即探头道:“大王醒了,臣服侍大王用水可好?”
“荆卿呢?”赢政喉咙干涩的问道。
“禀大王,因为战情有变,所以荆轲殿后,由臣和樊将军先将大王送往中山。”福盛力持镇静,不让赢政看穿他的寒颤。
此刻,他真是不得不怨他义兄,一得知荆轲已经早一步离开,他竟然跑到前头开路,死也不跟在这马车旁。
“为何战情有变,何处有变?”赢政挣扎着坐起身。
福盛眼皮子猛跳了一下。“就……联军突袭,荆轲与盖聂领兵迎阵,王翦将军助援。”
“停!”
福盛闻言,赶忙拉住缰绳,跳下辕座劝道:“大王,荆轲说了,大王必须先到中山等她会合。”不管了,事到如今,把事都推给荆轲就对了,谁要她无情无义说走就走。
“荆卿真这么说?”
“是,大王,荆轲担忧大王安危,所以才会要臣先带大王离开,荆轲说这事已告知大王了。”福盛将头垂得极低,就怕被看见他眼皮子跳个不停。
赢政凛着脸,思索了下,下令。“走。”
“遵旨!”福盛松了口气,赶忙爬上辕座,驾马前行。
赢政疲惫地靠着背板,忖着昨晚荆轲确实跟他详细说过军情,会有突变也实属正常,他只要到中山等她就成。
但,为何他会如此不安?
他不自觉抚着胸口,总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压住,教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想,也许是因为中毒所致,眼前他必须先把自个儿的身子养好,耐心等着荆轲。
由于坚信荆轲必定会到中山会合,一路上赢政都极为配合,走通往中山的驰道,还能拦截传令的斥侯,得知最新战情。
王翦已将联军击溃,且一路往东而去,而魏军蠹动已遭李信镇压,楚军则是遭王翦之子王贲逼退百里。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捷报,但既是捷报,为何却只字未提荆轲?赢政想追问斥侯关于她的事,但想了想又作罢,斥侯并不在军中,作用在于汇集军情,又怎会清楚她的动向。
不过,照道理说,斥侯传讯,她自是可以跟着斥侯往中山,怎会至今仍未见到她的踪影?
“大王,荆轲许是跟在后头善后。”樊于期被福盛逼着开口成为共犯。
赢政睨了一眼,轻点着头。这话要是福盛说的,他会要他闭嘴,但如果是樊于期所言,可信度就高了几分。
于是,一路持续往中山前行,然而,住进中山候馆大半个月,依旧不见荆轲前来,赢政内心恐惧逐渐成形,神色阴晴不定,教福盛每每接近便是心惊胆颤,就怕身子已恢复大半的他会冷不防地踹自己一脚。
侍在大王身边,看着大王毫无食欲,却直接将黍米倒进汤药里,随便拌一拌后囫囵咽下,福盛更是看得冷汗直流。
完了、完了,大王差不多快要察觉了吧。
赢政将碗一搁,脸色寒鸷地问:“可有军情呈上?”
“有,今儿个斥侯带了最新情报。”福盛赶紧呈上。
赢政接过一瞧,王翦大军已经攻破燕国国都蓟郡,燕王喜远走辽东避祸,十万大军会班师回中山,看至此,他突然将竹简怒摔在地。
福盛被吓得弹跳了一下,连忙惊惧的跪伏在地。
“福盛,为何这军情上只字未提荆卿?”
“臣不知。”军情报又不是他写的,他怎么知道。
赢政眸色暴戾,起身回内室,一脚踹翻了辎重,却见杜虎符从辎重里掉落,错愕间怒喊道:“福盛,杜虎符为何会在寡人的辎重里?!”
才刚爬起身的福盛随即又软腿跌坐在地。
死了,他这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