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这至为要紧的回门之日,骆佟脑子里想的都是谈思璘要为她引见何人,她入股酒楼之事会不会成,对于崔氏热络的相迎,她并未当真。
崔氏会这么热络,是因为谈思璘没有死,她也没有被他克死,还即将被授以诰命,如今她的身分摆在那里,崔氏自然要礼遇三分,而他们也浑然忘了他们将她一个无反抗能力的庶女像颗棋子般的抛出去冲喜,那时她的生死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之中,因此她也没必要自作多情的与他们讲什么亲情。
她祖父宁远侯亲自招呼谈思璘,有模有样的与他谈些朝堂上的事,而她父亲则找他下棋,一派岳丈与女婿很投缘的样子。
下人们对她这个回门的姑奶奶客客气气的,与从前当她不存在的态度截然不同,看着他们带来的一车车回门礼,又惊又叹。
唯一比较怪异的是骆芙,打从他们夫妻进门,她一双眸子便着迷似的定在谈思璘身上,既懊恼又悔恨交加。
骆佟深感好笑,骆芙自然懊恼了,论外貌,谈思璘丰神如玉、俊美文雅,论功名,他如今有正二品官职在身,深得皇上青眼,论家世,又是国公府的世子,未来板上钉钉的国公爷,如此青年才俊,要去哪里找?
骆佟很明白,骆芙定然是悔到肠子都青了,懊恼当初为何死活不嫁给谈思璘冲喜,若当初她嫁了,今日偕佳婿风光回门的人就是她了。
近午,摆了隆重席面,一家子看似和乐融融的用了午膳。
所谓的一家子自然不包括蓉姨娘、骆子君,还有与骆佟最为要好的骆菲,他们都不可能到上房正厅团圆。
撤了席面,丫鬟送上热茶和点心,谈思璘拈起一块点心吃了,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赞了几句好茶,这才轻描淡写地道:“不知姨娘与兄长住在哪个院子?”
他这话是看着崔氏问的,所问之人自然是骆佟的生母蓉姨娘和骆佟的兄长骆子君了,可他却连声岳母也不称呼她,崔氏心中自是纠结,因此面上也不太好看。
“世子爷难不成想去探望他们吗?”崔氏皮笑肉不笑地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堂堂国公府的世子纡尊降贵的去看个奴婢,本就于礼不合了,若是给国公府知道,不知道会如何编派我们,说我们没规没矩,竟连这点礼数也不懂。”
谈思璘仍是慢条斯理的品着茶,笑着对崔氏道:“太太放心,是我自己要去探望姨娘和兄长的,有事断不会赖到旁人头上。”
崔氏面上变色。太太?旁人?竟然称她太太?她是旁人吗?她可是骆佟那小蹄子的嫡母啊,竟敢彻底无视她?!
宁远侯的性子软绵没主见,最见不得冲突场面,忙打圆场道:“既然来了,是该去见见佟儿的娘再走,这也没什么,佟儿,你就领思璘过去吧。”
宁远侯都发话了,崔氏自然不能再反对。
骆佟知道这是谈思璘有心在众人面前给她生母和兄长脸,也给崔氏一个下马威,让她不敢随意欺负她生母和兄长。
蓉姨娘见了他们自然是又惊又喜,她万万没想到女儿、女婿会特意过来看她,还备了厚礼,一时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屋里简陋,也叫她局促不安,怕给骆佟失了面子。
骆菲听到消息也立马从她的院子冲了过来,见着装扮与以往不同的骆佟,眼睛都亮了。
“哇!丫头,你这身行头值多少啊?”骆菲欢天喜地的推搡着骆佟。“过得如何?国公府里有没有人欺负你?怎么你才出嫁三天,我就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
蓉姨娘急了,忙扯扯骆菲的衣袖。“七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姑奶奶嫁到国公府是去享福的,又怎么会有人欺负?”
骆菲这才注意到屋里有个仪表俊雅尊贵的男人,忙放开骆佟,吐了吐舌头,福了福身道:“见过谈大爷,不知道大爷也在,菲儿失礼了。”
照辈分,谈思璘是她妹婿才是,该是谈思璘跟她见礼,可她哪敢让他向她见礼,他可是左丞大人哪!
想着,她忍不住对骆佟使眼色,无声地用眼神交流。
怎么回事?你回门得空偷偷来见姨娘,这合情合理,可你夫君这样的贵客怎么会来这破院子里,上房那些大人肯让他过来见蓉姨娘?太太气炸了吧?你怎么也不拦一拦?得罪了太太,可没有好果子吃,你们走后,怕太太就要找姨娘出气了。
骆佟未出嫁前,她们可以说是一天到晚黏在一块儿,这份默契让骆佟一点儿也不难知道骆菲在用眼睛问什么。
她笑吟吟道:“夫君说要过来,我听他的。”
蓉姨娘也听到了,她又是高兴又是自惭身分低贱,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这怎么使得?就是姑爷说要过来,姑奶奶也该拦着才是。”
“小婿来探望岳母天经地义,佟儿当然不必拦。”谈思璘温言微笑道:“岳母也请放宽心,国公府的水虽然深,万事有我顶着,必不会让佟儿受半点委屈,且不管任何事,我都会护着佟儿。”
蓉姨娘擦着眼泪。“姑爷这样的人品,我不担心,不担心……”
她忙吩咐丫鬟秋菊去张罗茶水,自己也要亲自去备糕点,骆佟知道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便由着她去了。
骆菲好奇死了,猛对骆佟咬耳朵,“才三天,谈大爷竟这般宠你?怎么回事啊?且他看起来身子好好的,哪里像快死的人?”
骆佟觉得好笑,骆菲完全没认出谈思璘,压根不知道拾走她绣帕的那个男子就是眼前的谈思璘.
她微笑道:“我不是嫁过去给他冲喜了吗?他自然要好起来,好起来了,冲着我给他冲喜的这份勇气,自然要对我好了。”
她说的低声,不想谈思璘却是听见了,还扬起一抹特别的笑意。“佟儿,你说的不错,冲着你这份勇气,我将永不负你。”
骆佟蓦然想起自己问他为何不需冲喜却愿意娶她?当时他说,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
她猛然倒抽一口气。
莫非……她匪夷所思的看着谈思璘.“难道……你在我四哥婚宴那日,听到我和菲儿的对话了?”
当时她们在曲桥上,她还曾提醒过骆菲隔墙有耳,没想到,一语中的。
谈思璘嘴角噙着逗人的笑意。“你现在才明白。”
他当真听见了?骆佟讶异得一时回不了神,她那日还说了什么?可有说什么失礼之言?
要命,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看她绞尽脑汁,谈思璘不禁笑道:“莫想了,那日你说的每句话都很中听,并无任何失礼之言。”
“你们在说什么啊?”骆菲一头雾水,看看骆菲又看看谈思璘,但没人理她。
骆佟万万没想到这桩姻缘竟是她自己求来的,是她口出狂言,说愿意为他冲喜,所以他才来求亲。
若她当日没有那么说,他必不会唐突来求亲,他一个嫡世子,也必不会娶一个庶女,那么之后她嫁的人就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季十八了。
想想还真是后怕,要是嫁给季十八,她这会儿只怕在哭了。
她是知道他不会死才说愿意给他冲喜的,而他则回报她那份敢嫁他的心意,相较之下,她真是有些卑鄙。
但愿有一日,她能向他坦白,只是不知道坦白之后,他又会如何看她?还会待她不变吗?
骆佟过门不到一个月,她的诰封便下来了,可见她才进门,谈思璘便费心为她去礼部请了诰命。
她的诰封随着谈思璘的品阶走,也就是说,她如今是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了。
虽然京城里的诰命夫人多如牛毛,但有品阶诰命在身,就是多了份底气,连宁远侯府知晓她接到了封诰命的圣旨,也忙不迭派大总管送贺礼来,还叮嘱她要常回娘家走动,可见这诰封还是有其作用的。
第二日,谈思璘带她进宫谢恩,丫鬟们五更天便将她唤醒了,因为要接品服大妆,穿上凤冠霞帔。
八抬大轿出了敬国公府大门,约莫过了一刻钟,宫墙便已在望。
进了宫,辇轿换了两次,光是经过一处园子便是小半个时辰,等桥子真正停下来时,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请诸位夫人下轿——”轿外有个太监拉长音地唱道。
她们进宫都是没带丫鬟的,骆佟自己从轿子里出去,她左右不见谈思璘,不过其它同样得到诰命的夫人们也都在下轿了,倒是有伴。
骆佟看过去,一整排的夫人都雍容华贵,但也个个都紧张得不敢随意交谈,管事太监出来领着她们到太后的宁昌宫外磕了头,礼便算成了,跟着再领她们到皇后的凤丽宫外通报,皇后倒是接见了她们。
盛装丽容的皇后,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高贵风范,但她的双眉间有掩不住的疲惫。
皇后当然会感到疲惫了,典贵妃用尽了手段在与她争宠,想尽办法要让皇上废储,而太子又不争气,屡屡出纰漏让她收拾善后,导致皇上也越来越不信任太子的能力。
骆佟看着强颜欢笑的皇后,皇后还不到四十,皇上也正当盛年,皇后一定想不到丈夫会那么短命,而天子之位也不是属于太子的,她甚至会在皇上废太子时,因涉案而同时被废了后位,在冷宫度过余生,她一向瞧不上眼的宁妃,成了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