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彦麟听完小厮传报,便将柳暮招进书房。
听完柳暮的传话,他眉头紧拧,低头沉思。
“你就去吧!看看她要谈什么条件,能趁早送走她,咱们越省心。”老夫人对儿子道。想到牧大人那只老狐狸,老夫人就头痛,不希望那人来刁难自家儿子。
“咱们把她送出府,姓牧的那个老狐狸若知道了,肯定会干涉,她若能乖乖的配合,不让她爹知道,你和你爹在朝堂上也不会受这个气。”
符蓉哼道:“娘,咱们怕什么?该怕的是她!她故意害若悠表姊流掉孩子,咱们没休了她,只把她赶到庄子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这事传了出去,只会宣扬她恶毒之名,她是怕这事传开,才故意答应去庄子,不让她爹知道。依我看,她是不甘心,所以想趁此机会向大哥要好处,她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符蓉说的合情合理,老夫人也认为是如此,否则有哪个正妻在知道自己即将被赶出府还能不闹的?
此刻符彦麟心中却是另有思量。他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若悠食物中被人偷偷下药这件事疑点太多,他也不相信那红花会这么巧就出现在那女人的院子里,恐怕是有人藉此陷害她。
不过,他不打算揭发此事,因为他正好能藉这个理由把那女人送去庄子。
为此他就去看看她到底想提什么条件?且不管她的要求是什么,他都决定把她赶到庄子上,不再让这女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给她任何可以见缝插针的机会。她要怪,就怪她爹牧大人吧!
想到此,他起身对老夫人道:“娘,既如此,我便去看看。”
老夫人点头,叮嘱道:“若她为难你,你也别客气,大不了咱们也向皇上告状去,看那牧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符彦麟心想,娘这是妇人之见,若告上朝堂,只怕就没那么容易把那女人赶出侯府,但他没说,只是点个头后便跨出门,朝牧浣青的院子走去。
***
另一头,牧浣青正不慌不忙地喝着茶,等着符彦麟上门谈判。
这期间纪嬷嬷赶来求见,见了她二话不说便跪下,请求少夫人让她跟着走。
牧浣青颇感意外。心语和力渊想跟着她很正常,但她却想不到纪嬷嬷也想跟着她。
“出了侯府大门,我就不会再回来了,侯府的一切也将与我无关,你的监视也没了用处,也没有什么好汇报给老夫人的,何必呢?”
这话不只听得柳云诧异,纪嬷嬷更是惊愕的抬起头望着少夫人,只见少夫人一脸沉静地看着她,似在打量她的意图。
果然,少夫人什么都知道,她看似温婉无害,不争不抢,其实心中跟明镜似的,只是不说而已。
纪嬷嬷把牙一咬,伏地磕头,请求道:“请少夫人收留老奴。实不相瞒,老奴在侯府也没什么用处了,当初老夫人把我派过来,表面上说是要监视少夫人,其实也是嫌老奴年纪大不中用了,正好藉监视的理由把老奴调到少夫人这里。现在少夫人要走了,老夫人是不会用我的,我在这府里举目无亲,只能混吃等死。”
牧浣青听了点点头。“你说的这番话颇有道理,但是你可想过,跟着我可不见得就能安稳,说不定去庄子上的日子比在侯府还苦,这样你也想跟?”
纪嬷嬷赶忙回答:“虽然老奴跟着您的时间不长,但是在这段日子里,老奴看得很清楚,您肚量大,待下人又好,说句实在话,老奴只求晚年有个温饱,死时有副棺材,而不是被人用一席破草席卷了丢到乱葬岗去埋。老奴知道少夫人是个好心人,老奴只想跟着您,只求您赐口饭食,有地方栖身就行了,请少夫人让老奴跟着您吧!”说完纪嬷嬷又再磕了几个响头。
侯府里的奴仆也有分等级,有本事的都想抢在主子身边伺候,捞些好处,成天斗来斗去,用尽心机,她斗了大半辈子也没斗出个本事来,好处捞不着,还是个半吊子,临老还被人嫌。
她累了,不想再斗下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度过晚年。她在侯府里也练出了眼界,看得出来这位少夫人心善,而且少夫人不笨,她只是懒得跟人争罢了。
牧浣青静静地望着纪嬷嬷,缓缓说道:“你要想清楚,我是被赶到庄子的,待遇跟下堂妇差不多,侯府的荣华富贵将与我无关,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像在侯府这般好吃好喝的住着,会过得很拮据,也会受苦,这样你也想跟着我?”
纪嬷嬷听出了希望,抬起头来,急切地说:“是的,老奴愿意跟着少夫人,只要不缺吃喝,就算粗茶淡饭和一张床板,老奴也愿意。”
牧浣青深深的望着她,打量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点头。“既如此,那你就跟来吧!”
纪嬷嬷惊喜,立即激动地叩头。“老奴谢少夫人!”
叩谢少夫人后,纪嫂嬷便赶紧起身回房去收拾东西,而一旁的柳云将所有事看在眼中,用复杂的眼神望向纪嬷嬷开心离去的身影,再悄悄回头打量慢条斯理喝茶的少夫人。
却不料少夫人突然看向她,笑咪咪地说:“看来我的人缘还不坏呢。”
“……”柳云低下头,不知怎么着,居然红了脸。
这时柳暮回来禀报,说侯爷来了,就在院子里等她,有话在院子说,不进屋了。
牧浣青听了只想笑。不进屋?怕她耍手段吃了他吗?也罢,他对自己的妻子还想避嫌,她就成全他吧!
她一直相信他会来,因为她提的理由一定会让他好奇,而她将要提的条件也一定会打动他。
她走出屋子,只见那挺拔冷漠的身影站得笔直,双手负在身后,他身边还跟着大总管赵维,这时候柳云和柳暮也站在侯爷身后,也不避讳让人知道他们是侯爷的手下了。
“侯爷。”牧浣青朝他福了福身。
符彦麟转过身打量眼前的女子。到了这地步,她依然还是那么冷静,他甚至没在她身上嗅到任何一丝怒气或是不满。
她的眼神太平和了,这不像是一个受了冤枉、即将被逐出府的女子会有的神态。
“少夫人有什么条件,请说吧!”开口的是符彦麟身边的赵总管。
牧浣青看了赵总管一眼,再瞧瞧符彦麟。他站在那儿,神情冷肃,面无表情,他不开口,却只是让总管代他发言。
牧浣青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也懒得与他计较。两人不说话也好,反正她是决定要走的,以后也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瓜葛,至于侯府的人加诸在她身上的冷漠和不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若要发火,早就发火了,不会等到现在。
就当是一报还一报,两不相欠吧!她已经对这一切感到不耐烦,只想早早结束它,而不是重复这种无谓的意气之争。
况且她正为孩子的事伤脑筋,这些人刚好给了她一个离开侯府的机会,她便决定将计就计,这也是为何她从头到尾能冷静自持,坦然处之的原因。
“请侯爷过目,若侯爷看了内容没问题,誊抄一遍给我就行了。”她将准备好的文件递上去。
赵总管将文件接过,递予侯爷。
符彦麟拿了文件,打开来看,漠冷的脸上露出了意外。
这是一封和离的内容。
符彦麟看完后,终于转头正视她,狭长的鹰眸微微眯起。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不卑不亢地应着。
他盯着她,两人对峙良久,在他严厉的目光下,她始终没移开眼,直直地看着他。
最后,符彦麟终于开口。“所有人退下。”
赵总管一愣,随即躬身道:“是,侯爷。”
赵总管和柳氏姊弟退下后,符彦麟终于转向她,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女人。
“你想和离?”她竟然主动提出和离?是以退为进的手段,还是真的这么想?
“是侯爷想和离,我不过是成全侯爷的心愿罢了。”
他不置可否地冷笑。“咱们是奉旨成婚,皇上赐下的婚事,哪能轻易就离了,别跟我玩这一套。”
“没错,皇上赐婚,的确是不能轻易和离,否则就是打皇上的脸,所以我才要找侯爷来,咱们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你以为和离之事这么简单?莫说牧大人不答应,就连皇上都会降罪下来,这就是你想出的办法?”他语气中透着嘲讽。怕是明知他俩不可能和离,所以才敢有恃无恐地提出来,她这是在抗议他们将她赶到庄子上去;况且这和离书一写,传到外面去,别人就会说他符彦麟宠妾灭妻。
“无稽之谈!”他将那张纸在手中一捏,扔到地上,转身就要走,不想再与她多说废话。
“站住!”牧浣青喝道。
符彦麟只是顿了下脚步,连头都没回,又举步要走,丝毫不想理会她。
牧浣青拧眉,眼神转为凌厉。若他不写,她的计划就落空了。
既然如此,只好这么做了。
“你要是不写那封和离书,我就去皇上那儿告上一状,说你宠妾灭妻。”
符彦麟终于停下脚步,再度转过身来,冷冷瞪着她。
“你说什么?”
“你听到我说的了,在我离开侯府之前,这和离书你必须写给我,你若不写,我就闹得你侯府上下鸡犬不宁。你别以为我没这个本事,我会让你心爱的表妹活在地狱中。”
符彦麟眼中爆出精光怒火。“你敢?”
她插腰冷笑,也不跟他客气。“我有什么不敢的?”
符彦麟眯起眼,一字一字地警告。“若是闹到皇上那儿,丢脸的可不只是侯府,姨娘流产一事也会浮上台面,你身为主母,却因为嫉妒,做出歹毒之事。”
“我也可以说我是被陷害的,因为你不满这门婚事,所以诬陷于我,这正是宠妾灭妻的举动。谁都知道你当初想娶的并不是我,到时候吵到皇上那儿,皇上也不见得只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毕竟皇上会为咱们赐婚,也是有其他考量,若皇上知道你对他指婚的对象很不满,你觉得皇上是认为皇家的面子重要,还是镇远侯府的面子重要?”
又想拿皇上压他?这牧家女儿跟她爹一样,尽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法。符彦麟目皆欲裂地瞪着她,那杀人的目光几乎恨不得将她撕碎。
牧浣青不得不扮一次坏人,若如此才能逼符彦麟签下和离书,她就只能用这种威胁手段了。
至于加深他对自己的误会她根本不在意,能不能离开侯府才是最重要的,符彦麟讨不讨厌她又有何差别?
威胁之后就是安抚,她也不想逼他太紧。
“侯爷放心,拿了和离书,我不会声张,毕竟我也知道,咱们和离是打皇上的脸,这件事就你我二人知晓,我拿了和离书,离开侯府,从此咱们各走各的路,我不会再回侯府。当然,若有必要,我也会配合侯爷作戏,因为我也怕麻烦,侯爷就当我只是挂个名,待时机成熟了,情势允许,侯爷想向外人宣布和离一事,我自是没有任何意见的。”
符彦麟怒目瞪了她好一会儿。他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不过她想玩,他就陪她玩。
“行,既然你要求,本侯就成全你,写下这封和离书。”
牧浣青心下松了口气,她收起挑衅之色,缓缓地笑了。既然他当她是坏女人,她就将计就计,把这坏女人的角色演到最好。
“侯爷能答应就太好了,另外我还有两个条件,请侯爷一并成全。”
符彦麟眯细了眼。“说。”
“第一件,我想带走三个仆人,到时还请侯爷交代下去,把那三个人的契书交给我。”
符彦麟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继续问:“第二件呢?”
“第二,我离开侯府,劳师动众的也不好,我的嫁妆不如就留在侯府,想跟侯爷折现银,就算个整数,三万两吧!”
她那些嫁妆少说也值五万两,不过里头有许多珍贵玉玩,若抬去庄子,太过累赘,不如折成现银,方便又实用。
符彦麟倒是没想到她居然要把嫁妆折换成现银?原本气恼她不知在玩什么把戏,现在听到她要折现银,摆明了是真的不想要嫁妆,他不禁又有些疑惑地打量她。
“如何?我相信三万两现银对侯爷来说,并不困难。”
符彦麟沉吟了会儿,心想罢了。“我给你五万两现银,明日一早,会派人办好这两件事,这样你满意了吧?”
她含笑点头。“多谢侯爷,那我就等侯爷办好这几件事,明日一早再离开侯府。”
符彦麟不再多说,转身大步离去。
“侯爷。”
符彦麟停住脚步,回头冷冷地看她,眼中已有些不耐烦。
她看得出这男人以为她在玩欲拒还迎的手段,但她选择不解释,因为他的误解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更何况他误会的事又岂止这一桩?
区区一个林姨娘使的那种手段只是小儿科,她若要找回公道和自己的清白,有的是办法,就像自古至今那些后院女子一般,为了争一口气、争一席之地,而选择去斗。
而她,选择了放弃争斗,不是因为她清高,而是因为她在这个侯府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不稀罕镇远侯夫人的身分,也不缺荣华富贵,至于侯爷的情意,她压根儿就没对他抱过期望,加上知道他是奉旨圆房后,她便决心再也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了。
这男人的心不在她身上,现在不在,未来也不会在,若他真有心,那林若悠滑胎一事,他只要派人仔细去查,绝对能查出许多疑点,但他没有,他听信了林姨娘的一面之词,他的人全偏到那女人身上,既如此,她便不多说什么。
她走上前,弯下身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和离书。
“还请侯爷务必照着上头的内容誊写一遍,不是我不相信侯爷,而是既然要分,有些事还是写清楚一点好。当然,若侯爷也想在和离书上加些条件,也是可以商量的。”
符彦麟盯着她,见她目光平和,无波无绪,他伸手将那纸条拿过,转身再不回头,大步离去。
看来这事成了,牧浣青很满意。
和离书上,她特意书写自己要带走的家人和奴仆皆属于她,侯府任何人皆不可要回。
她得为肚里的孩子留个保障,万一将来被侯府的人知道她生了一个孩子,可不能被要回去。虽然她认定符彦麟不稀罕她生的孩子,她还是得未雨绸缪,凡事先防备着才好,所以那“家人”二字,可是有深意的。
符彦麟也只当她的家人和奴仆指的是那三人,因为他知道她把这些人当家人看,所以很爽快地写在和离书上,一并盖了印。
隔日上午,牧浣青就拿到她要的东西了,一封和离书、三人的契书,还有五万两银票。
她与他,再无任何关系了。她小心地收好和离书,这心总算是踏实了。
她离开的这天,天气晴朗,阳光正温暖,所有仆人默默目送着他们,那些人的眼中有同情、有鄙夷,也有幸灾乐祸。
他们都认为这位少夫人一旦被赶到庄子,就再也回不来了,而她走的时候,居然只有三个人跟着——一个是哑巴——一个是傻子,另一个是老了不中用的嬷嬷,堂堂少夫人,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纪嫒嬷将众人的目光看在眼中。她的岁月都在这侯府里度过,那种落井下石的眼神她看得多了。
“少夫人,别在意,到了新环境,咱们三人会好好伺候您的。”少夫人毕竟年轻,纪嬷嬷生怕少夫人失意,想给她一点鼓励。
牧浣青看向纪嬷嬷。看来在侯府里的并不见得尽是冷淡的人。
她对纪嬷嬷笑道:“莫担心,我从来就没期望过那些人在意我。”
纪嬷嬷愣住。没期望过?当她还在思考少夫人话中的意思时,少夫人又笑笑地对她说:“我的心思只会放在在意我的人身上,纪嬷嬷如此在意我,我自是不会亏待纪嬷嬷的,有我在的一天,必不教你们担忧受怕。”
纪嬷嬷一听,不知怎么着,竟然有热泪盈眶之感。
多少年了,她在侯府里位分低下,日子总是过得战战兢兢,深怕行差踏错,让人抓了把柄,却不曾有主子对她如此在意过,少夫人还是头一个说在意她的。
“谢少夫人,老奴会好好跟着您的。”纪嬷嬷低下头,声音沙哑,眼眶已经湿润了。
牧浣青只是一笑,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放心吧,嬷嬷,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的。”
纪嬷嬷看着少夫人的笑容。这年轻的女子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沉稳,这气度一点也不输给当家的侯府老夫人,不,是比侯府老夫人更有气势,不张扬,却令人安心。
纪嬷嬷被这气势影响,无端也静下心来。
“是,少夫人。”
“我已经不是侯府的少夫人了,这称呼不适用,以后你们就叫我青主子吧!”
青主子?
三人听了,立刻点头。
就这样,牧浣青离开时只带了三个人,心语、力渊,还有纪嬷嬷,加上他们的身契,噢对了,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块上了马车,离开镇远侯府,朝向未知的未来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