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身畔的男人怎又不见了?
近来他总这样,半夜闹失踪。
安纯君走出“风雪斋”主屋,正想着该上哪儿找邝莲森,一道黑影蓦地跃进园内。
“师父……”她眨眨眸。缠头蒙面,黑衣劲装,身形轻灵,没错,真是飞燕大侠!
邝莲森心里低咒了声。怎么又教妻子给撞上?
“我还不是你师父。”刻意变声道。
安纯君咧嘴一笑。“别这样嘛,我既然称您一声师父,总得喊到底。”
“七七四十九日之事,你办到了?”
“呃……”心虚。
“你没办法做到。你男人缠你缠得太凶。”
“师父啊……”安纯君脸热心炽,血液滚烫,头顶快冒烟了,微恼地嚷嚷:“怎么连这事儿您也知道?”
蒙面黑巾后传出冷淡哼声。“若欲学飞燕轻功,就快想法子搞定那四十九天之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略顿。“下回见面仍无进展的话,干脆别学了。”道完,他再使“燕冲天”之技,黑影瞬息间没入夜色。
“师父!咱们有商有量,坐下来喝茶慢慢谈嘛,师父——”
邝莲森走回“风雪斋”寝房时,妻子已背对着他躺在床榻内侧。
棉被拉得高高的,只露出半颗脑袋瓜,都不怕把自个儿闷坏吗?
他两眉略沉,嘴角坏笑,迳自替自己脱衣解发,仅留一条里裤。然后他吹熄灯火上榻,把大鞋摆在她尺寸小上许多的鞋子边,拉好垂幔。
他故意拉拉棉被,裹在里边的人儿明显一绷,根本没睡。
他无声笑,知道自己很坏、很恶劣,但实在没办法,他欺负她简直欺负上瘾了,谁教她莫名其妙钻进他心底,害他爱上。
似有若无地叹气,他既恼又觉甜蜜。
侧身躺下,他张臂抱住那团棉被,在那半颗小脑袋瓜边无辜道:“纯君,你睡了吗?我好冷,怎么办?”
棉被里的人震了震。绷着。
原以为她无动于衷,得改变策略了,他听到她无奈叹气。
安纯君认命地转过身,展开被子盖住丈夫。
“既然冷,你干么把自个儿脱得精光?”她脸红红。
“没有精光,我还穿着里裤。”继续扮无辜。
“你——”唉,真头痛,她怎么有办法整整四十九天不碰他?深吸口气,她按捺过快的心音。
“……你昨儿个夜半又跑哪儿去?我半夜起来找不到你。”
“少了我,你就睡不好,是吗?”他柔声道。
“我……我是刚好想上茅房,就醒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孩子气?其实她真的、真的很喜欢有他相伴入眠啊!
邝莲森也不戳破她的话,仅是了然地勾着嘴角。
她别开眼,改盯着他的喉结,低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昨晚到底……你干什么?!”被窝里,他开始“手来脚来”。
“我没干什么。”他走回无辜路线。
“我、我今晚不要做……”
“好,你别做,我做就好。”
“邝莲森,我跟你说真的!唉,好啦好啦,我是有原因的,你听我说——唔唔唔……”终于守不住秘密、想把和飞燕大侠之间的约定全盘托出的小嘴被结实吻住。
今夜床帷后的角力,人美心恶的男人再胜一分。
安纯君连打十多天“败仗”。
有时她像是赢了,朝七七四十九天迈进两日,岂料到得第三天,她家相公又缠黏过来,如此一来,日期又得从头再算。她一开始总“不要、不要……”,过没多久就被迷走心魂,痴痴傻傻,其中的几回合,她甚至被激得全然忘记“禁欲练气”这档子事,改练起婆婆送她的那些春宫版画和绣图上的招式。
……这几天她彻底想过,得到最终结论,她根本抗拒不了诱惑,邝莲森可比大胖师傅烤出来的金黄小乳猪肥得流油,美得泛光,正所谓食色性也,她对邝莲森好色成性,爱难释手,哪里舍得往外推?
“我就是馋、就是色,定力不够怎么练气?七七四十九天吗……”咬牙握拳。“好!最后一招了,躲得过便成功,躲不过……也还是个人!”
“风雪斋”北侧藏书阁内,安纯君躲在密室里,这处秘密石室嵌在大书柜后头,有几个通风小洞,用力保存邝家历代写下的参典,成排的樟木柜里亦收藏邝家几代下来所入手的千年野山参。当年邝莲森领她进密室,见到那些珍贵无比的参材,她还傻气地想从中找到“小绿”的影子。
今晚躲到这儿,实在是黔驴技穷了。
“打”不过,只好躲,躲过今晚再躲明晚,每晚都偷偷避到这里,四十九天后自然太平。这招若再没用,她认命,不学飞燕轻功便是。
“唉……”躺在铺着软垫的地上,她唉声叹气,抓着偷渡进来的被子翻了个身。“唉……”再翻身。没谁缠她、抱她、紧偎着她,让她想推推不开,想避避不过……怎会这么不习惯?
这跟烟瘾和毒瘾其实很像吧?完蛋!漫漫四十九夜,她如何挨?
“唉……”干脆翻身坐起。
喀!咿呀——
她听到藏书阁的门被推开。
……是邝莲森进房找不到她,寻到这里来了吗?
心脏怦怦跳,加点奇异的兴奋感,真像在玩捉迷藏哩!她小心翼翼呼息,慢慢、慢慢地爬起来,侧着脸,把眼睛贴近小洞口窥看。
进藏书阁的似乎不止一人,有谁走进她视线内,是邝莲森,与她仅隔三步左右,她一惊,怕自己一下子就露馅儿,头正想从洞眼移开,一名女子在此时贴上邝莲森的背,进入她窥视范围内。
喉颈被极猛的力道发狠掐住似的,在那一瞬间,安纯君尝到什么叫作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是真正的动弹不得、四肢僵硬。
有个女人……
邝莲森让别的女人抱着?
他们还躲到藏书阁来……他们……等等!她得看清楚那女人是何模样?是圆、是扁?是高、是瘦?敢登门踏户来到“五梁道”抢她安纯君的人,她不打断对方的腿、抓花对方的脸,她安纯君就是小狗!
可恶!眼睛怎么花花雾雾?
她抹眼抹得满手湿,泪水早在她能控制前就溢出眸眶。
哽着气,揪着心,她咬牙再看,这一瞧,她倒抽一口寒气,苍白的脸变戏法似的,一下子怒成火红。
女子一身明丽黄衫,玉扣腰带,瓜子脸,大眼睛,清朗细眉,娇巧的唇……竟是另一个安纯君!
混帐!她就说了,那则暴起的传言肯定会惹事!
混帐混帐!谁不好扮,竟挑她来扮?吼——还对邝莲森上下其手,又搂又蹭的!啊啊啊——这个混蛋想干什么?
洞眼外的冒牌安纯君悄悄挥袖,袖底挥出白色粉末状的东西,方接触到空气,粉末立时化作无形。
似未察觉身后之人搞小动作的邝莲森明显一颠,脚步踉跄,抬手扶住书柜。
喀!喀!
大书柜突然滑开,有抹影子窜出,抱住邝莲森迅速撤退,书柜再度阖上。
这一开一阖也不过眨眼间的功夫,流畅无阻,干净利落。
书柜阖上的瞬间,安纯君听到那冒牌货气愤吼叫,一切虽惊险至极,能及时将对方挡在外头实属万幸。
一抢回邝莲森,她连忙扶自个儿的男人坐下。
密室里无法点烛火,仅赖两颗镶在对角墙面的夜明珠提供幽微照明。
她跪在男人身侧,两手捧着他的脸,眸子眨也不眨,焦急低语。
“邝莲森!你怎么样了?是不是头发晕?我觑见那人偷偷撒粉末,想阻止已来不及,我没办法阻止。”适才见他往前倒,她便乘机扳动密室里的机括,书柜一挪开,她抢了他就退,哪还能想出什么对策?
男人一双眸同样眨也不眨,直勾勾凝注她。
他长身懒懒半卧在她偷渡进来的软垫和棉被上,俊脸任由她捧在掌心里,好似现在这么窝着挺舒服,没想动。
安纯君大急。“你到底怎么了?邝莲森,你、你说话呀!一直盯着我瞧,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有?”
要说什么呢?
光这样望着她,望着为他焦急不已的她,他心头发烫,喉头微堵,只好继续痴痴望着,哪需要说些什么……
安纯君摸他的额、他的颊,感觉体热似乎较高了些,也不知是否吸入那些粉末之故,又见他痴痴懵懵的,连句话也不回,心一痛,眼眶便红了。
“纯君,怎么哭了?”他忽而叹气,举起一袖,指腹轻触她的湿颊。
“邝莲森,你认出我来了……”她如释重负般垮下肩膀,吸吸鼻子,用手背抹泪的动作很孩子气。“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微微笑。“我好像吸入某种迷香,不太好闻。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很好,我——啊!”她突然想到什么,忙粗鲁地扯开前襟。
“纯君想跟我在密室里要好吗?嗯,这主意不错,可以试试。”
气一呛,她不禁咳了两声。
她家相公面貌多变,人前冷淡,人后乱来,以前确实是斯文相公,现下愈变愈无赖,她都不知如何应付。
“你别胡思乱想啦!”睨他一眼,她取下胸前的虎头黄玉,把盈满香气的玉佩改而挂在他颈上。
“一定是因为有虎头黄玉护身,我冲出去抢你进来时,也嗅到那迷香的气味,确实不太好闻,但我身体并无异状,头也不晕,目力清明。你戴着,多嗅嗅虎玉上的熏香,说不定等会儿就转好了。”
邝莲森摸着那块黄玉,目光须臾不离她的脸,吐气如兰。
“纯君啊纯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纯君以为他神智仍有些混沌,忙帮他厘清。
“邝莲森,在这里的我才是真的。你看到两个我,我才是真的,外头那个是假的。我把你抢到手,咱们现在躲进密室里,这里是藏书阁密室,你认出了吗?你和娘都曾说过,郎三变最擅长易容之术,不仅长相能变,连身形、嗓音都能变,外头那个倘若真是他……我安纯君算跟他结仇结到底了!”
男人眼神幽静,嘴角浮出淡弧,又问:“纯君,你怎会在这里?”
“我刚才不是说——”
“在抢我进来前,你躲在密室干什么?”
他总以为已算准她的去处,按计划,此时不良娘亲该和她在一块儿才是,她却每每出乎他意料之外,一次又一次惊吓他。
今夜,在等待多时后,终于诱敌出手。
他说过,他要把虫诱出,然后慢慢杀。
要一招了结对方太容易,却无法消心头恨,慢慢杀有其乐趣,难度也高,是需要一些安排的。然,计谋进行得正顺利,他才要出手,却无端端闹出这一出。
觉得扼腕吗?唔……就是不觉得才糟糕。
跟妻子困在小密室里,见她为他焦急忧心,他竟还挺乐的,由此可见,他心肝其实黑透,病得不轻。
至于这一回,她是怎么搅进来?该不会正如他所想的,以为能连续四十九夜都躲在这儿吧?果真如此,他都不知该怎么“夸”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