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惊恐慌乱的呼叫声不时在耳畔响起,教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周以谦缓缓睁开双眸,刺眼的火光让他一时难以适应,身子略感不适。
他微眯双眼,环顾四周。碎裂的瓦砾、倒塌的墙壁,全在大火猛烈的攻势下化为灰烬。他摇晃脑袋,神志尚未清明,但也知道身陷险境,逃离此地才是唯一的求生之道。他努力挣扎许久,举步维艰,每挪动一步都让他显得气虚无力。
忽然,碎裂的声响自上方传来,燃烧的木柱应声落下,周以谦无力逃开,只能以双臂抵挡——
没有预期的灼热,也没有椎心的痛楚,出乎意料的结果让他讶异不已。
“怎么可能……”他探看双臂,在火光的映照下,双臂略显透明,却无丝毫损伤。这奇迹般的遭遇让周以谦困惑不已,回首看着后头,怀疑身后是否有人为他挡去了灾难。
没想到就在不远处,周以谦见着了一个瘫倒的身躯。他勉强挪动身子,试图接近,却发现了一件令他更为诧异的事实——
瘫倒的男子双眼紧闭,苍白的唇瓣沾染了令人惊心的血水。这男子的五官、衣着,还有腰间的那副玉算盘,在在都是周以谦熟悉的,熟悉到让他几乎要以为是另一个自己。
周以谦睁大眸子,恍然大悟。倒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而此刻的“他”,不过是缕魂魄罢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不会热、不会痛,原来……坍塌的火柱下,不是周以谦的血肉之身,而是脱离躯壳的飘荡灵魂。
他死了……这个事实让周以谦震惊不已,教他一时承受不住,瘫坐在肉身旁。
他是治病救命的大夫,却没料过亲眼看见自己生命的逝去,竟是如此令人绝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大火吞噬,无能为力。
周以谦用手遮住双眼,试图掩去眼中的软弱,却意外的从指缝间瞥见了模糊的身影。他瞪大眸子,以为是错觉,直到人影成了真实,冲破一片昏沉沸腾,清晰的站在他的面前——
“你……”展桃花的出现教他诧异,即便心脏不再跳动,内心仍受到不小的震撼。
谁说世间无傻子?眼前的她,不正是狂癫可笑的傻子?她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顾自己的生命?为什么……
展桃花拉起他的手臂搭上她的肩,吃力地想将失去灵魂的肉身撑起,但沉重的身躯如泰山压顶,教她步步走得艰难,大口喘息。
“不要白费力气了,快走!”周以谦的灵魂停在原地,目光却定定的凝视着她。
展桃花不发一语,坚持拖着他的肉身一步步走着,没多久她便身子微晃,步伐踉跄,炽热的火光教她汗如雨下,体力也因此耗去不少。
看着她的执着,周以谦皱起眉,薄怒道:“值得吗?为了救我而丧命,值得吗?我已经死了,你听见了吗?我已经……”
突地,他脸上闪过一丝黯然。是啊,他已经死了,她又怎么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飘到展桃花面前,透明的双手抚上她的手,语气平缓柔和,“我死了,你快走吧,虽然你听不见,但我还是……”
“你只是灵魂出窍,还没死!”展桃花猛然抬首出声,教周以谦大吃一惊。
两人目光交会,彼此静默了好久。
“原来你听得见?”周以谦干干的笑了一下,赶紧退开几步,双手一时不知该放在哪里。
“不仅听得见,还看得到。”展桃花垂首盯着被他轻抚过的手,“没回答你,是为了……省力。”
“原来如此……”周以谦轻笑,神情却添了几分担忧。她看起来好疲惫,秀发凌乱,双颊通红,眼下有倦累的痕迹,教他想伸手拂开她额上的发丝,抚平她眉间的忧愁。
但最后,他只是紧握双手,什么动作都没有。
“你需要帮忙吗?”周以谦撇开面容,目光闪烁不定,“我是指我现在这副模样,总能做些什么吧?”
“你快出去,就算是帮我了……”展桃花喘着气,豆大的汗珠滑落脸庞,“外头画了符阵,能保你无事。”
“那你……”
“我不会有事。”展桃花深叹口气,目光坚定的盯着他,“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就算拚死也要护住你的肉身。”
“是吗?难道每个救过你的人,你都得舍身相救?”周以谦拢起双眉,心中五味杂陈。原来,每个救过她的人,在她心里都有特别的地位。他,并非唯一的那个。
周以谦转身背对着她,低声道:“当初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犯不着舍命偿还。”他飘至门边,正要跨出门坎时,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他的魂魄被抛向半空中。
“周以谦!”展桃花赶紧将他的肉身紧拥入怀,咬破手指,让血珠泼洒在空中,鲜血瞬间连成纵横的网,将周以谦的魂魄严密的护在里头。
深褐色的肌肤,鲜红的乱发,邪魅的血色双瞳冲破火光,来到展桃花面前。它一身不寻常的狂野气质,让她不禁起了寒颤。
“你是……旱鬼?”
“是又如何?”
旱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绕至展桃花身后,掌风从背后袭击的同时,周以谦脱口叫道:“桃花,小心!”
展桃花大吃一惊,这是他头一回叫她的名字……一时松神,她被旱鬼打了一掌,瘫软跪地。
“住手!”周以谦担心她的安危,试图冲破血网,“别伤害她!”
“愚蠢!”旱鬼昂首觑了周以谦一眼,轻哼一声,双掌朝他伸去,又快又狠,要夺走周以谦的肉身,展桃花连忙出掌挡住,并把周以谦的肉身拉到身后。
她抹去唇角的鲜血,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手结法印,怒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他?”
旱鬼露出尖利的犬牙,愤恨道:“当年我被封印时便发下毒誓,谁解此咒,必杀无赦!”它冷不防的掐住展桃花的下颚,逼她直视它幽暗的双瞳,“御镜舒……那个封印我的女人是你的谁?”
她的下颚好疼,好像快被撕裂般,“她……是我的祖师婆婆。”
“呵,原来是她的徒孙。难怪……你的性子和那女人一样令人生厌!”旱鬼收回手,环顾四周,“她呢?成了老太婆,就不敢出来见我了?”
“婆婆根本来不及变老。”展桃花紧紧环住周以谦的肉身,深怕有任何闪失,“她在封印你的当下就死了。”
“哼,可惜,要是她没死,我就能亲手杀了她!”旱鬼微眯双眼,“她葬在哪里?我要焚她尸骨以泄心头之恨!”
“你别乱来!”
“我想做的,没有人能阻止。”
旱鬼临去前,欲抢下周以谦的肉身,这举动教展桃花心慌,连忙出手阻挡,硬生生的受了旱鬼翻身旋踢,正中胸腹,与周以谦的肉身双双失去重心,扑倒在地。
她跪在地上,弯身捧腹,冷汗直流。她抬首瞪着旱鬼,怒吼道:“要抓他,得先杀了我!”
“真像……”旱鬼直视她坚定的目光,笑中略带苦涩,“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你。”
电光石火间,两人数次交掌,展桃花不敌旱鬼猛烈的力道,被它炽热的掌风灼得浑身刺痛,但她咬住牙关,不让痛声逸出口,这一切全看在周以谦眼底。他轻声喃喃:“真傻……不过是不相干的人,有必要为了报恩而如此卖命吗?”
在最后一回交手时,旱鬼倾尽全力猛攻胸腹,把展桃花打得气血紊乱。它睁大邪魅的双瞳,准备击出致命一击时,一道白光闪现,像无形的网子环住旱鬼的四肢,任凭它如何挣扎都无法使出气力,反而还呕出浓稠的墨黑血液。
旱鬼抹去唇边的血,仰首怒吼:“御镜舒,是你吧!”
它微眯双瞳,唇角噙着一抹讽刺的笑容,转头对展桃花道:“我和那女人的恩怨得先了断,至于你手中的小子,我回头再跟你讨。”
旱鬼旋身离去,屋内熊熊的火势也瞬间消失。展桃花环望四周的狼藉,轻叹口气,随即汹涌而来的疲累,教她面庞血色尽失,身子直直的向后倒下。
“桃花!”周以谦奋力冲撞血网,每触碰一次,就感到浑身剧痛,但他紧咬牙根,使劲冲撞,直到血网逐渐转淡,在他冲破藩篱的那一刹那,他已耗尽全身气力。
他疲倦的合上眼,像一片枯黄的树叶缓缓飘落。待落至地面后,他艰难地匍伏靠近她身边,焦急地唤道:“你……醒一醒……”
展桃花听见他气虚的呼喊声,勉强扯动双唇,轻声道:“我好倦,让我歇一歇……”
见她脉象平顺,气息和缓,周以谦才松了口气,噙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倒卧在她身旁,闭上沉重的双眸,喃喃低语:“往后,不论你说的话再荒谬,我都相信。”
展桃花轻皱眉头,呛咳了几声,才缓缓睁开双眼。
好浓的雾气,好重的烟味……她吓得弹起身子,惊呼出声:“旱鬼!”
“你终于醒了。”周以谦的灵魂伏在床边,对她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展桃花还来不及厘清状况,就见到小梓身穿麻衣,手拿冥纸,双眼通红的走到她身边。
小梓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展姑娘,你福大命大,逃脱劫难,可是我家公子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说到一半,忍不住哭了起来,“公子真可怜,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这一路上,不知道银两带得够不够,吃穿不知道有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