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梅。」她蓦然喊出。
这声「有梅」教他讶然的转身望她。
「你……」她怎么会突然唤他这个名字?
「还记得这是咱们第一回相遇时,您告诉我的名字,害得我没能知道您就是秦家三爷,让您身边的人骂了我一顿,道我差点害死您。」
他领首。「是啊,那时也不知为什么,对着你,就说谎了。」
「可这不是儿时您娘常叫唤您的小名吗?您那时在樱花园病发,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想听听有人再喊您一声有梅,当是您的娘在唤您,您是这样想的吧?」秋儿轻声问。
「或许是这样吧,可你怎会提起这些事?」他坛眉望她。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这段过往,有些怀念罢了。」她淡淡扯笑。
「这样啊,你若想忆当年,等我去领了信鸽回头再好好与你说说。」他瞒着要将公主的寿命转给她,不好问她有感受到什么,只能依靠姚大夫的消息了,因此急着出去瞧信鸽何时到来。
而她想告诉他不用急,若姚大夫动手了,她会第一个知晓……
「我娘都叫我蝉儿,虫字边的,因为公蝉儿才会呜叫,母蝉儿不会,娘一心想生个会一呜惊人、能光宗耀祖的男娃,却不料生出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女娃,娘很失望,所以将我取名秋蝉,非让我像男儿一样高鸣不可,可爹不想我背负这些,遂将蝉字改成女部蝉,所谓
千里共蝉娟,盼我觅得良人,平安喜乐过一生。」她继续说话,让他离去。
秦有菊讶然不已,这些事她从未对他提过,今儿个却……
「我娘想我是个男娃,可您的娘想您是女娃,咱们正好相反,您偶尔怀念娘,想听人叫唤一声有梅,而我有时也想听人再喊我蝉儿,三爷,喊我一声蝉儿吧。」
她渴望的望他,那表情说不出的纠结。
「我私下常唤你秋蝉儿的,你就是我身边一只天天呜叫的小秋蝉,可……你此刻心情不好吗?」他试探的问。
谁知他这一问,她竟扑进他的怀里。「没有不好,就是想起很多从前,很多感伤,很多感慨,还让我很想……」再抱抱您!这没说的话她咽回肚里。
她眼眸悄悄盈满了泪水,这该是她最后拥抱他的机会了,一旦姚大夫动手,她便……
「你想做什么呢?」拍着怀里人儿的背,他柔声问。
她紧紧偎着他,脸贴在他胸膛,死死不肯松开。
「秋儿,你有什么心事?尽避对我说啊。」他在她耳边细问。
有,我有心事,我就要死了,就要代替公主死了,再抱抱我吧,别只是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再用点力抱我,让我感受到自己还在,还拥有生命,拥有你的爱!
她想将这些话都喊出来,可不行她不能这么做!
用力闭上眼睛,硬是将眼泪吞回去,力持镇定的离开她眷恋不舍的怀抱。
「我没事,只是一时感伤,您去吧。」她让他走了。
因为再下去,他就会亲眼见到她在他面前断气的模样,这对他太残忍了,她不忍心。
他没有马上离去,反而凝视了她一会,接着一笑,温柔的在她唇边亲一亲。
「小傻子。」他忽而吐出这句话,可宠溺不舍中却透看几丝异样的气恼。「你在这儿等等,我去去就回。」说完才真出门了。
她有股冲动想开口再将人留住,可终究强忍住,没发出任何声音。
冰冷的汗顺着她的眉滴落,怀着必死的心,她等待死亡降临,待上回在配药房鬼婆婆取她命时的窒息窜出现,但那感觉却迟迟未出现。
三爷到外头也已半个时辰,仍不见踪影,莫非是姚大夫没动手?
她不安极了,起身在屋内来回跋步,思虑烦躁。
蓦地,砰的一声,门板终于被用力推开。
秦有菊进屋。「公主死了。」他宣告。
她咚的一声跌坐在地。「公……公主死了?」她震惊不己,无法思考。
他蹲下身扶起她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双眼闪烁起诡色。
「事情成了!」他向她强调。
「事情成了?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愕然不信,身子一晃,双腿再度站不住的要倒下。
「怎么不可能?」他勾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是阴沉沉。
「我明明……明明……」
「明明如何?」他眼神益发犀利冷例。
她呼吸一顿,杏眼睁得极大,但却吐不出一个字儿。
秦有菊表情严峻起来。「你这丫头想做什么,我难道不知道吗?将公主的本命符与你自己对调,想将你的命给我,让公主逃过死劫,秋儿,你怎会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狠狠倒抽了一口气。「那掉换过的符咒我请鬼婆婆施过法,遮去我的名字与岁数,您看见的应该是公主的资料才对,怎会发现那是我的本命符?」
「鬼婆婆的法力确实高过姚大夫,可你的心思我却抓得比谁都准,当你同意与公主一起嫁给我时,我便明白你想做什么。
「秋儿,你真傻啊,以为将自己的命给我,便天下太平了,可你那小命也只值两年,我放过公主一命,难道不会再有下次,尤其那公主乃皇族凤命,一日寿命可抵二十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狠戾的说。
她不禁打了个激灵,一旦大的泪珠一瞬坠落,掉到地上成了一滩小水花。
「我知道您不会放弃取公主的寿命,我只想为她再多争取几日光阴,那是属于她的……更重要的是,我不忍心一再见到有人死在您手中,我想先走一步,不想再活……」
他的表情瞬间阴蛰无比。「你还是想死?」
她闭上眼,泪珠顺看羽睫扑软软落下。「我害怕这种生活,我想要——」
「住口,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死!」他勃然大怒。
「三爷——」
「来不及了,公主的寿命转到你身上后,你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的寿命,如今你想死也死不了」他得意的说。
她惨白着容颜,那就是要她不断见他杀人续命,瞧着一个又一个的杏珠在她面前死去,仿佛陷人恐怖的地狱里,她无处脱逃,无法解脱。
「您对我……好残忍……」
他僵住了,不忍见她如此悲泣,可让她与自个儿一道死,他更不忍心。她既然有副健康的身子,就该有花样的年华,老天想由她身上夺去的,他抢也要抢回来给她!
不容许她不要,因为这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来给她的,极为贵重,她不能拒绝。
思绪一转,他又微笑了,至少,他的目的达到了,公主已亡,凤命转给她,她可以安然无忧的活下去,他死也瞑目了。
他的笑容残酷中带看一抹满足与欣慰。
忽然间,门板再度被撞开,来的竟是该在秦府为公主收尸的姚大夫。
一见他出现,秦有菊不禁脸色一变。
「姚大夫,您怎么跑来了?」
姚大夫一脸的气急败坏,指着秋儿道:「这丫头,你这丫头——」他咬牙跳脚,气得跳脚说不出话来。
「秋儿又做了什么?」秦有菊惊问。
「她、她。」姚大夫胡须颤个不停。「这丫头竟连毛发也给我掉换,那发不是她的,是你的。」他怒拍着大腿道。
这下秦有菊的脸铁青了。
施行转寿术必须有两样东西,转寿人的本命符,以及接受此寿命之人的毛发,而照姚大夫所说,那毛发若是他的,就表示公主的寿命转给他了,问题是一
秋儿蓦然笑了。「没错,为了以防万一,我连毛发也掉包了,若是我真救不了公主,那公主的寿命就都给二爷吧,三爷有了二十年的寿命,往后许多年,该不用再有人牺牲了。」姚大夫随身携带他们两人的毛发,一旦发现「猎物」,随时可为他们续命,知道这个,她便寻了机会调换。
秦有菊霎时万念俱灰、悲痛欲狂,血泪自他眼角缓缓生成,流下一道血痕。
她惊愕。「三爷!您为何淌血?」
「秦小子不只眼睛淌血,他心也淌血了,公主的寿命他根本不能接受。」姚大夫痛心疾首的说。
「为何不能接受?」她不解。
「因为上回我那婆子发怒,将你的寿命转给秦小子,可他又转回给你,破坏了转寿术的法力,从那之后,他再不能使用转寿术了。」姚大夫急怒之下脱口而出。
秋儿震愕至极。「这不就表示,自身的命数用尽后,他再无命可续,那两个月后……」她顿时两眼发黑,几乎不能呼吸。
「公主的本命符已经烧掉,这一年她只能成为枉死幽魂徘徊在人间,哪里也去不了了,更别想投胎,公主的魂魄找上我,我才知道你这丫头干了什么蠢事。」姚大夫又是捶胸又是躁脚,恨得不得了。
一切全白费了,不仅她没得到公主的寿命,就连秦小子也是,惨的是,那公主还成冤魂野鬼!
她双脚颤抖的走至秦有独面前,双手抖了半天才揪住他的衣襟,她全身颤栗,晶莹的泪珠一颗颗、石中串落下。
她痛彻心扉,肝肠寸断。「我不仅害死公主,也让您活不下去,该死的是我,是我,怎么不让我去死,怎么不让我去死?!我不要您死,我从不希望您死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要您死……您不要死……」她再也撑不住的滑落地上,瘫在他脚边,哭得泪如雨下。
秦有菊神色悲呛,「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要跟天抢人的,我输了,我抢输了,你我在老天面前都是输家。」他认命了,他为她拚过,可一切成空。
秋儿泪流满面,跌入无穷无尽的心碎中,伤心欲绝。「您一定恨我吧,为什么不?您一定恨死我了,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若我不曾随小姐来到秦府,不曾去到过樱花园,不曾出现在您面前,您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劫难?我是您的死劫……死劫啊。」
秦有菊低下身,用力扳着她的肩膀。「你不是我的死劫,你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当初若没有你的出现,我兴许已经厌世,所以不许你说不该与我相识,不许这么说。」他不容许她抹去他们相爱的事实。
她悲从中来,泣不成声。「两个月……您竟比我还早死,让我亲眼见您死在我眼前,您对我何其残忍,何其残忍啊。」
他眼里有抹恨恨不甘的光痕,但在他竭力克制下,隐入深不见底的眸子。「秋儿,你可以的,你向来比任何人都坚强,失去我,见我死,你可以承受,我相信你可以的,你还要活着去见二嫂,你想见她不是?你想陪她与欢儿在塞外过逍遥的日子不是?行啊,这回我亲自带你去,你若住得习。质,就留在那儿,有二嫂陪着,你会活得开心,你会逐渐忘掉我,你会——」
「不要再说了,我求您不要再说了,您是谁也替代不了的人,我……我只在有……您的地方,我只想拥有您一个人而己,我……我……」她痛哭不已,什么话也说不好。
他呛然涌泪,如何不知她的心有多痛,如何不知她不愿他先离去的心。
他何尝不是这样,何尝不是先经历这样的痛,他必须离她而去,可他还是希望她努力用尽一切的活着。
他的寄望仅是这样,仅是这样而已啊!
见两人如此深情却不能相守,姚大夫也不禁同情的伦弹珠泪,造化弄人,上苍无情,这对苦命鸳鸯终究得经历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