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靖尧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外头正下着大雨,天空灰蒙蒙的。
今天工作量不少,他却烦闷到看着大雨发呆?至于为什么会烦闷……突然冒出奇怪的事件,打乱他原本的生活步调,当然会感到烦闷。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昨天拨过数十次的号码,至少这回不是转入语音信箱——
“为什么不转院?”
余雅年没想到韩靖尧会关心这些琐事。“不用了,现在这样很好。”
“很好?”韩靖尧冷笑。“你所谓很好的定义是什么?”
“就是很好。”
男人冷哼。“随便你。”然后结束通话。
不回家会很好?
发烧住院会很好?
挤在一间充满消毒水味的普通病房会很好?!
韩靖尧烦躁到了极点,下属的工作质量碍他的眼、天气碍他的眼,连家里那个女人也不懂得要乖乖的,都结婚三年了,这样的生活模式有什么不好?她拥有所有女人羡慕的一切不是吗?
男人又拨了同一个号码——
“你想离婚?”
“对。”余雅年坚定地说。
“你负责跟韩家的长辈说,他们同意,我就同意。”
韩靖尧再一次结束通话。
这个婚姻是由家里的长辈决定的,就算要结束,也该由他们去讨论,他压根不用为了这种无聊的问题而感到烦躁。
只不过任性的韩太太可能要失望了,以长辈对她的喜爱程度看来,哪里会这么容易让她挥挥衣袖,离开韩家?
任性的韩太太将会见识到,韩家的长辈有多难缠……韩靖尧勾起嘴角,反击的感觉真好,通体舒畅!
余雅年默默将手机放下,沉默不语。
余妈妈看着女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由于小茹不同意雅年瞒着长辈住院的事,今天早上她便打电话通知余妈妈,担忧女儿状况的余妈妈立即就赶到医院来陪伴女儿。
顾及老人家的身体状况,余妈妈并没有把雅年住院的事告诉爷爷。
“靖尧打来的?”
“嗯。”
余妈妈握住女儿的手,早上睡了一觉后,雅年的高烧退了,但人还是很虚弱,等等她得回家帮女儿熬个温补的补汤才行。
雅年从小就这样,平时没事就没事,一生起病来就是最严重的。但除了身体状况,还有一件事也让人忧心忡忡……
“小茹跟妈说,你和靖尧发生了些状况?你拒绝转院,也不愿换到头等病房,也是因为顾忌你和靖尧的情况吗?”余妈妈以为他们只是夫妻间的小吵架。
余雅年看着自己的母亲,她希望她的决定能得到家人的支持。或许对任何女人来说,韩家的一切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只是强扭的瓜不甜,不仅是她自己,对韩靖尧也一样,他们都需要新的生活。
三年了,真的够了。
“妈,我提离婚了。”
余妈妈一怔,但让她惊讶的并不是离婚这件事,而是她压根没想到女儿会放弃追爱……
“真的想离婚?”
余雅年点点头。
“那靖尧的意思呢?”
余雅年很平静,她个性虽然文弱,但决定好的事从来就不会犹豫不定。
“韩先生刚才说了,只要我去和韩家的长辈谈,他们同意,他就同意。”
韩先生?
余妈妈因女儿生疏的称呼而感到鼻酸,她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有多爱这位她口中的“韩先生”,并且为他们的婚姻做了多少努力。
但她也清楚,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也就代表雅年再也无力走下去了。
有些事不需女儿清楚说明每个细节,身为母亲,其实她都明白。
人家说劝合不劝离,但勉强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生活一辈子,对雅年而言更是残忍。
三年前,雅年同意嫁进韩家,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喜欢,另一方面不也是因为家人的期待?如果需要长辈同意,那也该是余家的长辈出面说明才是。
三年了,女儿也努力得够久了。
“既然他这么说,也就表示他同意离婚,只是顾忌长辈的想法。那没关系,由我们去开这个口,爷爷一直很自责当初做出让你嫁进韩家的决定,所以我相信爷爷也会赞同的。”
余雅年曾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因为这件事或这个男人掉任何一滴眼泪,但对于妈妈的全力相挺,她还是湿了眼眶。
她低着头,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妈,我会愈来愈好的……”
余妈妈顺着女儿的头发。“妈知道。”
余雅年的泪一滴一滴地掉,渗进被子里,彷佛是那样委屈,又是那样如释重负。
她会愈来愈好的。
和商总应酬结束时已将近十一点,韩靖尧并不想回去信义路的住所,便告诉司机送他回内湖的主屋。
并不是只有韩太太能做出象样的早餐,主屋的厨房阿姨厨艺更好。
韩靖尧冷冷一哼,这时车子正巧驶过余雅年住的医院外头,他眼色一黯,还来不及细思,话已先脱口而出。“靠边停车。”
这瞬间,韩靖尧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意义?
他下了车,走进医院,不同于白日时的明亮,入夜后的医院显得有几分森冷。
此时虽然已过了探访时间,但医院没有门禁,只在入口处立了个简单的公告。
他搭乘电梯来到余雅年住院的楼层,护理站里的护理师们正忙着交班,他如入无人之境,直直走向病房。
他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三秒,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何意义?他皱眉,接着开门而入。
病房里很安静,灯光已经调暗,布幔也被拉起。
第一张床的病人正熟睡着,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他慢慢走向靠窗的床位。
他轻轻拉开布幔,见到了躺在病床上,气色依然苍白的妻子。
她睡着了,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喜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他记得心理学家说过这是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虽然他压根不明白她到底是缺乏什么安全感,她生活在金字塔的顶端,别人见到她都要恭敬地唤一声“夫人”或“老板娘”,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努力工作,除了满足成就感和企图心,不也是希望家人能拥有富裕的生活?
哪怕生病住院,也能拥有独立的空间,不会被打扰,或是被邻床病人的打呼声或咳嗽声吵到无法入睡。
是他想太多,还是她不懂得知足?
对于妻子执意的任性,韩靖尧有些愤怒了。
他俯视着她,她的睡颜并不平静,纤瘦的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脸颊上还是有着异常的潮红。
他眯着眼,正想伸手,布幔突然被拉开,看护阿姨因他的出现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啊?”看护阿姨拍着胸口,轻声询问。
韩靖尧冷着脸回答。“我是韩先生。”
看护阿姨马上就明白了,她将手中的热水壶放下,指了指门口,于是韩靖尧跟着看护阿姨的脚步一同走出病房。
一走出病房,看护阿姨立刻露出笑脸。她当然知道韩先生就是余小姐的丈夫,虽然没见过面,但当初和她接洽的人有特别提过。
“半个小时前才开始发烧,睡得又不安稳,好不容易才熟睡,所以我才会请韩先生出来说话,希望您别介意。”
“昨天不是也发烧?”
看护阿姨点头。“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早上和黄昏时也都各烧了一次,肺部感染都会这样,医生都有在注意,您别担心。”
韩靖尧的眸色越发深沉。“隔壁床的病人一直咳嗽,医院难道没评估过交叉感染的风险?”
看护阿姨被老板不怒而威的气势给吓到了。“医院会评估的,如果有需要就会转送隔离病房,只是余小姐和崔太太的病情——”
“余小姐?”
看护阿姨机警地马上改口。“哦,我是说韩太太,她们还不需要……”
韩靖尧没说话,或许他应该亲自出马,反正她轻得像团棉花,就算他抱着她更换病房也不是难事。
看护阿姨不想再被吓得满身汗,这位韩先生这么年轻就很有威严感,只能说做大生意的男人果然不一样,但阿姨经不起吓,她可不想再继续和雇主大眼瞪小眼。
既然人家丈夫是来探视老婆的,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所以看护阿姨想到一个绝佳妙招——
“韩先生,既然您来看太太,那应该没急着走吧?可以帮我先看着太太吗?让我去冲个澡、洗件衣服,很快的,不用半小时,麻烦您了。”
不等雇主同意,看护阿姨马上转进病房里,拿了自己的衣服和用具冲进浴厕间。
韩靖尧慢慢走回病床旁,轻轻拉来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跷着腿,双臂环胸,远远的注视着他的妻子,原本黑眸里的怒意,在此刻全变成了无奈。
像叛逆期的孩子一样,这几天他向来乖巧听话的妻子所制造的麻烦,足以让他的生活掀起波涛巨浪——
昨天,他失去理智,缺席和议会大老的重要餐会,由台东赶回台北找她。
今天,他情绪不佳地将怒火迁怒在员工身上,更别提早上在厨房的那场灾难。
那明天呢?这女人明天又要替他创造多大的惊奇?
她的右手因为打点滴的关系,放在被子外头,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无名指间。
她皮肤白,又不容易晒黑,手指不像他因长年戴着婚戒而印出明显的戒痕,她的指间只留着淡淡的痕迹。
这痕迹太淡了,似乎只要很短的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消失。
韩靖尧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再看看她光裸白皙的右手无名指。
他冷笑,像变魔术一样,伸手从衣领下方拉出一条银链子,上头的坠饰正是任性的妻子遗留在家里的婚戒。
离婚?她想得美。
他倾身向前,执起妻子温热的手,动作毫不犹豫,也不怕将她吵醒——吵醒也好,也该是摊牌的时候了!他将婚戒套回原来的位子,遮盖住那淡淡的戒痕。
男人心里舒坦极了,重拾领土的感觉很好。
“乖乖的。”
像以前一样乖乖的好吗?
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