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的房门大开,里面传来打斗声。
打斗声引来注意,不少客房里燃起烛火,想出门看看动静。
“你待在这里。”匆促间,燕历钧丢下话,飞快抢入木槿房间。
房间里塞进六、七个人,敌人和自己人各半,燕历钧抽出靴筒里的匕首与对方交手。
他不是打斗,是杀人,他不在意招式,只在意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砍死。
人多房间小,手脚施展不开,但燕历钧这把杀人刀一进去,转眼间尸体堆叠、对手尽灭。
木槿跨在窗边,眼看就要跳下去,燕历钧一把将她拉回来,怒斥,“你做什么?”
“是点点,他们把点点抓走了!”
陡然一惊,燕历钧俯身下探,下面有人守着,他们正与凶徒对打,其中一个匪徒背着点点,在混战中窜来窜去,点点似乎被点了穴道,伏在对方肩膀上,一动不动。
“你待着!”
燕历钧纵身跳下,屋里的侍卫也接二连三往下跳,眼看己方人数众多,就要占住先机时,一声轻啸,凶徒单手抓起点点,眼看就要朝地上掼去,与此同时,十几名凶徒随着轻啸声从四面八方跳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点点被高高抛起,燕历钧双足点地、身子往上蹿,眼看着就要接到点点时,紫色尘雾撒来,恶臭出现,顿时所有人力气尽失,燕历钧重重摔落地。
歹徒不愿多做纠缠,接住点点,不过转眼功夫便消失在街道上。
木槿傻了,冉莘也呆了,所有的事发生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只是脑门轰地、声音响起——第六个孩童,三男三女。
圆圆胖胖的小脸上,出现两个黑洞,胸前碗大的口……小男孩的模样浮上心头,她的点点,也要变成那样了吗?
“冉莘!”木槿摇晃她。
猛然回神,她一面奔下楼一面说:“拿药箱。”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客栈掌柜早已被打斗声吵醒,点了蜡烛,却不敢开门往外探,冉莘像风似的下楼,刷地拉开门,燕历钧和七、八人歪倒在大街上。
掌柜见没事了,这才敢出来,不多久,有好奇的旅客跟着出来。
看着脸色惨白的众人,冉莘不允许自己害怕,这时候她没有权利慌乱,点点在等着他们去拯救,她必须稳住,紧张、恐惧都于事无补。
她跪在燕历钧身旁为他号脉,他不能说话、无法动弹,唯有一双眼睛张得大大的,里头满布红丝,她看见他的愤怒与愧疚。
不是他的错,她亲眼看见的,他已经竭尽全力。
镇定心神、闭上双眼,她专注于他的脉象,片刻后张开眼,轻声道:“还好,只是寻常的迷药。”
森槿已经把药箱背下来。
“紫金丹,一人一颗。”冉莘喊。
木槿打开箱子取出药瓶,一个个分药。
随平吞下药,不多久便能够说话了,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说:“对不起。”
木槿恶狠狠回答:“说对不起干什么,快回屋里喝水,把身子里的毒排出来,快点恢复,你还要帮我找点点!”
“好……”随平虚弱回答,他不避嫌,扶着木槿起身。
冉莘轻声道:“听见了?不要道歉,我们要把握时间。”
燕历钧知道她的意思,点点头。“扶我。”
她满心期待今晚燕历钧派在外头探听消息的侍卫能够带回些许音讯,她知道不该慌乱,却无法不慌乱,因为事关她的点点。
随着时间流逝,她的心跳快如擂鼓,汗水沿着背脊滑下,湿透衣衫,带起阵阵寒凉。
运转内息行了小周天后,燕历钧猛然张开眼睛,跳下床,“我可以了,走,我们去找点点。”
“往哪个方向找?”她不敢想像,找回来的点点是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我去敲开鲁大人……”
话说半,砰地一声窗户被推开,燕历钧下意识拉过冉莘,将她护在背后,顿时周身发出肃杀之气。
“不要用煞气吓我!”阿凯大喊。
冉莘看见阿凯,急忙上前,想告诉他点点的事。
但阿凯抢在前头说:“叫你的男人收敛一点,小鬼们会受不了。”
怎么收敛?燕历钧不懂。
冉莘也不解释,直接往他身上抱去,这一抱,他的气势没了,身子软了,煞气跟着消失。
吹一声口哨,阿凯佩服冉莘的急智,他从窗户飘进来,转身将小鬼们一个个抱进来、排排站好。五个孩子,三男二女,都被刨去眼珠子和心脏,看见他们,冉莘捂住嗤巴,痛得说不出话。
“你们……怎么了?”冉莘问。
“坏人抓我,挖眼睛、挖心脏,刀子刺进去……好痛。”第一个男孩说得结结巴巴,尚未从恐惧中恢复。
“坏人把我们的心脏剁碎,泡在药汤里,还把我们的眼珠榨汁,喝了。”牙齿伶俐的小姑娘说,只是两个黑黝黝的洞镶在脸上,看起来分外诡异。
冉莘握紧拳头,全身颤栗不止,她不懂,什么样的疯子,竟然可以残忍到这种地步?
环住她的肩,燕历钧对小鬼们说:“你们知道凶手在哪里吗?”
冉莘深吸气,对,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她必须问清楚。“坏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病了,身上长满瘤,泡药汁、吃眼珠子,才能起来瘤?”
瘤?冉莘联想起师父。
“我找到第二个‘易容’的受害者,我一定可以琢磨出解毒的法子。”
“别琢磨了。”
“为什么?”
“因为解法太残忍,别碰了吧。”
解法太残忍……这就是师父宁愿留着满身肉瘤也不肯医治的理由?因为太残忍,因为不舍,因为不想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转头望向阿凯,他眼里的悲怜催动她的哀愁。“你知道怎么回事,对吗?”
阿凯轻叹一声,回答,“对。”
“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先别急,点点目前没有危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这次中毒的是谁?”
“耶律信安。”
闻言,燕历钧胸口一绷,居然是他,他也会中毒。
“你确定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救点点?”燕历钧急问。
“以小儿心脏与眼睛入药之前,他们必须先让孩子泡在药汤中,药汤以近百种药材熬制而成,能够强身健体,泡足时间,对点点有益无害。”
他的说法让冉萃和燕历钧放下心。“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先从我说起。我并不是平白无故到你和木槿、点点身边的,而是受你师父所托。”
“你认识师父?”
“你的师父是容玥公主,也是我亲手挑选,为她打开天眼的最后一个护法,当年更是我断定冉国气数已尽,让冉帝提早为女儿与百姓做安排。”
“你是青渊国师?”冉莘不敢置信。
燕历钧更无法相信,柳叶村村民把青渊国师形容得像天神,可他……很弱啊,连自己生气他都承受不住,有这种人当国师,难怪冉国气数尽。
他的表情很可恨,气得阿凯龇牙咧嘴。“你不要狗眼看人低,我当人的时候,是你无法理解的强大,当了鬼,法力剩下不到半成,自然敌不过你满身戾气。”
也不想想他那双手杀过多少人,若非他是天上星宿降世,一早就下十八层地狱等着被熬被炼被磨浆了。
“既然你是青渊国师,为什么柳叶村村民不认得你?”亏他在村长面前解释半天,人家还不相信冉莘是秘密的守护人。
“你以为青渊国师是那么好见的吗?冉帝想见我一面,还得看我心情如何,柳叶村那一票,不过是灵尹殿里最低层的修行者。”
什么时候了还吵?冉莘瞪燕历钧一眼,忙对阿凯说:“言归正传,你的出身与耶律信安有什么关系?”
阿凯吐口气,满室突然转冷,连燕历钧都忍不住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当年我的师父,也就是上一任的青渊国师大限将至,想从我和师弟宋清当中挑选一人接任他的位置,宋清天分比我高,可惜欲望太多、野心勃勃,他始认为冉国应以国师为帝,他成天琢磨政治与权力,无法定心修炼,最后师父决由我来接位。
“心高气傲的宋清因此离开冉国,我只是没想到他竟会跑到耶律信安身边,委身做一名小幕僚。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做了什么协议,确定消息后,我夜观天象、闭门卜卦,明白冉国气数已尽,再加上有师弟推波助澜,迟早会落入北辽手中。
“我明白他心中的怨恨,明白他想夺下冉国、除掉我,当上青渊国师与皇帝,由于他不潜心修炼,因此无法断国运,无法开启先机,确定世道运行,所以不知冉国气数尽,最后,决定让冉国纳入大燕版图,也有了公主出嫁一事。
“跟在师父身边,宋清除一身医毒本事之外也却道不少皇室秘密,包括映玄铁矿之事,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公主被掳,被逼迫交出藏宝图,耶律信安想夺得玄铁矿,成为北辽君王,却担心公主行踪泄露,闹到北辽帝君跟前揭发他的野心,于是命宋清在公主身边。”
“你师父是灵尹殿的护法,怎会不晓得自己中了‘易容’之毒?”
“中毒者,容貌会与原来大不相同,就算亲人也不认得,只是一旦服毒,就不能停止,否则容貌会立刻变回原样,半个月后,手腕、脚踝开始长出肉瘤,慢慢地扩散到全身,除非以药物解毒。
“药材不难求,难的是药引,必须用三对童男童女的眼睛、心脏为引”。当初耶律信安混在逃难百姓当中远离北辽,他想躲避大燕军队的追杀,不得不服毒换得平安脱逃,至于跟随他的部下,早在两国交战的第一年,他与耶律信和斗争落于下风时,就分批转移到了大燕,企图为自己留下退路。
“耶律信安并不想太早解除‘易容’之毒,但虎落平阳被犬欺,到大燕之后,他与宋清分散,然后水土不服、大病一场,身边的人不在,又遇上两名地痞流氓,‘易容’被偷走……”
冉莘惊呼出声。“颜心心!”
“对,就是那两个流氓。”
“耶律信安在哪里?”
“不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守在身边的人不多,除宋清之外还有二十几个人,至于他的军队……”
阿凯未开口,燕历钧目光凛烈,已接下话。“益州玉音寺。”
他居然知道?阿凯讶异,燕历钧果然非常人。
“快带我们去找点点吧”冉莘心急。
“你别去,我会把点点平安带回来。”燕历钧决定。
“阿凯的师弟不是你们可以对付的。”冉莘反对。
“你就能对付?宋清是青渊国师的候选人之一,你的师父不过是国师,就算你天分再高、再青出于蓝,都不是他的对手。”燕历钧坚决不同意冉莘涉险。
冉莘求助地看向阿凯,他双手一摊,站到燕历钧身后。
“阿凯!”她不敢置信,阿凯竟然不支持她。
“没礼貌,过去不知道就算了,现在……喊一声师祖来听听。”他笑眼眯眯地望向她。
燕历钧握住冉莘的肩膀,凝声道:“你去,我还要分心照顾你,别浪费时间,如果担心,就想办法帮忙,看看你的药箱里有什么毒药能够帮我们一把,我打算速战速决。”
看着态度坚定的阿凯和燕历钧,她知道无法改变他们的决定了。旋身寻来药箱打开,一口气从里面掏出十几瓶药,全是之前在山上闲暇时捣鼓出来的。
阿凯一瓶瓶看过去,越看越吃惊,这丫头……光靠密室里的册子就能做出这么多,不简单呐,这孩子有天分。
“你带去的人,一人分一瓶,见到敌人,二话不说,先洒先赢,别管什么君子之争,不要讨论什么公平正义,想想被他们害死的娃儿。”她指指站在一旁的孩子们。
看着冉莘的忧心忡忡,燕历钧道:“放心,如果讲究君子之争,我灭不了北辽。”
兵者,诡道也,君子之争从来不是他的选项。
“点点她……”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回答,“相信我,这次我不会让你失望。”
冉莘点头,冲动的抱住他,在他耳边道:“也相信我,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两句对话,引发燕历钧灿烂笑靥,尚未出战,他已觉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