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徐孟磊准备入伍服兵役,在那之前,女友有出国读书的规划,于是谈过之后,他们很理智地分手了。
惆怅不是没有,但一直以来,他们的恋爱都谈得很理智,不走琼瑶路线那样的激情狂涛,所以也不会一失恋就觉得世界末日、活不下去。
进部队之后,首度开放面会,母亲要做生意、妹妹要读书、奶奶身体不好,不适宜长途奔波,只有杨季燕大老远来看他,这份情谊,他是默默放在心上。
“头发剪短了耶,好矬喔。”
“下次你来,我头发旁分,再用造型液抓个造型来接客,如何?”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会不会聊天啊她!明知道这是男人这辈子无法拘泥外表的痛苦时刻,还在他伤口上撒盐。
她笑不可抑。“最好还有办法旁分抓造型啦。”
两人没什么重点地扯了一堆五四三的,她才正色说:“你在里面有什么需要的,写一张清单给我,我会准备好,下次带来给你。”
“你在里面——”怎么听起来好像在狱中蹲苦牢的感觉……反正也大同小异了。
他苦笑。“谢谢你喔。”
“家里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常常过去走动,帮你顾好。”她知道他很重视家人,入伍服兵役前,最挂心的就是这件事。
父亲早逝,奶奶年纪又大了,常常这里痛、那里不舒服;母亲要做生意,家里生计目前是靠她卖红豆饼的小摊子在维持;妹妹上高中,正是叛逆期……一家子都是女人,只能指望他这唯一的男丁,他肩头的责任很重大。
他目光暖融,倍感窝心。“谢啦!能认识你真好。”
她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每次有机会打电话回家,关心家里的状况时,从母亲口中得知,她真的常常去家里帮忙,关心他家人有何需要。
有一回,奶奶风湿关节痛的老毛病又犯了,疼到无法行走,季燕经常开车载奶奶去医院看诊,陪进陪出的,不断打听中、西医方面的名医,补品不间断地送来,
现在奶奶都可以到公园跳土风舞了。
偶尔,也会去母亲的小摊子帮忙做生意,收摊时一起推着小摊车回去,路上闲话家常,有时母亲都会产生错觉,自己好像多了个女儿。
他半开玩笑地回道:“那就收她当干女儿啊。”
没想到母亲居然当真跑去问她,往后就听杨季燕干妈长、干妈短,喊得甜乎乎的。
当他退伍时,杨季燕已经跟他家里关系打得超好,有人奶奶、干妈喊得甜,小的那只“姊姊”也喊得超巴结的,这世界是怎么了?他妹都连名带姓喊他“徐孟晶”,一辈子也没喊过他“哥哥”吧!
他甚至在自己房间开衣橱时,惊吓地发现性感女性内衣从里面掉出来。
三十四D耶!这绝对不是那只发育不良的徐小妹撑得起来的。
内衣的主人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坦承:“对不起喔,我昨天收拾的时候不小心遗漏了。”
原来在他当兵时,某人常来他家串门子,有时晚了就直接睡他房间,难免会有一些私人物品留在这里。
“谁叫你都不在家。”母亲倒一点都不愧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咩,借季燕睡一下又不会怎样。
“……”他是去报效国家耶,怎么说得好像他狼心狗肺、抛家弃母?
“你们就这样对我?”他一脸凄楚。回来时,连房间都没有了,这个家还有他放脚的地方吗?
“徐孟磊,你很爱演耶。”徐孟颖啐他,看情形八成也早早就倒戈到杨季燕那里去了。
他后来才知道,是因为杨季燕会偷偷传授她一些发育期让身材变好的小秘诀,年轻女生,什么流行趋势、私密话题聊不完。
很好,这样他瞑目了,性别岂是原罪?和徐孟颖当了十七年兄妹无法如此融洽交流、没话题绝对不是他的错。
退伍后的一个礼拜,杨季燕主动跑来问他,有没有意思到丰禾上班。
本来准备翻报纸找工作的他,抬眸望去。“你去跟你堂哥说的?”
“没有欸,是仲齐哥叫我来问你的。”杨季燕偷觑他一眼,不确定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在走后门,心里不舒服。
毕竟打工和正式任职,意义不一样,公司招考正式职员有一定的章程,他这样算是破格录用了。
“那个……你不想要也没关系啦,我只是想说,这一年多我替你做牛做马,总要换你做牛做马来还我嘛,公司我也有股份的……”
呃,这样好像愈描愈黑,有说不比没说好……她懊恼地闭嘴,被自己的说话技巧完全打败。
“哟,跟我讨人情来了?”
“呃……”她干笑。
“让我考虑考虑。”心里的疑虑不是没有,认真思考了两天,才回覆她“好,我试试看。”
会同意最主要的原因,是季燕说,这是杨仲齐主动跟她提的,并非她替他争取来,这点说明了杨仲齐本身是认同他的。
“仲齐哥要你明天去公司,他要亲自面试你,招考的固定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确认你是不是真的适任,另一方面也比较不会让你被其他人说闲话。”
“我明白。”
当天早上完成笔试,下午杨仲齐以及行销部门主管亲自面试他,看了他的笔试结果,认为企划与行销区块是他的专长,可以先接触这部分试试看。
他由基础职员做起,到参与企划、升任主管……这当中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最后因为表现优异,在第五年初期,行销部门经理退休时,由他破格擢升。
这项人事命令,光是他的年资问题就引发许多人诟病,让许多资深主管不服,他与季燕的关系于是成了最显眼的标靶。
大概是碎语声浪太大,连上头也注意到了,有一回午休时间,他被杨仲齐叫上去恳谈。
“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吗?”
“不会,谢谢总经理关心。”
杨仲齐笑了笑。“自在些,现在是午休时间,我是以私人名义来关切。我家小妞刚刚送便当来,有一份是给你的,我们边吃边谈。”
也就是说,他现在不是主管,是以妹妹的兄长身分,关心她最知交的朋友。
坦白说,跟季燕这层关系,对他其实是负面影响居多,无论他的能力再强,永远会有人在背后酸个两句,对他极不公平。
徐孟磊的升迁,是前任经理举荐力保的,他有多少贡献,直属长官看得最清楚,那与季燕压根儿都扯不上边。
他付出了多少睡在办公室的夜晚,把公司当成家过了好长一段日子,连私人的休闲时间都牺牲掉,这些他们都清楚,今天这个位置,徐孟磊坐得并不心虚。
而燕燕那个憨丫头,心思单纯,不懂得低调,怕他太忙饿肚子,关心地替他送餐点,没想过自己丰禾千金的身分会为对方带来困扰与不便,连杨仲齐都想在他脸上写个冤字。
“要我去跟燕燕说吗?”
“不用,没关系。”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付出十分努力,永远会被打折扣剩个五分,另外一半被打上问号,当成是顺风骏船的结果,哪会不呕?可是工作是一回事,私交是一回事,如果今天燕燕不是丰禾千金,她基于关心、替他送餐点又有什么错?
别人心思迂回、混为一谈,他何必跟着外人搅成一气,若是让燕燕知道,心里必然会自责愧疚。
“她脑袋太空了,得适时塞点东西给她思考。”
“单纯一点,快乐就多一点,不好吗?”
换句话说!“你这是在顾虑燕燕的情绪?”
徐孟磊没否认。“她会难过。工作上的事,跟她没有关系。”
“但你知道,带人要带心。”
底下的人如果不服他,会很难做事。
“这就是我个人的问题了。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不是吗?”
他知道自己有几分能耐,不会因为他人的质疑而少上半分,如果他担不起这个位置上的各种考验,那也只能说他能力不足,更加没有道理归咎于燕燕。
杨仲齐审视他,不明显地勾唇浅笑。
真难得,有个人可以如此包容他家少根筋的燕燕,并且人格健全、懂得自重重人,要是这人有意角逐他妹婿这个位置,坦白说,他也想举荐力保呢……
在杨季燕的恫吓威胁下,徐孟磊一递假单上来,杨仲齐便大笔一挥,爽快地准了他三天假期。
“才三天?”某人似是不太满意。
“不然你想看你堂哥们被操死?”杨仲齐瞪眼。这妮子,有异性没人性。
“好了,燕燕。三天很够了。”徐孟磊赶紧安抚。再加上两天的周休,五天假期已经足够他们玩到尽兴。
他们订了山上的民宿小屋,民宿主人很好客,热情替他们规划行程,带他们去溪边垂钓、山上看日出、以及亲自采收作物,体验田园乐趣……杨季燕玩得都乐不思蜀了。
晚上,他们吃着民宿主人准备的晚餐,杨季燕殷勤替他布菜。
“快点,尝尝看,这丝瓜蛤蛎我摘的喔,厉害吧?”
“蛤蛎也能摘,是很厉害。”
“我说丝瓜啦!”他轻笑,举筷尝了一口,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从善如流地点头。“嗯,好吃。”
问题是,那又不是你煮的,是在开心个什么劲儿?
这就是杨傻妞,一点点小事都能开心满足。
“小俩口又在斗嘴了?”
民宿太太送来一瓶红葡萄酒,说是自己酿的,跟老公结婚十周年,免费招待每房的来客一瓶。
“真的吗?我们也是十周年出来玩耶。”
直心眼的傻妞本能便脱口而出。
他敢赌,她说的十周年,和民宿太太想的十周年,绝对不是同一件事。
看民宿太太那么开心地说要替他们做个小蛋糕,他也不好拂逆人家的好意。
吃完饭回到房间,轮流洗完澡,杨季燕已经开了那瓶红酒。
“等一下不是还要去看萤火虫?”
现在喝,待会儿走得出房门吗?
“没关系啦,喝一点点就好。”民宿太太依约将做好的小蛋糕送来他们房间,上头还用奶油写上“十周年快乐”,整个诚意十足。
于是,他也只能干杯了。
“阿磊,你喝少一点,你酒量不好。”
确实,他以前酒量是不好,但这几年被她堂哥们约出去,男人的场子怎么可能没酒,他现在已经被训练到酒醉都还能有七分醒了。
杨叔魏说,男人在外面交际,这点很重要,免得怎么失身的都不知道。
杨仲齐则是说,男人烂醉如泥的样子很难看,所以要帮他练酒品。
他只是觉得这葡萄酒很醇很顺口,所以便多尝了两口,不过在她的过度担心、频频叮嘱下,好吧,不喝了。
放下杯子起身想上个厕所,发现脚步还真的有点浮浮的,一不小心撞到走道边的电视柜。
“你小心一点。”她赶快过来扶他到厕所,还想顺手帮他脱裤子——
“快点,尝尝看,这丝瓜蛤蛎我摘的喔,厉害吧?”
“蛤蛎也能摘,是很厉害。”
“我说丝瓜啦!”他轻笑,举筷尝了一口,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从善如流地点头。“嗯,好吃。”
问题是,那又不是你煮的,是在开心个什么劲儿?
这就是杨傻妞,一点点小事都能开心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