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的一个小时,开始下起蒙蒙细雨。
杨仲齐下楼来,经过半掩的门扉,抬手敲了下办公室门。“孟磊,还在忙?晚点可能会发布陆上台风警报,你早点回去。”
徐孟磊抬头,望了眼玻璃窗外的雨珠。“好,我知道了。”
“需不需要送你一程?”
徐孟磊已经动手收拾桌面,想也没想地回道:“不用了,季燕会过来。”
想也知道。这两个人交情好到旁人都不知在演哪一出了。
说朋友,夫妻都没他们那样不分彼此;说情人,偏偏又好像还有点恋人未满,搞得观众很无所适从。
“你有没有考虑——买辆车代步?我有认识的朋友,可以拿到不错的价钱。”杨仲齐凝思了会儿,半带试探地问道。
“谢谢,但我觉得目前这样很好,暂时还没这打算。”
“哪里好?全公司经理阶层的主管,大概只剩你还在步行搭公共交通工具。”有够朴实兼环保。“再说,燕燕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徐孟磊顿了顿,抬眸。
他不是杨季燕那二百五,自然不会神经粗到不知话中有话。
这是在暗示他,已经过度麻烦人家堂妹了?
“总经理,我懂你的意思,季燕目前没这方面的困扰,这当中的分寸我懂得拿捏,哪天真的对她造成不便,我知道该怎么做,请不必担心。”
季燕少根筋,家人会过度保护,避免她吃闷亏,这他能理解。之所以让她接送,是因为目前在身分上没有顾忌。
这所谓的“困扰”,不必明说,两人都有数。
若是在有男友的情况下,还殷勤接送另一个男人上下班,是有点不伦不类了,换了谁心里都不舒服,即便燕燕一再说他们是比家人还亲的死党,可那听在有心人耳里,只是愈描愈黑罢了,要是自己的女友搞这招,杨仲齐八成会想掐死她。
但……
“燕燕……是不是有好一阵子没谈恋爱了?”
“两年五个月零九天。”
这空窗期也空太久了。
杨仲齐斜睨他。“你会不会记得太清楚?”
徐孟磊笑了笑,不予置评。
收拾妥当,有礼地欠了欠身。“总经理,我先下班了。”
蜿蜒的雨水,在脚下汇流成小小水洼。
徐孟磊在廊上站了十分钟,已经有五个人过来问他:“经理,雨下很大耶,要不要搭个便车?”
他一概摇头,浅笑回应。“不了,谢谢。”
“在等杨小姐齁?”
“是啊。”
季燕时时接送他上下班,早是众所皆知的事。
雨势愈来愈大,风速明显增强,他看著被雨水打湿的裤管,正凝思著要不要拨个电话给季燕,叫她别来了,熟悉的红色车身靠边停住,车窗降下,里头的美丽驾驶探头喊了他一声,捞起伞就要下车。
“不要出来,我自己过去。”下班时段人车壅塞,无法停得太近,徐孟磊冒雨跑了一小段路过来,几已半身湿透。
后方驾驶已经没耐性地鸣按喇叭,她重新踩动油门上路,徐孟磊扯开领带、脱掉上衣,自己熟门熟路地打开置物箱,从里头拿出干净的衬衫换上。
杨季燕乘隙瞄了他一眼。长年坐办公桌,外表又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书生样,那全都是骗人的!徐孟磊可不是那种软趴趴的白斩鸡,从学生时代就喜欢爬山,前几年又被大堂哥抓去健身,身上该硬的地方绝对不软,上衣一脱,超man的纯阳刚男人味足以令一群饥渴熟女尖叫。
目光顺势往下半身移——
“看什么!再熟也没打算在你面前脱裤子。”像话吗这!
“是换裤子。”差一个字差很多。
“开你的车。”徐孟磊没好气地啐她。
杨季燕收回目光,还在喃喃嘀咕他:“干么恼羞成怒啊,自家兄弟又不会笑你……”
最好是兄弟啦!等你下面长出那根再说!
这直心眼的丫头。徐孟磊又好笑,又好气。
跟这块废材认真就输了,他已经看得很开,很快转移话题。“晚上想吃什么?”
“羊肉炉?”
吃这么补,好吗?他怕上火啊!
“我跟你说喔!这家羊肉炉店是上个月才开的,开幕期间有打七折,我同事告诉我的,她说很好吃,叫我一定要试试看。”
开口对上兴致勃勃的神情,自动改成:“打包回家吃好了,可以顺路去超市买自己想吃的食材。”
他们先去买了羊肉炉,回程路上在超市除了火锅食材,又搜刮了一大袋的零食,拜她所赐,从小到大没有吃零食习惯的他,自从认识这位杨家千金后,家里时时都塞满了零食。
他觉得那是垃圾食物,对身体无益,但她很爱。
“又不是任何事情都要有帮助才去做。”那时想纠正她这不好的小习惯,被她振振有词地反驳回来。
人生在世,图的不就是个爽快而已吗?
吃了开心,不就是最大的助益?
及时行乐,是杨家千金的人生哲学。
以前不以为然,后来才觉得,这直率真诚的小特色,是多么难能可贵。
是啊,并不是任何事,都要一丝不苟去估量有益无益,然后才去做。
例如,她爱吃的小零食。
例如,与他结交。
不见得有任何助益、回馈,就只是想做、做了自己开心,就够了。
回到家,他被赶去洗热水澡,出来时客厅的桌几上已经摆好电磁炉,一锅配料丰富的食材在锅里沸煮。
她厨艺不怎么样,会煮的料理没几样,倒是煮火锅非常拿手,包含备料、食材熟成的拿捏、什么食材该怎么煮的小技巧……她可以洋洋洒洒写一大篇心得文。
跟她吃火锅最大的好处,是他只要负责动嘴就好,其余由她全数包办。
她很爱吃锅物,有一段时间,拉著他南征北讨吃遍各式火锅,其中最让他敬谢不敏的是巧克力锅,回来足足反胃了三天,之后看到巧克力都还会回想起那满嘴甜腻的可怕味道。
后来没那么疯狂了,但还是偶尔会提著大包小包来他这里煮火锅。
解决完晚餐,他收拾桌面,看看窗外渐强的风雨。
“燕燕,我看你今晚睡这里,这么大的风雨,路上八成都淹水了。”
“喔,好啊。”她到房里拿衣服,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才打电话,向家人报备今晚不回去。
接电话的是杨季楚。
“三天两头外宿男人家,早晚打断你的狗腿。”
“那个男人是徐孟磊耶。”
“是啊。”杨季楚叹气。要不是徐孟磊,哪会如此放任她?
他们太熟了,熟到很难出什么乱子。
这两人的交情——该怎么形容呢?只能说,这些年无论他搬到什么地方,哪怕是只有鸟巢大的临时住所,永远会为燕燕留一个房间、一张床,供她休憩,比家人更像家人,不分彼此的那一种交情。
要对家人出手,除非是畜牲。
摊上燕燕这家伙,连他都想问问徐孟磊,是庆幸还是自认倒楣的心情居多——至少自己这个哥哥,很多时候就当得很无奈,真好奇这人哪来的好耐性。